谢玄素依旧不敢说话,他本能地觉得聂萦的心情不是很好。
“那么……”聂萦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你刚才全看到了?”
那充斥室内,无所不在的冲天魔气,还有猎猎飞舞的血云旗。
这一幕似曾相识,在春风镇上剿杀异界来客柳之瑶的时候,突然出现的魔修就是同样的法宝和功法。
谢玄素低下头,不敢说其实那时候他就有所察觉,‘魔修’散发出来的味道,和他曾在大师姐身上闻到的甜香一模一样。
“好!”聂萦干脆地一拍巴掌,“现在你想好要怎么办了没?”
是不是回到两忘门就立刻出首举报,说这个大师姐乃是魔修卧底,铲除她之后,谢玄素就可以一跃上位,天枢峰首席弟子、两忘门守教大弟子的宝座,拨乱反正,兜了一圈重新回到他身上。
她目光锐利,谢玄素却顾左右而言他,低声说:“大师姐,这次离开两忘门的时候,我说的那句话,其实……其实我心里是愿意的?”
“啥?”聂萦一脸莫名其妙,生死关头呢,她还没想好是不是要杀人灭口,谢玄素突然提起来什么话?
“我说,我是愿意的。”谢玄素再度强调。
他低下头,恭谨的、甚至是虔诚地把大头放在聂萦绷紧的手掌上,轻轻地叫了一声:“汪!”
第83章
聂萦不知所措。
她试探地把手放在谢玄素的头发上, 顺着撸了一把,手指悄悄地滑到了少年光洁如玉的后颈上。
在这一瞬间她的思绪飘得很远,甚至远到了千年之后那穿心一剑,漫山血火。
刚回来的那几天, 她在两忘门里是个底层的外门弟子, 看着谢玄素仿若盛开在云端的雪莲一样高高在上,光风霁月, 多少次都要按住心头汹涌的杀意才没有拔剑而上捅死他。
后来……谢玄素毁了丹田, 和他原来的路线越来越偏远,甚至可以说一辈子已经毁了, 聂萦才逐渐放下戒心,觉得把他当成寻找冰魄寒山的工具人也不错。
再后来……谢玄素确实是最好用的下属和小弟,忠心不二, 对她的任何决定都不打折扣地执行,那时候聂萦也想过,就这样挺好的,她可以允许一个终生突破不了筑基的谢玄素在自己身边自由自在地活着。
可是现在啊,他得到了母族的秘宝,恢复了丹田, 以谢玄素的天资, 聂萦几乎一眼看得到他不久之后就会重回巅峰的景象。
怎么办呢?
聂萦认真地思索着,冰冷的手指在谢玄素后颈上轻轻加了力量。
这么近的距离,谢玄素丝毫不反抗, 她甚至不用动用灵气, 只要手掌一握, 谢玄素的颈骨就会在她指间粉碎。
他会就这么低着头死去,聂萦甚至不用去看他临死前的惊骇面容……
他不会明白为什么死掉, 而且是死在自己手里——
但是!
聂萦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嫌恶地把谢玄素的大头推开:“呸呸呸,我可没有变态的爱好,给我坐好!”
谢玄素顺从地跪坐在她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聂萦别过头去,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只能给自己找理由:反正冰魄寒山还没找到,谢玄素不能死。
再说了!他恢复丹田又怎样,还不是要从头修炼,自己堂堂魔尊还能对付不了他了?将来想杀他随时都可以。
“这个秘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玄素回答的,和聂萦想的相差不大,这其实是沈氏一族的家传秘宝,沈氏是上古时期仙人血脉,曾经有邪魔外道丧心病狂拿沈氏活人练成白日飞升的丹药,居然还成功了,导致这一族人不得不四处逃亡,频繁与外人通婚,从此血脉稀薄,渐渐没了踪迹。
沈紫兰的父母不知秘境的重要,只是拿着当寻常法宝,在小宗门崭露头角,后来被莫名出现的人追杀,只有她一个人重伤逃脱到人界,落到仙客来山上的时候,法宝被她鲜血染透,自动变成秘境。
“这秘境只有沈氏血脉才能开启。”谢玄素轻声说,“现在化成一座高塔存在我的识海里。”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现在修为低,只能打开第一层,里面放着一本书,叫《飞仙诀》。”
他暗暗地觑着聂萦的脸色保证:“我一定好好修炼,打开第二层若是有法宝,都交给大师姐!”
“唔嗯。”聂萦想起上辈子谢玄素的道侣王嘉雪浑身披挂各种极品灵器,财大气粗的样子,冷哼了一声:“当然都是我的!”
现在想想,其实挺好!
谢玄素能修炼,她就不用担心过两百年他死了自己再无寻找冰魄寒山的门路,慢慢找呗!
反正未来的仙尊谢玄素已经是自己手下了。
一念至此,聂萦又开心起来,起身利落地拍了下巴掌:“该回去了!”
此刻,在深宫内院,明黄锦缎床帐当中,一只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执笔在诏书末尾签上了名字,年轻的帝王被高烧折磨多日,难得的清醒时光,自知命不久矣,正在布置后事。
他面色苍白,脸颊挂着不自然的红晕,目光炯炯地逼视着跪在窗前的大臣们,文官武将,阁老尚书,一个个低头不语,拒绝面对事实。
“谢氏江山,就托付给各位了。”皇帝沙哑着嗓子说。
寝宫的另一侧,隔着屏风坐着后宫嫔妃,太皇太后坐在最前面,捏着手绢捂着脸,却不放弃地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皇帝看朝臣们都不肯说话,再度强调:“皇位传与熙明太子谢玄素。”
“请圣上三思啊。”一个老臣颤巍巍地叩头,“宗室子弟皆在皇城,其中不乏英才,万万不可草率。”
皇帝气息微弱,感觉身体的活力一点点流逝,他大睁双眼,坚持地说:“不改父道为之孝,熙明太子不是朕许他的,是朕的父皇亲封!这个皇位是父皇从大伯手里接过来的,如今给皇弟,正所谓还其因果。”
太皇太后听得仔细,心头一块大石放下,身体一软,嘴边捂着手绢悲戚出声:“我的儿……”
另一位大臣比较急躁,昂着头义正言辞地说:“陛下!至此臣不得不言,那熙明太子回朝之前,圣上龙体康健,百姓安居乐业,为何他一回来,就发生诸多怪事?按理说,没有证据臣不该随意怀疑,但其中颇多蹊跷,不将他逐出皇城已经是圣恩浩荡,怎么还要将江山交付!?若有万一,臣民则如鱼加缻,只求圣上体恤垂怜!”
说完他赌气也似将头砰地一声磕在地板上,其他大臣也开始纷纷劝说:“是啊,熙明太子从小未曾接受过正统教育……还是另选宗室贤良才是。”
正在乱纷纷,一个稚嫩的声音威严地响起:“住嘴!”
小公主从屏风后跨出来,快步走到床前,挡在气息微弱的皇帝面前,双眼哭得发红,伸出小手怒指:“你们非要父皇说明白吗?!我父皇是被下了毒!你们所有人,凡是站在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姓谢的人,都有嫌疑!他怎么肯把皇位交给潜在的杀人凶手!?我也不会允许!”
有大臣不服气地申辩:“公主此言,臣担当不起,就算诸位宗室子弟都有野心,逍遥王父子早就一心修道,闲云野鹤,总比那修仙不成又回来的人更清白些。”
谢安然脸上一白,赶紧向上出声:“万万不做此想!”
其他大臣抓到了救命稻草,觉得看了二十年的温和无害逍遥王总比不知秉性的熙明太子强,立刻跟着劝谏。
逍遥王世子谢清和沉不住气,大声说:“诸位大人,休要将我父子放在炭炉上烤!我已经得证大道,马上就要去修仙,人间万事,与我何干?”
大臣们简直如锥刺心!其实如果谢玄素没有去修仙,而是好好地在皇城里像个正常皇子一样长大,此刻继位他们也并没这么大的反对声音,但刚选好了一位,潜在的太子又嚷嚷着要去修仙,这日子可怎么过!
此时房间内反对的声浪一波胜过一波,小公主跺脚怒喝也无济于事,突然旁边伺候的太监一声惊呼:“皇上!”
回头看时,皇帝已经厥了过去,手脚冰冷,伺候在旁的太医箭步上前,和宫女一起撬开牙关往里灌独参汤,又抽出金针刺穴,折腾了半天,却依然不见苏醒。
太皇太后命人撤去屏风,踉踉跄跄走到床前大哭:“先帝啊!你睁眼看看这群臣子,如今要逼着你的两个孙子都去死啊!”
大臣们硬着头皮申辩:“臣等不敢。”
“我看你们敢得很!”太皇太后一手拉着小公主的手,泪流满面,“皇帝已有明诏,你们都能抗旨不尊,真要逼宫不成!?”
她此刻放下所有尊贵仪态,才真正像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伤心欲绝地指着旁边的宗室子弟:“毒药还有没有?直接拿来我吞了!”
被她指到的人纷纷后退,太皇太后此刻的的伤心是十足十:“你们以为这毒药我认不到吗?当年玄素中的就是这种毒!难道当年也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都说是魔修,那是给你们脸了!有真龙护佑,魔修怎么进得了内宫?还不都是人心作祟!”
大臣们无言以对,但依旧僵持着不肯接旨,太医满头大汗地转身,为难地轻声说:“怕是……不好了。”
太皇太后还没来得及大放悲声,一道人影轻捷地飘过,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谢玄素已经到了床前,手指搭在皇帝额间,灵气盈满而入。
丹田正常运行,经脉阔达,灵气源源不绝地产生,他毫不吃力,皇帝的脸色也迅速好转,一层乌黑污垢肉眼可见地从肌肤上浮现出来,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父皇!”小公主刚高兴起来,就捏着鼻子倒退一步,挥手命令宫人:“准备沐栉。”
太皇太后喜极而泣:“这就好!这就好。”
大臣们却惊愕至极,有几个人还飞快地交换着眼色。
聂萦毫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堵住了退路,笑着问:“谢清和,我看你的灵根驳杂,毫无天赋,刚才怎么听说得证大道,要去修仙了?靠的是什么?总不会是挖谢玄素的灵根,然后据为己有罢?”
谢清和在看到谢玄素出现的一瞬间,已经悄悄退后,要溜之大吉,此刻一转身看见聂萦,就跟看见鬼一样,嗷地一声就叫了起来。
聂萦拍拍手:“忘记告诉你了,你请的两个魔修,都是死在我手上的。”
“什么……两个魔修……”谢清和怕极了,远远望着的时候对这个‘剑灵’充满了贪婪的占有之意,但此刻面对面了,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聂萦发出的压迫锐利之气。
那是他无法面对的威势,甚至想跪下。
事实上他也真跪下了,语无伦次地说:“我没有……”
“逆子!”谢安然勃然大怒,拔出身侧侍卫的佩剑,从后面一剑就贯穿了谢清和的后心,“你竟然敢伤害血肉至亲!”
谢清和猝不及防地看着胸前刺出的带血刃尖,又缓缓地抬头,瞪大眼睛看着聂萦,想要说什么,一张嘴却是涌出大量鲜血,终于歪倒在地,死不瞑目。
第84章
这一幕实在太过突然, 从旁边跪着的大臣到站在谢安然旁边的宗室子弟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谢清和被亲爹一剑穿心倒在地上,才纷纷发出惊叫,掩目不迭。
唯一来得及出手控制的聂萦, 又静静站在门口毫无所动, 面上不悲不喜。
谢安然抽出剑,顺势在谢清和的衣服上擦了擦血迹, 举到眼前, 看着一泓秋水也似的剑刃,悲从中来, 哽咽着说:“我生养出此等灭绝人伦的孽子,将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父兄?!也罢,今日就一起做个了断!”
说完, 他举剑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这次大家都反应过来了,一群宗室子弟拉手的拉手,抱腰的抱腰,余下的站在外面宽慰:“良莠不齐乃寻常事,世间万物莫不如此,怎么还怪罪起自身来?你这样, 让陛下心里如何过得去呢?”
聂萦抱着胳膊看戏, 唇边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等到谢安然终于不堪重负,眼睛一翻晕倒过去,被人扶出去的时候, 太医终于惊喜地宣布:“陛下醒了!”
临行之前, 谢玄素去向皇帝告辞, 皇帝到底年轻,恢复得很快, 几日不见就又是精神抖擞,满面红光的模样,他屏退宫人,带谢玄素入了书房内屋,笑着问:“这就要走了?”
“不瞒皇兄。”谢玄素坦诚地说,“我此来拿到了母亲留下的东西,现在已经可以重新踏上修仙之途。”
皇帝点点头,从暗格里拿出一张纸,正是他濒死之际签好名,但内阁朝臣拒绝执行的那一张传位于谢玄素的诏书,谢玄素失笑:“这无用之物,还留着作甚?我看陛下还是毁了罢,省的有些人又要睡不着觉了。“
“有它在,朕才能睡得着。”皇帝意味深长地说,拿起自己的私印,蘸了印泥,稳稳地盖在上面。
那一抹鲜红的朱砂印落在诏书上的时候,谢玄素突然感觉到身体里什么东西好像被松开了,清气翻涌,难以言说的感觉袭来,他下意识催动灵力循环一周,却毫无异样。
皇帝并未察觉,谨慎地把诏书收好,回身看着谢玄素,轻声叮嘱:“谢清和志大才疏,有些事……未必是他所为。”
谢玄素拱手道谢:“我会小心的。”
先头试图炼化桃木剑的魔修可能是谢清和搞的鬼,但之后守在鬼哭山那个,能一口叫破沈紫兰的名字,又知道谢玄素是为了秘宝而来,到底是谁的同伙,可真值得揣测。
只可惜那个魔修被自己和大师姐联手杀了,问不到更多线索。
谢玄素想起聂萦一出秘境看到那个魔修就穷追猛打的凶悍模样,不禁微笑了起来:既然大师姐想杀,那自己就帮着她杀了便是,其余的事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