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在私下传谣言,说飞廉道君是准备入主天枢峰了。
今夜也不例外,他端坐在石凳上,面前是光滑如玉的横竖各十九道棋盘,闭目沉思。
月上中天,罡风呼啸中突然有一丝不同的声息传来,他眼都没睁,缓声说:“你来了。”
“好家伙!你选的好地方啊。”聂萦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他面前,这里的罡风实在太过强悍,若她真是个金丹期绝对上不来,中间不得不临时抽取魔气护体,小冰花激烈反噬,差点吐了血。
飞廉道君冷笑一声:“如果你连到这里的的本事都没有,那就根本不配跟我谈判。”
聂萦大咧咧在棋盘对面坐下,单刀直入:“我师父没死,对吧?”
第87章
飞廉道君的嘴角讥诮地一弯:“他不过化神修为, 又常年耽于什么救世逆天的所谓大格局,哪有时间修炼,怎么就不会死了?这世间生死从无定数。”
聂萦一摆手:“好,那我换个问题, 被抢走的宝贝是什么?”
可怜她忝为天枢峰首席大弟子, 从来也没听说过本派禁地里还有宝贝,死老头藏得够严实的, 那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被人抢走了!
飞廉道君铁面无私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淡淡地说:“赶山鞭,是祖师爷当年意外所得, 传说是开天辟地创世时上神所用。”
他指着远处错落有致的其余六座山峰:“新进门的弟子都以为两忘门得天独厚,有自然造化形成北斗七星状的七座山峰,互相拱卫方便大阵流转, 也不想想天地间怎会有如此好事?”
聂萦吃惊非小,失声问道:“难道这七座山是被赶到一起的?”
“不错。”飞廉道君郑重点头,“一座山之所以成为山,跟人一样,是有骨肉根基的,若论搬山移海, 也不算什么神仙手段, 渡劫期大能轻易就能做到,但直接平地搬山再移到别处安放,那就不复是山, 变成超乎寻常大的一块石头罢了, 赶山鞭却不然, 它能让山脉维持原有的天地造化,移动之后依旧是山, 自然可以灵气成阵,生生不息。”
他停了一下,忍无可忍地问:“你这馋涎欲滴的眼神是何用意?“
“啊,没有没有!”聂萦吸溜了一下,把险些就要流出来的口水给咽回去,赶紧摆手,“我只是心生向往,对!当年祖师爷鞭山立宗,何等气派,令我心驰神往,仰慕不已。”
如果她拿了赶山鞭……那未来的血云宗是不是也可以……咦嘻嘻嘻。
飞廉道君皱着眉,素知聂萦爱财,但从来不知道她爱财到如此胆大妄为的地步,连门派重宝都一脸觊觎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不好,就算前面抢走赶山鞭的不是聂萦本尊,现在她回来了,搞不好也要加入夺宝的范围。
“这种门派重宝我根本听都没听说过,怎么会是我抢走的呢?”聂萦不客气地问,“飞廉长老,你主持刑堂,这点公平公正都没有吗?”
飞廉道君盯着她:“谁能证明你不知道?难保问天没有私下跟你说起过。现在人人都说是你道心不纯,闭关修炼时走火入魔,已经入了邪道,才会暴起杀人,发现自己闯下大祸之后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闯禁地夺宝。”
“那我干嘛还回来?”聂萦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早就该拿着宝贝跑路了!我敢肯定江小皮不会出卖我,仅就庄无尘一个人的口供就能定我的罪吗?”
飞廉道君强调地说:“那日不仅仅是庄无尘和江小皮看见了你,你逃跑的时候一路遇到的弟子们也都可以作证,身上魔气弥散,绝非仙门之像。”
他目光探究地盯着聂萦:“至于你为什么回来……我得道之前是刑案出身,凶手作案之后回到现场的事并不少见,只能更说明凶手胆大妄为,公开挑衅。”
“明白了。”聂萦点点头,“现在就是除非我师父活过来,不然我的嫌疑是洗脱不掉了对吧?”
“除非你肯敞开全身,让三名以上的峰主长老联合扫视,上至识海,下至丹田,确认你身体里并无一丝魔气,和那个杀人夺宝的‘聂萦’两不相干。”
糟了个糕,这哪里能行!她丹田里澎湃的魔气怕不是长眼就能看见。
聂萦不再浪费时间,起身欲走,飞廉道君在她身后淡淡地提醒:“你的同伙不日将公开处刑,顺便仙盟将再次下发针对你的诛杀令,如果你真想不出破局的办法,我奉劝你不要白白送死,赶紧逃亡天涯去罢。”
听到此言,聂萦不但不怕,反而回头龇牙一笑:“仙盟对此事倒是意外热心啊。”
飞廉道君八风不动,丝毫不受挑拨:“两忘门乃仙界大宗门,一举一动自当备受重视。”
“哎哟,巧了!”聂萦做恍然大悟状,“我师父跟我提过一嘴,先门主和三位师伯在仙魔大战中陨落之后,仙盟也是很热心继任者来着,果然备受重视。”
她看着飞廉道君终于动容,满意地微笑着回身,看着崖下罡风形成的利刃乱流,展开双臂,直跃而下。
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时光流逝无可阻挡,多少人都在等待的这一天,如期而至。
‘哗啦’一声,刑堂深处的地牢小门打开,禁制急速发动,无数金刀闪烁蓄势待发,却在来人拿出玉牌解除封印之后再度沉寂下去。
江小皮浑身缠绕锁灵链,蓝色光芒明明灭灭,映照着她年轻倔强的脸,待看到来人的时候,瞳孔一缩。
庄无尘依旧是青衣玉冠,一副卓尔不群的高冷模样,行动间隐隐已是这一代弟子领头人。他微微侧头,向着身后跟随的众弟子吩咐:“你们在这里略等一会儿。”
他踏入地牢房门,随手放了个静音符。
江小皮行动受限,双膝被固定在地面,只能仰头看他,庄无尘屈尊纡贵地蹲了下来,双眼和她平视,轻声问:“改主意了吗?”
“我没有看见大师姐杀问天道君。”江小皮沙哑着嗓子机械地回答。
庄无尘轻笑:“你在撒谎,飞廉道君早就鉴定过了。”
江小皮沉默,庄无尘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和地诱哄着:“为什么要撒谎呢?你是两忘门弟子,天道在上,应该明心达理,就算之前你一时糊涂说了谎话,此时回头依然不晚。”
“回头?”江小皮直视着他,“你肯给我这个机会?”
庄无尘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你一直心悦于我,我虽然口中不言,其实也有些心动。人非草木,剑修亦然,谁能对女孩子的诚心付出无动于衷呢?以前我不做回应是因为怕耽误彼此修行,但现在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上死路。”
他鼓励地说:“江师妹,你是知道我的,我言出必行,你若是信我,等会到了各位峰主长老和仙盟来人面前,就大胆地说出那日你看到的真相,我保你无事。”
江小皮咬着牙,面露挣扎之色,庄无尘很有耐心,一下一下慢慢抚摸她的头发,感觉到她从浑身颤抖到逐渐平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你准备好了吗?”他温柔地问。
江小皮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低声说:“我的确看见了——聂萦闯入殿中,一剑刺死了问天道君。”
“很好。”庄无尘不吝夸奖,伸手解开禁制,亲自把她扶了起来,体贴地说,“这锁灵链暂时还不能祛除,你再忍一会儿,很快就好了,等今天的事结束,我会陪你外出散散心,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想,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没有。”
江小皮费力地站起来,感觉两条腿都软得像是第一次行走,她踉踉跄跄地走到牢门口,低声说:“麻烦庄师兄了。”
庄无尘回了一个温柔的微笑:“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被关在地下久了,乍然到了外面,上午的阳光强烈地照耀下来,江小皮不习惯地眯起眼,她站在飞剑上,仰头看着太阳,被阳光照射得冒出了泪花。
“真好啊。”她轻声叹气,“活着真好。”
飞在前面的庄无尘回头看她,安慰道:“师妹何必做此嗟叹,今日过了,你还可以活很久很久呢。”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天枢峰主殿门口,里面已经坐好了各方代表,重新燃起了香烟,仙云缥缈间颇有几分过去的气象了。
庄无尘站在大殿门口,执剑禀告:“聂萦同党江小皮已经带到,但她另有话说,请予准许。”
飞廉道君身为刑堂长老,又是东道主,自然是坐在主位,他扫了一眼旁边的众人,碧华道君一脸不耐烦,抢白道:“把大家郑重其事聚起来,还以为抓到聂萦那个叛徒了呢,不过是个同党,要杀要剐还这么麻烦?”
坐在下面的天权峰栖霞道君平静地维护:“她是我峰弟子,一向努力进取,纵然有罪,我也愿意听她最后说句话。”
飞廉道君木着脸不开口,孔伤道君作为友宗代表,兼仙盟轮值观察者,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名正方能言顺,总不能糊里糊涂就把人杀了,带进来罢,看看她还能说什么。”
江小皮捆着锁灵链,笨拙地跨入了大门,庄无尘站在她身后,轻轻一推:“去罢,大胆说。”
转过头去,江小皮最后深深地看了庄无尘一眼,低声说:“你不是他。”
庄无尘突然感到一阵未知的,有什么事不在掌控的恐惧,他伸手欲抓,但已经晚了,江小皮已经头也不回地迈入了殿中。
她修为低微,形容狼狈,但腰杆挺得笔直,目光炯炯,不躲不避地看向大殿上端坐的众位大人物。
飞廉道君居高临下地问:“江小皮,你袒护叛徒,恶意提供伪证已经是事实,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
江小皮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使出浑身力气,突然大声喊了出来:“聂萦没有杀人!是庄无尘!庄无尘杀了问天道君!”
第88章
“放肆!”碧华道君勃然大怒, 指尖一缕灵气涌出,就将江小皮打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殿门口的柱子上,委顿在地鲜血狂喷。
江小皮行动受困, 在地上挣扎了半天, 匍匐前进,她此刻完全豁出去了, 一边吐着血, 一边龇牙笑着:“要我作证吗?反正不是他杀的就是你杀的,你们休想从我嘴里听到你们要的话!”
鲜红的血液带着气泡从她嘴里源源不断流出来, 染红了雪白的牙齿,加上她满地打滚,蠕动向前的行为, 主殿里没来由地平添了几分鬼魅气氛。
“停手罢。“栖霞道君眼皮低垂,不咸不淡地警告她,“你本来就是被意外卷进来的一个低阶弟子,既知厉害,何必再做无谓努力,不如实话实说, 还能得一条活命。”
江小皮艰难地爬到了她脚下, 昂着头,黑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栖霞道君,一张嘴, 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滴滴溅落地面:“峰主不是一直教导我们要努力吗?无谓的努力也比什么都不做好。”
她又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飞廉道君, 飞廉道君脸皮纹丝不动:“江小皮,你可知多次搜魂会对你的识海造成彻底毁坏, 不管你说不说,到时候你也会变成一个痴傻废人?”
“老娘不在乎!”江小皮死到临头,反而激发了江湖散修特有的凶戾无赖之气,她朝前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斩钉截铁地说,“老娘就是要做伪证!老娘就是要撒谎!有本事你们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我会把你们都咬出来,是你杀的,是你杀的,还是——”
她在有限的行动范围内抬手乱指,随手指向了坐在下手的孔伤,此时空气里突然泛起一股微妙的气氛,江小皮的手指定在了空中:“是你杀的!”
“真荒唐。”孔伤白衣如雪,虽然坐在下首,但神色清冷犹如高岭之花,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江小皮,悲悯地说,“你想必是疯了。”
“对啊,我是疯了。”江小皮破罐破摔地就地一躺,“我疯了你们可到哪里再去找第二个证人构陷大师姐呢?咦嘻嘻嘻,想想就开心。“
飞廉道君沉着脸说:“冥顽不灵!没有你的证词,我难道就不判案了吗?胡乱攀咬除了把你的命搭进去,别无他用。”
江小皮埋着头,笑得肩膀都耸动起来:“是啊,不是还有庄无尘吗?他说是聂萦干的,你们就信?!”
想起莫名改变的爱人,江小皮心如刀绞,经过绝云峰之后她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庄无尘消失了……
现在待在他身体里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顶着他的皮囊说话,行动,不被人怀疑地公然设下一个针对聂萦的阴谋。
那不是他,不是他!
可是她没办法证明,虽然太乙聚灵灯能辨别异魂,但她不能把白玉雪扯进来,这事后面牵扯巨大,白玉雪的秘密一旦暴露,全天下的异界来客都会把白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白玉雪绝无可能活下去。
她一个人死就够了……反正聂萦会为她报仇的!
“孤证不立,既然说了要明正典刑,就会让你死得心服口服,幸好,还有一份证据。”飞廉道君淡淡地说。
众人听到这话,全都精神起来,包括殿外的庄无尘,本来听到江小皮满嘴胡说的时候,虽然面容平静,但眼神深邃漆黑,似乎在思考什么,此时也抬起眼睛往殿中望去。
飞廉道君沉声说:“拿出来罢。”
从偏殿的入口走来一人,行动微带局促,圆眼睛耷拉着看地面,有些不敢抬头地走到大殿正中,向上胡乱地群施了一礼:“各位道君,小子是天枢峰弟子,名叫赵闻道。”
孔伤道君含笑颔首,丝毫没有因为他之前的冒犯而不悦的样子,碧华道君皱着眉打量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屑地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