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道君一抬手:“免了,你要给大家看的东西呢?”
赵闻道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招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法宝,看上去像是一根棍子,顶部镶嵌一块眼球状的玉石,此刻那个眼球还转来转去,仿佛活物。
“小子生性顽劣,不务正业,炼制法宝不为御敌,而是为了留影……”赵闻道讷讷地说着,抬手掐诀,眼球玉石亮了起来,周围弹出六个光球,从中隐隐传来细碎的声音,似有图像一闪而过。
江小皮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目光中似要瞪出刀子来,赵闻道如芒刺在背,腰都不自觉地弯了下去,还是坚持着陈述:“我有个坏习惯,就是无时无刻不开着这法宝,好搜集八卦留存,那日……那日我确实不是故意的,真的是不小心,把一颗留影石落在了大殿里——”
“赵闻道!你敢!“江小皮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你个乌龟王八蛋!你怎么敢的!你个绝户头!你不得好死!”
她骂得再狠,其他人看她的目光就越发像在看一个死人,飞廉道君挥袖施了一道禁音符让她闭嘴,和蔼地对赵闻道说:“不必理会,可将那天的留影放出来。”
赵闻道低着头,额上冷汗渗出,孔伤道君看出他的挣扎,和颜悦色地安慰他:“迷途知返,为时未晚,你如今想通了,愿意挺身作证维护公理正义,这是好事。”
碧华道君嗤笑:“问天一个做师尊的,统共教出俩徒弟,一个欺师灭祖,一个讳而不言,真是啧啧啧啧。”
赵闻道鼓足勇气,掐诀念咒,一颗光球脱离玉石,飞到了空中,慢慢变大,直至里面的景物都一比一还原现实。
图像说不上模糊,但距离较远,当时这颗留影石应该是落在偏殿通道附近,没有正对大殿,可以看到问天道君高坐莲台之上,庄无尘和江小皮坐在下面的蒲团上,庄无尘在认真听讲,江小皮却心不在焉,屁股来回挪动,状甚滑稽。
但没有人笑,江小皮被封住了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图像流动,她大睁双眼,眼泪和口中鲜血一起顺着瘦削下巴滑落,在她面前的地面上聚集成小小的血洼。
完了,彻底完了……
大概是赵闻道修为不到家,图像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时间也并不长,两息之后,一个红衣人影从正殿大门闯入,没等其他人有任何反应,飞身而上,手中寒光乍现,一剑就刺入了问天道君胸口,紧接着不知道使出了什么邪法,血雾爆开,湮没了两人身形。
待血雾消散,红衣人转身就走,脸孔正好对着留影石,此时图案清晰无比,那张脸正是聂萦!
至此已经证据确凿,毫无怀疑。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碧华道君不满地问:“你既然有此图像,为何之前不放出来?害的我们在这个孽障身上花费这么长时间?”
赵闻道弯着腰,吞吞吐吐地说:“当时……已有两人目击,后来宗门和仙盟又联合起来第一时间发下针对聂萦的追杀令,我以为既成事实,无需多言。何况,我私自在大殿留影窥测,有犯门规,故而不敢言……还有嘛。”
他偷偷地抬头瞥了一眼,含糊不清地蠕动嘴唇,但没有人能听清说了什么。
飞廉道君不悦地眯起眼:“大声点。”
赵闻道仍然站在那里,但那股卑微的姿态不知不觉改变了,他身形未动,只是抬起头,徐徐看过座上诸位,脸上的表情耐人玩味:“后面发生的事我也拍到了一点,就是不知道该不该放出来。”
“后面?”碧华道君疑惑地问。
赵闻道抬手掐诀之后,另一颗留影石滴溜溜飞到半空,图像缓缓放大的途中,峰影闪现,有心人一眼就认出,正是天枢峰禁地的景致。
“不就是聂萦夺宝?”碧华道君不屑地说,“要我说,这禁地的大阵也太敷衍了,金丹期都能来去自如,实在不堪一击。”
栖霞道君聚精会神地看着空中的图像,对他的言论不加理会。
近了,图像里都可以看到禁地防御咒文的光芒了,图像进一步扩大,直至右下角处似有人影闪动——
突然!异变暴起,一道白光划过半空,直击赵闻道,他早有防备,袖中玉笔飞起在空中连划三道防御咒,护身玉版也飞出,金光大盛环绕四周,但见白光突进,和符咒金光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利刃声,竟然一鼓作气突破了他的几层防御,分成两股,一股袭向赵闻道手中的法宝,就像摧折一根稻草一样,眨眼之间所有留影石连着法器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而另一股毒蛇般地绞向赵闻道的脖颈,只要轻轻一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飞廉道君的乌金尺散发光芒堪堪赶到,已经来不及,幸好栖霞道君掐指一挥,大阵光芒流转,整个殿内的空气迟滞了起来,如有淤泥实质,层层缠绕上去,那股白光被拖得缓了一瞬,只在赵闻道脖颈上留下一道红痕。
“孔伤道君!”飞廉道君怒喝,“你意欲何为!?”
赵闻道死里逃生,脸上却挂着挑衅的笑容,挺直腰杆站在大殿中间,讽刺地反问:“是啊,孔伤道君,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他一字一句在殿内抛下令人惊愕的问题:“难道你早就知道夺宝的人不是聂萦?”
第89章
“不是聂萦, 那会是谁呢?”
赵闻道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大殿里,江小皮心里一松,无力地躺平在地上,眼望着头顶华丽藻井, 突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得呛血都没停下。
好样的,赵闻道, 大师姐没看错你这个书呆子!
其余人却无法像她这么放松, 全都脸色严峻,看着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的孔伤道君, 他清秀面孔上依然挂着春风般的笑意,不疾不徐地说:“我不知道。”
顿了一下,他恶劣地补上一句:“可惜, 现在死无对证了。”
赵闻道却一反刚才的局促,甚至对他挑了挑眉:“证据,什么证据?”
他转身面向飞廉道君,深施一礼:“道君,我坦白,我认罪, 刚才的图像是假的, 是我伪造的,你们千万不要相信。”
飞廉道君眉头耸动脸色铁青,首次大发雷霆:“竖子!你竟然欺师枉法至此?”
“没办法呀。”赵闻道苦着脸说, “我身为天枢峰弟子, 总要尽一点力, 不能像头猪一样被人关起来等最后的结果。”
他转头对上孔伤道君很诚恳地说:“道君想来是不看话本子的,坊间有一种定制品, 价格昂贵,专门为有固定要求的客户开发,一般会随书附赠留影石,用灵气幻化成真人面容进行表演,要谁的脸就能捏谁的脸,唯一缺点是不能放大细看。所以……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拍到什么了吧?”
事已至此,伪证都已经成了不重要的事。
重点变成了孔伤道君为什么要出手毁灭证据。
碧华道君的脸已经沉了下来,低声逼问:“孔伤,解释。”
就在短短时间内,孔伤已经镇定了下来,他抖抖衣袖,坦然地说:“好吧,看来是得说实话了,闯禁地夺宝的人确实是我,我……趁着掌教遇刺的混乱,拿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既然有聂萦这个替罪羊,索性全部栽赃到她身上,并无不可。”
“我倒是差点忘了。”飞廉道君打量着他,“你曾经是开阳峰首席大弟子,和天枢峰向来交好。”
“惭愧。”孔伤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全无愧意,“我需要法宝一用,但问天道君拒绝外借,故一时冲动破阵夺宝,还望各位道君见谅。”
栖霞道君抢先问:“那本门重宝呢?”
孔伤道君理所当然地说:“已经送走了,用完之后,一定奉还。”
“很好!”碧华道君显然是怒极,周身剑意澎湃,空气都被带动,殿内发出隐隐的尖啸,“就不知道这是你个人所为,还是上仙宗的意思?”
孔伤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视线:“自然是我一人所为。”
“那你这条命就暂时寄存在两忘门罢!”飞廉道君厉声喝道,左右袖中飞出两道锁灵链,蓝光大盛,向着孔伤道君身上捆绕而来。
孔伤早有准备,身形一晃,黑发上简单的金饰散发出光芒,清脆地左右击落,逼开了锁灵链的包抄,整个人已经向着殿外闪去,长笑一声:“得罪了。”
碧华道君的剑光如影随形而至,孔伤周身灵气暴涨,反手刺出一剑,青光湛然,威力竟然不弱,堪堪抵挡住碧华道君这一剑追击,左脚尖已经踏出了大殿的门槛,只待右脚跟上,他就能顺利逃出栖霞道君发动的困缚阵。
庄无尘站在殿外,本来是最合适阻挡孔伤的位置,不知为何,两人目光交接,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拔剑的动作慢了下来。
孔伤就抓住了这电石火光的机会,夺门而出,眼看栖霞道君的阵法光芒擦着他的身影遗憾错过,面前就是海阔天空——
一个拳头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猛然放大,‘砰’一声,浑厚灵力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长驱直入,突破孔伤的护身灵气,重重地砸在他面门上。
这一拳硬生生把孔伤的去势阻止,灵力如浪涛汹涌,把他又给狠狠拍回了殿内。
孔伤倒飞回来,正好踩中捆缚阵范围,银光围着他凭空乍起,咒文飞舞,把他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锁灵链也如蛇一般盘绕而上,转眼覆盖全身,锁住了四肢关节各大灵窍,令他彻底无法动弹。
红衣闪动,马尾高扬,聂萦大模大样地站在大殿门口,目光如炬地扫了孔伤一眼:“谁刚才说要让我当替罪羊的,你也配!”
“大师姐!”
江小皮在地上蠕动着试图靠近聂萦,几乎要放声大哭,“你怎么才回来呀!”
赵闻道则是笑着施礼:“大师姐,幸不辱命。”
“聂萦!”飞廉道君断喝一声打断了他们的久别重逢,“你还敢回来?”
聂萦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我不回来正好,方便有人栽赃呢。”
她信手一指被困在地上的孔伤,不由分说地断定:“好啦,现在一切都很清楚了!既然夺宝的是他,杀人的肯定也是他,所以直接把他挂门上千刀万剐就行了。”
孔伤这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且慢,我只承认夺宝,可没承认杀人。”
就在这一瞬间他又想好了说词,一脸真诚地说:“我刚才上了这位小赵道友的当不假,但杀人镜像流出的时候,我可没动手,由此可见我并不怕被人拍到杀人的场面,那和我没关系。”
殿内不管是谁,修为高低,都被孔伤这厚颜无耻的样子给震惊了。
“这好办。”聂萦伸手拎起江小皮,让她歪歪斜斜地站着,一脸平静地问,“江小皮,你当时看见杀人的是谁?”
江小皮目光游移,嗫嚅着不说话,殿外的庄无尘却性急地跨前一步:“杀人的是聂萦,我亲眼所见。”
“我问你了吗?”聂萦回头瞥了他一眼,继续追问:“江小皮,说!”
她陡然提高了声音,江小皮几乎都要哭了,浑身哆嗦着,终于还是艰难地开了口:“是……是你。”
她一言既出,又紧张地找补:“也可能是很像你的一个人,对吧?赵师兄都能捏脸,别人肯定也有这本事。”
赵闻道深深叹气:“你太抬举我了,江师妹,我只能用灵力幻化图像,现实中做不到的。”
聂萦盯着江小皮狼狈的脸,嫌弃地说:“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就直接实话实说,省得吃苦头,我还需要你这个小弱鸡来保护?哼!”
“还,还下次?”江小皮惊呆了。
聂萦挥手把她放在地上,大咧咧地提要求:“道君,我既然回来了,可以把她放了吧?她只是作伪证而已,罪不至死。”
飞廉道君点了点头,神念一动,收回了锁灵链,江小皮一旦得了自由,赶紧盘膝调息,以免等会儿打起来给聂萦拖后腿。
没错,大师姐回来,肯定要把坏人都揪出来,那些陷害她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聂萦看她识趣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在殿内踱了两步,神态自若,碧华道君看她这闲散样子,鼻子都快气歪了,忍不住问:“聂萦,你现在还是背着杀师嫌疑的叛徒,不要以为夺走重宝的不是你,你就可以安然无事了。”
“我只是在想,我师父真的死了吗?”聂萦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弹了弹指尖,“你们下发诛杀令的时候,就没一个人想过,区区一个小金丹居然一举击杀化神期道君,这事真要是我做的,我还有点小激动哩。”
飞廉道君冷眼一扫:“他强行问卜天机,不是一次,而是三次!本来就是灵力耗竭,强弩之末,若是安心闭关调息,有个三五十年也就缓过来了,可惜事务繁多,哪有一日得清闲,而你……”
聂萦平静地看着他,飞廉道君轻轻一顿,还是下了判定:“你天资卓绝,素来是越级比拼,此事听起来荒谬,实则并非不可能。”
“听见了吗?师父?”聂萦不理他,只是扬声呼喊,“他们都说是我杀的呢,你死了没?没死的话就出来给我做个证呗!?”
清脆声音在殿内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搞什么,栖霞道君秀眉深锁,突然意识到问天道君被刺而虹化这件事,她纯粹是听人说的,并没有眼见,也没有留下遗蜕,这么说……
当时是谁告诉她来着?
栖霞道君的目光投向座上的碧华道君和飞廉道君,恰在此时,聂萦突然提高声音爆吼:“死老头你再不出来!我就当你真死了!”
她当场表演了一个‘欺师灭祖’之后,还没等长老们发威,殿内就悠悠地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唉~~~~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