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跟王伯追忆过往的时候常常提到张郭林，说他年轻时候怎么怎么彪悍，揣着削尖的竹棒就敢跟有枪的鬼子拼命，又说他有了女儿之后突然变得斯文起来，装了一辈子不争不抢，两袖清风的斯文人，骗了所有人。
张老爷子在他印象里总是笑眯眯的，很惯他的外孙女。
他外孙女学习差，每次考试都是全校倒数几名，他一点都不着急，见到他家老爷子常说：她家外孙女像他，不是学习的料，学习不好，没关系，只要饿不死，就能活。
这是正常家长会说的话吗？
难怪张念心学习一直上不去。
凌月峰突然发现他对张念心也不是完全没有印象，至少知道她学习差。
车驶过最堵的车段，进入到汉宫宴的盘山车道，从热闹的人海一下进入到空山寂静的状态，凌月峰人还没松弛下来，余光一瞥，人一下愣住。
第3章
高跟鞋换成了白板鞋。
名牌手拎包变成了帆布双肩包。
女人缩着脖子，佝偻着后背，抖抖索索的往前走，看起来既狼狈又窘迫。
凌月峰：不是说有人来接她吗？
视线意外对上，双方皆是一愣。
如果有那么一刻让她产生转身从山上跳下去的冲动，便是这一刻。
说谎被抓了个现行。
装逼失败，当场被打脸，她仅剩的尊严在男人面前碎成了渣渣。
算了，她家什么情况，他就算现在不知道，迟早也会知道。
张念心平静的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黑色SUV自她余光里一晃，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奔向了后方。
风打在脸上，刺骨的冷。
张念心再也端不住，撒腿狂奔了起来。
调头过来的黑色SUV一个急刹，紧急刹车停在了路边。
坐在驾驶位里的凌月峰眼看着转角凹凸镜里那疯狂往山下冲的背影，默默降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凌月峰：这是什么苦情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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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最美莫不过乌金落梧桐，晚霞落飞檐。
张念心中午吃了个大饱，以为一顿管两顿，没想到胃撑大了，饿得更快，不到晚上五点，她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从这个月起，她一天只吃两顿。
早晨一个菜包，中午一个菜包，晚上不食。
经过两周的训练，她的胃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小鸡啄米般的饭量，晚上几乎感受不到饿，没想到中午一顿，毁了她所有的修行。
她在家饿得猛灌水，王伯突然来了电话，没提下午相亲的事，只说让她开个门。
她以为王伯在门外，没曾想没看到人，倒是看到了凌月峰。
当她看到提着两塑料袋向她走来的凌月峰时，那落魄得连打车费都付不起被迫走下山，又不巧被他撞了个现行的记忆再次袭来，她现下想死的心都有。
她扯了下嘴皮，想装自然，可实在笑不出来。
凌月峰也不好过，下午被老爷子叫回家，讨了一顿打不说，连说好的公司救济金也打了水漂，离开前还让他充当外卖小哥。
他看着女人惨白的脸，见到他后便不由自主的垂下眼，塌下肩的模样，忍不住想：他有这么可怕吗？她小时候见到他也是这样吗？
凌月峰：“老爷子让我送过来的。”
两塑料袋递到她面前，张念心来不及细想，伸手接过。
目光触到保鲜盒里的水饺，她陡然愣住。
是怕她没吃的，饿死吗？
张念心自嘲的勾了下嘴角，将心里的异样压下。
凌月峰：“你在家？”
张念心：“嗯。”
凌月峰扫了眼她身后。
所有窗户都是黑的。
凌月峰：“一个人？”
张念心点点头，不知道他送完东西还在这里磨磨唧唧做什么。
凌月峰：“你小舅平时来看你吗？”
张念心：？
张念心抬头看他。
凌月峰被她眼里的诧异弄得莫名其妙。
张念心也在他皱眉的同时明白了凌老爷子，王伯并没有告诉他，她家里的情况。
她错开视线，有意冲他瞥了眼他身后那辆没有熄火的车：“这里不能停车。”
女人话里的赶客，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凌月峰抿了下唇，客气道：“那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在家关好门窗。”
张念心：“谢谢。”
张念心低下头，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头一次这么期盼某人赶快离开别停留。
凌月峰瞅了她一眼，不再多说，转身往车前走。
“砰。”身后一声脆响。
凌月峰脚步陡然顿住。
他才堪堪往前走了两步，女人就这么迫不及待的甩上了门？！
凌月峰扶额。
应该跟老爷子说，是她看不上他，这样他公司的救济金说不定还有指望。
亏了。
关上门的张念心并没有回房，她拎着两袋水饺在门后站了许久许久。
夜黑，月光照不进房间，容易心生邪念。
张念心吸了吸鼻子，将脸上的泪水擦了又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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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岁的张念心并没有从此次背叛里学会——善良并不是规避厄运的法宝；
遇事不够狠，行事又太要脸皮，没有心机城府又要强，注定内耗严重。
不过，凌老爷子的回国，还是让她鼓起了不少勇气，至少她开始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除了每日踩点她小舅可能去的地方，还找了份兼职，快递员。
一天50块日结。
每天凌晨4点赶到市总站，跟着师傅们领完他们站点的快递后，回到分销点，她再跟着其中一个师傅去他分派的站点发快递。
她干了两周，过了双十一，就被站点开除了。
开除的原因：上面严查，她没有体检报告。
张念心：？
她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开除，已经没有多少情绪感知力了，平静的领了700块便走了人。
在家睡了三天，收到了某4s店的面试短信。
面试通知：上午10点。
面试时间：当天下午2点。
让她带简历到4S店，错过不候。
张念心看到信息已是下午1点15分，匆匆收拾了一下，便火急火燎的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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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白炽灯照得她无处遁形。
张念心站在4S店的大厅里，像个动物一样被人“观赏”了近四十分钟。
自她准时2点到达面试地点，与人事部经理聊了不超过五句话后，她就被安排在了大厅里等结果。
她估摸着他们店里的员工已经全部“欣赏”过她一轮了。
可能是觉得她可怜。
扫地阿姨借着拖地的时候过来偷偷告诉她，她们店不招人，让她过来面试，纯属是想看看拥有大学学历的女白领来应聘他们店里的清洁员是什么画面。
“你怎么还在这呀？”人事部经理和同事从店外进来，一人手里拿了一杯奶茶。
“哎呀对不起，我忘了。”
女人像是痴呆症的重度患者，轻轻拍了下脑袋，语气轻佻且没诚意的对她道：“抱歉哦，我们老总说你学历太高，怕你干不久，所以……”
她耸耸肩，冲旁边的同事们递了一眼，女人们齐齐笑出了声。
张念心紧抿着唇，眼盯着她手中的奶茶，使出吃奶得劲儿才制止了自己想要夺走她手里的奶茶，将奶茶泼到她脸上的冲动。
就算抢走她手上的奶茶，还得剥开上面的塑料封，有这个时间，人家早跑了。
张念心自嘲一笑，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出了4s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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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凌总。”
《宇宙轮》年底上映，某牌商想上赞助，他们中华区的负责人邀他来4S店谈赞助费的事，没曾想出了会议室，就撞见张念心双脚一浅一深的往店外走。
凌月峰：“她是来买车的？”
听到他的问话，聚在不远处的几个女的讥讽的笑了，一个制服上挂着【人事部经理】标牌的女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她不是来买车的，她是来面试的。”
说完这句，她特地加了一句。
“面试保洁员。”
纵使刻意压抑，她面上流露出的优越感和对面试者的鄙夷，还是让凌月峰蹙了下眉。
“凌总，认识？”
中华区的负责人毕竟是老江湖，明显觉察到凌月峰的情绪不对。
凌月峰：“我妹妹。”
倒吸声，惊哗声陡然而起。
女经理瞬间变了脸。
凌月峰：“她最喜欢体验生活，尝试不同的工种。”
话没有锋芒，语调也不急不慢，却让被他注视的女经理无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女经理：“对对不起，我我我不知道她是您……”
凌月峰转向助理，也是说给这家中华区负责人听的：“联系下XX牌，跟他们说《宇宙轮》还有一个赞助空位。”
中华区的负责人一听要把他们的赞助位让给竞争车牌立刻急了，追着凌月峰一路出了门，可惜对方铁了心要为妹妹出头。
到手的鸭子飞了，气得中华区负责人回来后，当场就开了人事部经理和那几个围观看笑话的销售。
这些都是张念心不知道的。
她出了4S店，转头便去了玄武湖。
第4章
张念心出了4S店没急着回家，她去了玄武湖。
从下午四点一直坐到了晚上八点。
从落日霞光一直坐到星子森寥的夜晚。
人越来越少，世界也越来越安静。
平阔的湖面。
神秘的远方，好像有什么在召唤她。
张念心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湖边。
玄武湖湖边没有遮挡，只要往前走一步，就是……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汪律师来的电话。
想将手机丢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张念心接了电话。
“张小姐您好，我是汪律师，凌爱国是您亲戚是吧?他为您支付了一千万的担保金，您被冻结的资产最迟月底就能解禁，还有凌先生的律师提供了您小舅在美国办理移民的证明与支付信息，以及您小舅在银行开户的影像视频，上面开户的时间与您信用卡开户的时间相同………’’
电话里的声音嗡嗡的，像是隔了一层玻璃。
张念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收回了脚，只是当自己有意识的时候，才发现又坐回了湖边的凉椅，挂了电话，哭了好久。
张念心擦干眼泪，仰头看向没有星星，月亮的夜空。
真好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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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就在张念心躺在床上，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凌家老宅上门道谢的时候，王伯的儿子王悦找上了门。
王悦常年在美国帮凌家打理生意，鲜少回国，不知道他这次回国是为了什么。
王悦让她准备一下，穿正式一点。
张念心没敢问，虽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
张念心跟王悦上了车，车没往凌家老宅去，而是驶向了奥体CBD，等她到了地方，她才知道王悦带她来的是凌月峰的公司。
中国星际。
张念心看到公司名称后大吃了一惊。
中国星际以高端影视科技设备起家，前后投资了两部口碑，票房双丰收的科幻电影后迅速在媒体上走红，之后开始涉及动漫，影视行业的投资。
近年来，与娱乐圈的关系越来越近。
尤其最近，经常在镜头前露脸的中国星际三老板吴鑫在某直播间闲谈，不小心透露某准一线小花倒追他们“大哥”的消息劲爆全网，让中国星际大火了一把。
凌月峰开的公司是中国星际？
三老板提到的“大哥”该不会是凌月峰吧？
张念心惴惴不安的跟着王悦进了中国星际16楼的办公区。
凌月峰的助理，一个叫冯小虎的年轻男人将她安排在会议室后领着王悦离开了。
她是知道凌月峰大学毕业后和同学回国创业的，但她不知道他创办的是中国星际。
她外公在世时，两家人虽走动，但鲜少会说晚辈的事，更不会炫耀晚辈做出的成绩。
他们那一代人保守，含蓄，施恩不望报，做什么都要为别人留几分颜面，就像这次凌老爷子回国帮她，不显山漏水就把事情办了。
张念心叹气。
不知道王悦带她来凌月峰的公司是为什么，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会议室对面就是办公区，玻璃挡不住外面好奇窥视的目光，在4S店被人当做动物围观的记忆再次涌来，她不适到胃都疼了。
王悦：“念心。”
王悦推开门，冲她招了下手。
张念心立马起身，跟在了他身后。
王悦：“等会儿。”
他避着人，突然低声对她道：“不论阿峰说什么，想办法留下来。”
张念心呆，有一种被雷劈中，□□与灵魂剥离的状态。
怕她不理解他的用意，他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回了头：“老爷子。”
张念心：？
王悦：“老爷子希望你留下来，帮他看着他的大宝孙。”
这显然是托词。
张念心乖巧的点了点头。
王悦比她大十一岁，比起哥哥，更像是从小看她长大的长辈。
张念心跟着王悦进了凌月峰的办公室，凌月峰背对着他们，脸正对着落地窗外在打电话，为他们开门的助理退出前故意咳了一声，凌月峰才扭了头。
冒火的双眼如出鞘的冷刀在光下一闪即逝，隐没在刺眼的光下。
他站在光里，一手插兜，身上只着了一件黑色衬衫，整个人显得又高又挺拔，他看到她和王悦进来后，没有急着走出将他覆盖的这道光，他站在原地，眼盯着站在她前方的王悦，缓慢的，带有情绪的掐断了手上的手机。
张念心想逃，无意识的往办公室的门前靠了靠，立刻一道让人倍感压力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凌月峰默不做声的看着她。
张念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王悦扭头扫了她一眼，唤了声“阿峰”以示提醒。
凌月峰静了几秒。
凌月峰：“为什么？”
男人终于走出那道光，外露的情绪也收拾了干干净净，仿佛那几秒钟的盛怒，只是她的错觉。
凌月峰冷静的走回办公桌，招手请她和王悦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