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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照发现,盛寻的内心在下雨,眉眼越来越冷。
也许这场潮湿的雨与自己有关,所以他抬眼瞧自己的眼神才如此哀伤,因为细雨浇不透愁绪。
她默默挪过去,被盛寻熟练自如地膝盖发力,轻轻颠到怀里,温热的脸颊凑近她颈侧轻轻嗅,拥抱使人心安,盛寻开口时,温柔语气如潺潺溪流。
“想不想我?”
“不想。”
闷笑的震动从胸腔传递到余照心口,她抿抿嘴唇,开口问:“怎么突然回来?”
“不回来怎么办?从你昨天要来清河,我就心神不宁的,所以我必须到你身边来。”
“小题大做..那你奶奶呢?她不是想见你嘛。”
“过年我早点回家,多待几天。”
交颈相拥,余照浓密如帘的睫毛翕动:“咱们俩这恋爱谈得真没意思。”
她被扳着肩膀被迫坐直,四目相对,盛寻牙齿咬住嘴唇,缓缓放开,斟酌开口。
“你说没意思..是觉得无聊?我最近确实陪你太少,这样,我争取在你有时间跟我见面的时候,随叫随到。”
眼睫低垂,两罐酒精饮料的后劲上头,余照逃避,想爬下去又被掐着腰固定在原地。
“什么意思?说清楚。”
她眉头微蹙,盯着盛寻的外套几秒,缓缓去拽拉链,瞧他顺应力道将外套甩在一边,只着一件半袖,纤细的手指又去掀他的衣角。
无视盛寻弱弱的抗议,她干脆将他推倒,动情去吻,手掌则换个方向,灵活解开他的运动裤系带,盛寻立刻闷闷哼一声,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粉色。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她腰际摩挲,似是鼓励。
“为什么觉得无聊?”
余照在他唇边轻轻啄吻,不作回应,随后,她的肩被手掌握住,推开距离,许是发现这样并不保险,天旋地转之间,她被囚禁在盛寻的臂弯里,等待答案。
她将潮湿的掌心往盛寻衣服上抹,淡淡开口:“好不容易见面,就别浪费时间了,今晚不用害怕我爸妈查岗,多好的机会。”
“你不太对劲。”
“那什么才算对劲?”余照偏过头去,瞧酒店的铁艺台灯,“总是见不到面,电话都不敢打,只能隔着手机聊天才算对劲?”
“还是说,每次见面都提心吊胆,匆匆忙忙..除了滚到床上,没别的事情可做才算对劲?”
盛寻躺倒,将她整个拥在怀里,舒一口气。
“那今晚咱们只聊天,好不好?”
余照眨眨眼,越想越委屈,鼻子泛酸。
“我真羡慕别人能光明正大在一起,我也想结婚。”
“即使不结婚,也不会影响咱们什么。”
“可我受够这样的日子了。”她眼眶一烫,透明眼泪流进头发,湿润发丝,“我想每天早晨醒过来,都能看见你。”
“咱们现在跟网恋有什么区别?我不想要一个只能陪我聊天的男朋友,我想要他时刻都在我身边。”
盛寻亲亲她的头发,嘴里泛苦。
“我也想每天都跟你在一起,等咱们回到汇江,再去争取一下...”
“别自欺欺人了。”余照爬起来,眼眶湿润地瞪他,“你知道,他们不会同意的。”
“盛寻,咱们自私一回好不好?谁的意见也不考虑,这是你我的事,只凭我们的想法做决定。”
盛寻贴贴她湿漉漉的脸颊,柔声安慰:“圆圆,你只是心情不好,还有点不清醒,先睡觉吧。”
“我清醒得很。”余照反驳,她目光搜寻到电视附近的零食角,没细看价格表,嘭的一声,拉开啤酒的拉环,走回来看纳闷坐起来的盛寻。
不由分说捏住他的下颌,将啤酒往里倒,吞咽不及的酒液顺着她的手背向下流,沾湿衣袖。
盛寻小小呛一口,微微扭脸想避开,又被余照掰回去,眼尾泛红,小声地求。
“亲亲我。”
于是余照双膝跪在床边,一手捏着啤酒罐,另一只手搭在盛寻肩上维持平衡,低头与盛寻唇舌交缠,啧啧水声不断,盛寻清冽的甜香味道里混一丝酒气勾得她腿软,使原本挺直的腰背越来越弯,及时被有力胳膊搂住,另一只手摸索到余照的发夹,轻轻摘掉。
她舔舔湿润的唇瓣,将目光放到啤酒罐,盛寻了然地拦住她,抢过来自己喝,喉结滚动,他小小打酒嗝,朝余照摇摇空罐,抬手丢进垃圾桶。
“还喝吗?”
“你想让我喝,我就喝。”
余照手指轻抚他升温的脸颊:“喝到你答应跟我结婚,好不好?”
盛寻惬意蹭蹭脸,在她掌心里落下濡湿的吻:“我怎么可能不想跟你结婚呢?我做梦都想,想让你是我的。”
“那咱们明天就回去拿户口本,来清河登记。”
盛寻被余照这句话逗得明朗笑出一排牙,眼睛弯成月牙。
“再等等吧,别急。”
“等到什么时候?五十岁,还是八十岁?”余照柔美的眼底蓄起一汪清泉,语气委屈,“我现在只想凭自己的心意,随心所欲地活着。”
“盛寻你算一算,2008年,你和我就互相喜欢,马上就是第十年,我想和我喜欢的人有个结果,有错吗?”
人类是贪心生物。
最开始只想得到余照的心,后来想与她共眠到天亮,日夜厮守,现在想与她缔结婚姻关系,做她合法的丈夫,做她得到世俗认证的亲密爱人,能够被婚姻束缚在彼此的身边。
就像余照说的,十年太久,他们都迫不及待想要个结果。
盛寻咬住嘴唇内侧,瞧余照扭身又要去拿啤酒灌他,连忙把她拢回怀里:“去,明天就去。”
“真的?”
“嗯。”
他摁住余照的后脑,偏头带着点凶狠啃咬上去,两个人不约而同笑起来,他舌尖轻轻戳余照的唇瓣,嗓音喑哑。
“圆圆,桌上有能用的东西吗?”
余照吸吸鼻子,扭身瞧酒店提供的花花绿绿方盒。
“不用这的。”
“那我帮帮你,咱们睡觉吧。”
余照咽口水,些许执拗:“不,我要你自己来。”
“咱们俩这年纪,不用就是备孕。”
余照不在乎:“如果一次就怀,那我只能认为,咱们俩的孩子命中注定就要在这个时候出生。”
余照缓缓闭眼,脆弱的脖领舒展,柔韧的长卷发散乱在背后轻轻颤动。
世界汪洋一片,她只能撑着浮木,恍若透明的脸庞失措无助,微微启唇呼吸,寻求生机,腰间缠着水草,将她不住往深水拖,即便躲开,下一次定是报复般的更深处,漩涡之中,丰沛水液被排挤在外,她手指蜷紧,费力绞着,期待早日浮出水面。
盛寻哭笑不得,两手向后撑住自己。
“圆圆,幸亏没给我灌第二罐,喝多的话,感官迟钝,你更难熬。”
余照的呜咽可怜,盛寻敛去多研究的心思,搂住浑身细汗的余照,在娇气的哭腔里任烈火焚尽他们的理智,烧成火海。
*
牛冬冬注视手机半晌,最终还是点开名叫“花儿”的通讯录,嘴角扬起,露出笑意。
【见到盛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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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照:一次就怀(怀疑)
盛寻:一次就怀(确信)
第一一九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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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余照握紧手里的验孕棒呆愣愣坐在马桶上,低头瞧与平时无异的肚子,只是新芽,生命的新芽,但改变发生新芽破土的这一秒。
她抿起嘴,即使狠狠用牙咬着唇内侧,依旧阻挡不了强势扬起的嘴角。
这是她跟盛寻的孩子。
她嘴巴圆鼓,深深呼气,飞速眨眼抵抗紊乱的呼吸和心跳,随后才抽纸卷起验孕棒,利落打开抽屉撕下新垃圾袋,将“犯罪证据”层层包裹好,揣进裤子口袋,若无其事走出厕所。
已满两岁的墩墩被身后逗他玩的秦思博追赶,咯咯笑着往余照身上扑,余照下意识护小腹,随后紧绷的手指松懈,弯腰将墩墩抱起来,比预想中要沉得多,胳膊直抖。
【笨蛋:怎么样?】
【橘子:你猜猜。】
【笨蛋:我现在手都在抖,猜不出来,还是洗耳恭听[轻轻跪下.jpg]】
【橘子:如果真的有,你什么想法?】
【笨蛋:我会高兴得疯掉。】
【笨蛋:但这件事应该由你做决定,我不是逃避做选择,只是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留与不留,我都支持。】
她绽放淡淡的笑意,明知道答案却还是想询问,一定是陷入爱情之人的通病,想听他亲口说甜言蜜语。
【橘子:如果没怀呢?】
【笨蛋:那挺好的,也当吸取教训,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少发疯。】
余照回想起混乱疯狂的一整晚,忍不住摸摸后颈。
时至今日,她仍然认为一击即中的罪魁祸首是她脱力后,任盛寻为所欲为的时间,她无力背靠在盛寻怀中,由他支撑,模糊的视线里仅有他们紧贴在一起的双腿,冷白织着暖白,导致盛寻恶意地微分膝盖之时,她被迫跟随,在他的怀抱中越陷越深。
拥抱变成她的牢笼。
她费力扭头想寻求安抚,却被凶狠咬住耳朵,疼痛在此刻比欢愉更甚,盛寻闷闷低沉的喘息吹散她的理智,她浑身陷入滚滚热流,连骨头都融化,泪湿睫毛。
余照秋后问罪,怀疑他源源不断的灵感来自于不健康小电影,盛寻努努嘴,眼神亮晶晶地凑近她,揶揄:“你喜欢,是不是?”
“我喜欢你个大头鬼。”
挨一记直拳,盛寻反倒露出一种被亲一口的沉醉表情,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泛红的嘴唇凑上来含着她唇瓣,讨好地轻轻舔。
“圆圆,这种事儿,不需要学啊。”他呼一口气,如数家珍,“你皱眉头就是不喜欢,慢慢眨眼就是还受得了,仰脸的话就是觉得舒服...唔别打我,没说完呢,最需要注意的是,你露出很茫然的表情,那就代表着我得快点..投降。”
余照脸颊滚烫,咬牙切齿:“我杀了你。”
【笨蛋:所以?】
【橘子:所以——虽然你会高兴得疯掉,但请你听听劝,先别疯。】
【笨蛋:[捂脸三秒.jpg]】
【笨蛋:真的真的真的嘛?】
【笨蛋:好想抱抱你。】
秦思博突然在余照眼前挥手,黑影一划,余照吓出双下巴,抬眼瞪她哥。
“叫你吃饭都听不见,手机这么好玩?”
“秦主任,我可不是你的学生。”
“哼哼,但你刚才瞧手机的表情,跟早恋的学生一模一样,我的眼睛都练出来了,火眼金睛,一瞧就知道谁心虚。”秦思博两根手指戳自己的眼睛。
“少胡说。”余照紧张地瞧餐桌附近的父母,两人谁也没给这边视线。
清蒸大闸蟹,本该是余照爱吃的菜,面对嫂子的笑脸,余照僵硬端起水杯灌一口,偷偷在桌底下搜索【怀孕能吃螃蟹吗?】
秦思博想起来:“哎圆圆,你注会考得怎么样了?”
“过完三科。”
“考下来能不能涨工资?”
“当然能,但是考完的话,我想换个单位,我们这太累了。”
郑洁附和:“是累,总加班,总出差,你怎么没参加公务员考试?”
余照还没回答,林美珍就抢先:“你以为她没考?从应届考到往届,最好的成绩是笔试第四,人家那岗位就招一个,前三进面试。”
余照皱鼻子。
近几年考公大热,分数一年卷过一年,她没什么不甘心的,因为她是重在参与型,别人的高分是付出十二分努力、褪掉一层皮考下来的,而她没系统学习,没疯狂刷题,成倍的努力加疯狂的执念才是好运气的代名词。
聊完工作,话题转移到恋爱上。
哥嫂纷纷说给她介绍男朋友,问她的择偶标准,近几年她对这种话题都是疯狂逃避,可今天她垂眼瞧瞧肚子,随后清嗓:“我喜欢的类型..”
迎着餐桌上家人的眼神,她硬着头皮继续:“180-183之间,不能胖,也不能太瘦,身材要匀称,要有薄薄肌肉。”
“爱干净,家务包揽,会做饭,黑色头发,长得白净清秀,眼睛漂亮的类型。”
余飞跃显然是想到某个具体的人,与诧异的林美珍对视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扭头,林美珍一把将余照手里已经开壳的螃蟹抢下来,怒斥:“别吃了,快找他复合去吧,说你什么好?有没有记性,还得在他身上吃多少亏才行啊?”
“哎呀。”余照秒怂,语气越来越弱,“干嘛这么大的火气?不就是..说说嘛,理想型本来就很不容易变啊,你以前还叫他小奶油呢,说不定我这审美就是遗传。”
视线触及父母的脸色,余照理智噤声,丝毫不怀疑再说下去爸妈就要掀桌子,哥嫂连忙圆场,说带墩墩去医院检查营养情况的事儿,余照蔫巴巴从妈妈手里把螃蟹抢回来,闷头啃一口蟹黄,不着痕迹叹气。
饭后,由她下楼扔垃圾,顺带着送哥哥一家。
转身就被浑身遮挡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钳制,抱到楼梯背面,小小一个方块,无比昏暗,平时被居民停放自行车和电动车。
“真的吗?”两个人挤在角落,盛寻迫不及待摘口罩,又问,“真的吗?”
紧密拥抱无声似万言。
“嘘。”
余照紧张地用手指摁盛寻后颈,心脏狂跳,听属于秦思博的声音在单元门口遥遥朝郑洁说落下的东西自己去拿,她小心翼翼吞咽口水,竖起十二分精神听脚步声拾级而上,却还是不敢动。
有温热的呼吸喷洒,柔软嘴唇爱怜地贴着她的耳际轻吻,余照缩脖子,恼怒地拍他肩膀,盛寻完全没反应,只是无声傻笑。
经过这一遭,她必须去超市一趟,才能圆上“没比去而复返的秦思博早到家”这个逻辑bug。
2017年12月。
怀孕的第三个月,不知道是不是她每天的祈祷奏效,肚子仅仅是微微隆起,可以靠厚重的衣物遮住,且她下班时间偏晚,除了周末,很少与父母打照面。
只是胃口很差,面对饭菜毫无食欲,接连干呕。
盛寻开始变着花样给她送午饭到单位,还是没起效,闻到油味儿就得冲进厕所,吃不好睡不好使余照面对高压工作力不从心,原本想要上班到七八个月的想法逐渐动摇,家里也不能再住下去,害怕父母起疑心。
做决定瞒着双方家人结婚生子,无异于百米高楼起跳,落地与被发现,都是早晚的事儿。
她颇有些虱子多了不怕痒的不管不顾,于是扯谎说自己去外地出差,这次是长期项目,至少半年,情况不好还会往后延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