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芮娅·安，你来说说。”科尔夫人嘴上赞许，却仍板着脸。她实在不知道面前这个有些古板、愚钝的女孩能说出什么惊艳的答案，还记得这孩子刚被送到孤儿院的时候——连英语都说不清楚！
“嗯，对于这篇动物寓言故事...我想说说公鸡腔提克里，他是那么骄傲自大，却会害怕一个荒诞的梦境，时常夸夸其谈、疑神疑鬼，却又听信狐狸的谗言，最后的逃脱也只是侥幸罢了。”芮娅将故事中的人物形象略微分析一番，注意到科尔夫人脸上的表情变得和缓。
如果能博得科尔夫人的开心，中午就能大吃一顿了，芮娅暗暗感谢那段诡异的发光文字。
为了食欲，她也豁出去了，决定从《梦的解析》入手，剖析公鸡的性格，“神灵、预言、巫术，都是不可信的东西，我想乔叟也是这么觉得，所以编了这样一则故事。梦境大有可能是一个人和自己的对话，公鸡腔提克里的梦恰恰证明了他对自己前程的不确定和恐惧。”
墨菲定律第四点，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性格在很大程度上会左右人物的命运，可想而知公鸡腔提克里之后的日子会是怎样，一个梦境会连着下一个梦境，忧虑永不停歇。”是时候就此打住，芮娅一笑，“就算提克里足够幸运，最终也得向现实妥协，农舍的主人难道不吃鸡肉么？”
“哈哈哈...”身旁的孩子其实都听得不大懂，却被芮娅的最后一句话逗笑了。
“安静！”科尔夫人猛地拍拍藤椅的扶手。看着这张张懵懂的面孔，她忽然间觉得自己选的课文并不合适，该找些夜里哄睡的小故事才对。“下课！玛莎今日要帮你们换床单，上不了文法课，就去玛莎那里上劳动课吧！”
芮娅没有受到科尔夫人的任何赞扬，只见她嗖地从藤椅上站起，高跟踩得“登登”直响，一路消失在走廊尽头，芮娅觉得今天中午的加餐泡汤了。
也不知道玛莎是怎么知道科尔夫人的计划，她拎着裙摆匆匆赶到大厅，湿润的双手在裙摆上落下两个指印。“上天保佑，科尔夫人真是仁善，这天气又湿又冷，怎么洗得完你们的被子。”
“跟我来吧。”玛莎招呼着孩子们起身排队，“但愿你们不要给我找麻烦。”
芮娅主动举了手，长篇大论后却被科尔夫人无视，难免情绪低落。恍惚间排在了队伍末尾，小里德尔先生的后面。
她轻易地看到男孩的发顶，他苍白又削瘦，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好在头发乌黑且浓密，衬地上小男孩那张讨喜的脸。
长队被玛莎带出大厅，走廊足够两个人并排，芮娅忍不住跟汤姆搭话，“又要做家务了，那感觉并不好受，对吗？”
小汤姆·里德尔先生腰背挺得很直，他对芮娅·安在课堂上的举动很不满。
马屁精！可惜她讨好科尔夫人的举动没有奏效，汤姆怪笑着，“你似乎很喜欢科尔夫人的课程，待会儿劳动的时候，希望你也能抢着多洗两件被单。说不定把玛莎哄得开心了，她会赏你半杯科尔夫人的咖啡呢。”
哦！这是小里德尔先生跟她讲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可是，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嘴！
芮娅可不是十岁的孩子，但面前这个男孩也不像是十岁，满嘴的讥笑和反讽，真该让他去分析刚才课文中的修辞。
难怪科尔夫人说他是恶魔的孩子，想带去医院看一看。寻常的小孩哪有这么深沉的心机？
怒气被强忍着压了下来，芮娅朝着汤姆笑，“还以为没人喜欢我刚才在课上的发言，你真好，汤姆。如果我真被分了半杯咖啡，一定会给你尝一口。”
汤姆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撇开脸，不肯再理她。
艾米·本森回头找到了队伍末尾的芮娅，她主动牵起芮娅的手，“哦，科尔夫人可真严厉，今天的故事并不有趣。你说的真对，农舍里的鸡终究会被主人吃掉，有什么必要去写他们的故事？”
“...”
芮娅开始后悔刚才的选择，就应该等着科尔夫人主动点人，毕竟自己的回答也没有令她满意，真是吃力不讨好。
玛莎的被单已经洗了大半，剩下的分给一群孩子们去室外酘水，然后晾晒。
她则匆匆跑去厨房，还得准备午餐，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真希望科尔夫人能多雇个女佣。
芮娅仍想着之前那段奇异的文字，机械重复着手中搓洗的动作，浑然不知小腿被池边的青绿色的藤蔓缠上。
“芮娅！”
是艾米·本森，她在芮娅身侧的位置，可能是今天同时被科尔夫人冷遇，这个小姑娘和她迅速培养起了不一般的情谊。“你觉得今天中午会吃些什么？”
脚踝处微微地痒，芮娅起初并未在意，只当做裙摆的布料太过粗糙，“我早晨闻到玛莎身上的洋葱味，应该会有例汤？”
可是脚畔的动作越来越明显，她觉得有个轻柔的声音在脑中与她打招呼，这不像是人类的语言，而是一种感觉。又是那股神秘力量作祟？
“我洗完了，你的被单比我的还干净些，一起去晒吧！”
芮娅摇了摇头，“你先去吧，晒完了去给玛莎搭把手，说不定她会赏你块糖。今天早上我看着她往口袋里放了一颗。”
“真的？”艾米瞪大了眼睛。
“我牙疼，吃不了糖。”芮娅朝艾米勾了勾手，示意她将耳朵贴上来，“别让别人知道，你快去吧。”
艾米知道这是稀罕东西，口里开始不自主地分泌液体，匆忙跑去晾晒被单。
芮娅这才悄悄掀开裙摆——那是一条长长的藤蔓，她并不认识，可难以置信的是心中的那个声音告诉她，这是条南瓜藤。
“哦，你好，我是庞普金~你身上可真香啊！”
芮娅被吓得心惊肉跳，她知道自己“重新”活过来之后变得有些与众不同，可这个，未免太过离谱。癔症性精神病会断断续续出现些幻觉，她不敢再往下想。
小汤姆·里德尔先生好像曾经对科尔夫人说过类似的事情，然后就被孤立起来了，除了自己，没人愿意与他多说话。
“呼——”她长长吐出口气，将藤蔓从脚踝上剥下。
难以置信，这条绿藤还在她的手心来回磨蹭，这是舍不得她么？还是说她在做梦？之前在课上她还说梦境是一个人心理状况的表现，这算不算自己被自己打脸？
她只能在心里哄道，“你真是条美丽的藤蔓，可惜我现在需要去把被单晾起来，不能陪着你。”
绿藤又缠了会儿她，好一段时间才妥协，“好吧，希望以后还有可能见到你。”
“会的。”芮娅摸了摸绿藤边缘的叶子，总算是摆脱这株颇有灵性的植物。缓缓抬头，就撞进了一双浓黑的眼睛里——汤姆·里德尔。
他那眼神就像是蛇盯上猎物，锐利又热切。虽然两人隔着不短的距离，但芮娅能轻易地通过他翕阖的唇瓣读出他所说的话——“我就知道。”
他知道什么？迫于这小男孩的气势，芮娅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
第3章 伍氏孤儿院
看着里德尔绕过对面的水池，从远处欺压而来，芮娅无端心虚。见鬼！半大的孩子罢了，她在心虚些什么？
芮娅给自己壮了胆，挺直腰板：“汤姆，你知道什么？”
小里德尔先生在她身前几英寸处停下，腔调怪异，“你真是个...虚伪的人，说一套、做一套对吗？难怪你愿意接近我。”
尽管这个时候汤姆·里德尔不愿承认他不是这个孤儿院唯一的“能力者”，可事实摆在面上。他和芮娅·安，同样都是特殊的。并且这个姑娘比他狡猾地多，知道蛰伏、隐瞒自己，甚至在课堂上故意说些与事实相反的话。
“我不懂你的意思，汤姆。”芮娅不至于跟个刻薄的小孩子作对，捋清思绪之后，她挂上标准的笑，“你是个漂亮的男孩，我很喜欢你。”
喜欢？在伍氏孤儿院里他没有朋友，也从来没人这么赞扬过他，里德尔先生心中一跳，“你是想做我的...女朋友？”
芮娅愣了，西方的孩子都这么早熟么？
她知道艾米·本森会在睡前思考嫁给谁会比较幸福。原来男孩子也会有这方面的想法吗？
“哦，汤姆，这些对于我们来说还太早了一点。我只是陈述事实，你是个很优秀的男孩。”
小里德尔先生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真是个擅于说谎的骗子！两句话就把他糊弄住了，他低吼着，“不要转移话题，我知道，你也是特殊的——至少不是蠢货。可你不应该瞒着...大家。”
芮娅又有些心虚了，“汤姆，十分感谢你的夸奖，我怎么特殊了？”
“你尽管否认吧，然后将我暴露在科尔夫人恶毒的管教之下。我保证，下次再去医院，我不会是一个人。”
芮娅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科尔夫人已经不止一次为他请过精神病医生。“汤姆，我想我们的身体都很好，为什么要去医院呢？”
“安，你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
小里德尔先生显然没学会情绪管理，愤怒的情绪难以抑制，“不要叫我汤姆！”
“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芮娅从善如流，“不过，如你所愿，里德尔先生。”
两人不欢而散，却又同时在午餐上迟到。
厨房剩不了多少食材，“浓汤”里的肉块并未熬化，早早被前面的孩子盛了干净。到芮娅这里，只剩下残羹冷炙：小碗洗锅水配上冷硬的面包。
她很生气，泄愤一般撕咬着干柴的面包片，这甚至比不上她的早餐丰盛。而里德尔，则在和她赌气——特意坐到离她最远的位置上。
这例汤可真难喝！
芮娅回忆着两人的对话，不是她故意隐瞒汤姆·里德尔，而是从心底里难以相信发生的一切。
从另一具身体重生，在她看来，这是无比荒唐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她的意识在无意间穿越了虫洞，被送到了另一个宇宙空间里。又或者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1936年的英国伦敦。
从发现自己能控制烛火大小开始，她就在不停地试探，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生活在真与假之间并不好受，今天发生的事更加超出她的预料，会说话的南瓜藤...
前世的她从来都是理性的，现在的她却忍不住多想：去母亲所在的医院做义工的时候，她接触过几个精神疾病患者，他们之中，大都记忆错乱；有些会以为自己有超能力，有些则会给自己幻想出朋友、家人，而有些就跟她如今一样，假装和动植物交流。
她之前并不认为汤姆·里德尔有病。他只是热衷于幻想罢了，没有朋友、沉溺在自我世界的人很可能会这样。可患病是个由浅入深的过程，前段时间，她还会因未特殊的能力而沾沾自喜。
这也是芮娅害怕的——她并非十岁的孩子，在这个孤儿院里并没有同类，和室友艾米之间交谈时她需要时刻伪装，长此以往，又跟幻想有什么不同？
她用勺子不停地搅着碗里的清汤，里德尔已经收拾完了，他从未抱怨过孤儿院的饮食，至少比她要乐观。
“真没想到今天落在最后的人是你，这些孩子，真没一个省心的。”玛莎端着科尔夫人用完的餐具回到厨房，将这一摞盘子堆在芮娅面前，“这是你迟到的惩罚，我想不是什么难事，对吗？”
“是的，玛莎。”芮娅喝光了碗里的剩汤，“你尽管去吧，我会把厨房清理干净。”
“但愿如此。”玛莎下午要去市场采购，“希望我回来之前，你能将一切打理好。”
这哪里是孤儿院，芮娅活得就像个女佣，她长大后也会变成和玛莎一样的人吗？哦，她得变成有钱人，只有钱才是能够全心信任的东西。
科尔夫人在上午的文法课里受了气，将整个下午都改成了劳动时间，芮娅就像是蔫儿的叶子，打不起精神。
孩子们大都喜欢劳动课，不用听枯燥乏味的课文，更不用见到科尔夫人严厉的面容。提着水桶举着抹布，游荡在孤儿院的每个角落，他们可以悄悄地玩起捉迷藏...甚至相互比较着谁的擦地速度更快。
“嘿，芮娅！”艾米·本森将芮娅拉到一边，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一小团包装纸，递给芮娅，“你说的没错，玛莎确实给我一颗糖果作为奖励。”
她把那团包装纸递到芮娅的手心，“这个就送给你了，作为感谢。”
哦，多好的孩子啊！芮娅郁闷的心情被一扫而光，将那团包装纸展开一看，里面并没有糖果。
她知道小姑娘都喜欢搜集漂亮的糖纸，可她并不是那种人。
哎——芮娅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知道里德尔在盯着她看。芮娅朝里德尔摆了摆手，然后将他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里德尔，我希望你能放轻松一些。”芮娅示意他将眼睛闭上。
“不——不可能。”
“好吧。”芮娅将糖纸递到他的手心，“送你一张糖纸，里德尔，我想我们还是朋友。”
里德尔将糖纸牢牢捏在手心里，他觉得自己在芮娅·安身上或多或少学到了点什么，笑着点了点头，“我想我们没事了。”
芮娅松了口气，果然还是孩子，吵架后哄哄就好了。
科尔夫人从楼上拾级而下，迈着难以忽视的步子来到大厅。她不住地摇晃着手中拎着的铃铛，“集-合，集-合！”
她要比玛莎凶很多，没人敢忤逆科尔夫人，匆匆挤成一团，围在科尔夫人身前。芮娅闻到很浓的杜松子酒味，她敢说，如果孤儿院院长有评价标准，科尔夫人一定不合格。
“明天早上孤儿院会有一对绅士夫妇来参观，我想你们可以稍微多睡一会儿，直到玛莎叫你们起来。”科尔夫人拿起教鞭，“当然——不用我详细描述，你们都知道参观日的食物有多丰盛，只要你们表现得好，就会有奖励。”
“但是，如果出了差错。”她把教鞭朝木桌上一摔，“啪嗒”一声，“就会有相应的惩罚，这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
“毕肖普！”
被点到名的小胖子一个哆嗦，他知道，科尔夫人因为那位将自己寄养到孤儿院的远房表舅而比较宠爱自己，可一旦犯错，科尔夫人依然会翻脸不认人，“是。”
“你明天不准随便说话，除非我主动点你的名字！”
“是。”
“汤姆·里德尔！”
“汤姆·里德尔，”小里德尔先生不屑回应科尔夫人，直到她尖着声音喊到第三次，“汤姆·里德尔，你就是个恶魔，听不到我叫你的名字吗！”
“对不起，科尔夫人，我耳朵最近有些发炎。”这是里德尔先生第一次礼貌回应。
这种态度，科尔夫人不好意思继续发火，她想着明日可能会进账的钱款，心中一阵狂喜，也顾不上斥责里德尔，“明天你好好呆在房间，如果不捣乱，玛莎就会给你送吃的去。”
“好的，科尔夫人。”
......
孩子们一致期待着明天，他们甚至不再介意晚餐是玛莎随意糊弄的剩菜剩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