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摇春:“……就不必给我这种穷鬼画大饼了吧?”
……
锦绣宫。
淑妃正倚在紫檀木雕花软榻上,旁侧有两名宫女徐徐打扇,一宫女正捧着她的手,细细地涂抹着香膏。
李更衣站在下方,恭敬地道:“这香膏是用了上好的珍珠粉,和着各种名贵香料制成,再配上十一月最初开的白梅花,香气清雅,最是适合娘娘的出尘气质了。”
淑妃抬起手,看了看,曼声道:“用着倒还行。”
李更衣趁机道:“贱妾今日无意冲撞了娘娘,娘娘胸襟豁达,不与贱妾计较,贱妾心中感激万分,愿意追随娘娘左右,为您效力。”
淑妃讶异挑眉,道:“你要追随本宫?”
她略略支起身来,下巴微扬,矜傲道:“本宫今日当众罚了你,难道你竟半点都不记恨?”
李更衣跪了下去,道:“那件事原就是贱妾的错,娘娘本是好心教诲,贱妾岂敢记恨?娘娘若是不信,贱妾不惜这一条命,也要自证心意。”
说完这句,便往那桌角撞去,势头甚猛,竟不像是假装的,淑妃冷不防吓了一跳,连忙道:“快拦住她!”
然而已经晚了,李更衣大概是下了狠心,额头上撞出了一个口子,不多时便红肿了起来,渗着血丝,颇有些可怖。
淑妃在这后宫里头待了好些年,又背靠着太后这座大山,向来顺风顺水,哪里见过这阵仗?更不必说有人拼死也要效忠自己了,一时之间,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对李更衣道:“你有这份心,本宫已经知道了,也不必寻死觅活的,倒显得本宫刻薄了你。”
说着,便命宫女去取了金疮药来,李更衣千恩万谢地收下,两眼含泪,又对着淑妃好一通吹捧,直把她捧得身心愉悦,通体舒泰,才面露犹豫,踌躇道:“其实有一句话,贱妾不知当不当说,但是不说,又实在于心难安……”
淑妃道:“你说便是。”
李更衣道:“贱妾如今住在玉华宫的晴芳居,同住的还有一位燕选侍。”
淑妃打量着自己纤白细嫩的手指,随口道:“你说那个软柿子啊,她怎么了?”
李更衣故作吞吐之态,道:“贱妾偶然听她说了一些……娘娘不好的话……”
淑妃看向她:“说来听听。”
李更衣便道:“她……说娘娘太过张扬,还说皇上根本不宠爱娘娘,德不配位——”
淑妃霍然坐起,原本娇艳的面容上透着怒意,横眉冷目道:“好大的胆子,她真是这么说的?”
李更衣忙道:“贱妾岂敢对娘娘说谎?”
“好啊,”淑妃气极,道:“她今日说得那般好听,表面装得乖顺,却原来是这种口蜜腹剑之辈。”
李更衣附和道:“贱妾也没想到,她看着好相处,背地里竟是这种人。”
淑妃生气归生气,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看向李更衣,突然间福至心灵,狐疑道:“那燕摇春又怎么会对你说本宫的坏话?莫不是你们二人遭了本宫的训斥,互相大倒苦水罢?”
李更衣万万没想到,她的脑子拐了个弯,竟想到这上面来了,举起手来,急急辩解道:“贱妾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说过一句有关于娘娘的坏话,若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她见淑妃将信将疑,一咬牙,放出大招:“这话是燕选侍昨日说的,贱妾也是偶然听见,娘娘还记得宁美人被禁足的事情吗?”
“怎么又和宁美人有关?”
李更衣道:“皇上昨日并非是恰巧闲逛到雪月斋,他是特意去见燕选侍的,正好碰见那宁美人的宫女了。”
闻言,淑妃的表情登时就变了,片刻后,她一抬手,上好的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冷笑道:“好啊,本宫还道是那宁鸣筝自己倒霉,自从皇上亲政之始,就再也没有在白天踏足过后宫,昨天是头一回,这天上下红雨的事情都叫她碰上了,没想到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从选秀那一日开始,燕摇春便是淑妃眼里的一根刺,经李更衣这么一挑拨,这刺就尤其扎心了。
其实方才淑妃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李更衣有一句话说对了,她不受皇上宠爱。
淑妃十岁就入了宫,在太后身边长大,太后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故而她和楚彧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楚彧自少年时起便生得好看,淑妃喜欢他,铁了心要入宫,哪怕屈居人下也在所不惜。
起初淑妃以为,楚彧是喜欢长安宫里的那个人,可是后来她才发现,事情并非如此,楚彧谁也不喜欢,甚至比起人,他更喜欢同猫儿狗儿待在一起。
对此情状,淑妃争过闹过,最后也没个结果,只能作罢,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起码楚彧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谁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可如今,偏偏那个例外出现了。
从燕摇春出现的那一刻起,淑妃就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尤其是当她看见从不关心后宫的楚彧,竟抛下了政事,亲自来看选秀,并定下了燕摇春。
淑妃大发雷霆,气得砸了茶盏,又摔了杯盘,光着脚从榻上跳下来,抱起条案上青花美人瓶砸了个粉碎,又哭又笑,状若疯癫,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宫人们连忙拥上去,抱的抱,拦的拦,有的说去请太后,也有的要去叫太医,乱糟糟成了一团,李更衣没想到场面竟会闹得如此之大,整个人都吓傻了,她见有人要去慈宁宫禀报,心里有些发慌,想趁乱离开。
谁知锦绣宫的宫女都不是吃素的,居然还注意到了李更衣,有人将她拦下,道:“更衣且慢,娘娘如今正在气头上,一会儿冷静下来,恐怕还要问您话呢,您这一走,娘娘还得派奴婢们再去叫您,多费事儿。”
李更衣只好干笑着应下,继续看淑妃发疯,又过了一会儿,太后就带着人从慈宁宫赶来了,她在路上已听了事情原委,如今看见李更衣,劈手先是一巴掌,素日里的和气荡然无存,冷肃道:“给哀家看好她,太医呢?”
“太医到了。”
那太医给淑妃扎了几针,她才终于安静下来,不多时便睡去了,殿内犹如狂风过境,一片狼藉,就连博古架都被推歪了。
宫人们收拾起残局来,李更衣被按倒在太后面前,吓得瑟瑟发抖,不住求道:“太后娘娘饶命,贱妾真的不知道淑妃娘娘会……”
“你当然不知道了,”太后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垂着眼皮,冷淡地道:“你要是知道她有病,还敢前来挑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杯盖重重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李更衣吓了一跳,面白如纸,惶恐地伏地,磕头道:“贱妾知错了,贱妾再也不敢了,求太后娘娘饶命啊……”
“哀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之前同淑妃说,燕选侍非议她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李更衣伏跪在地,垂着头,额上冷汗涔涔,衣衫都湿透了,此时她进退两难,既不敢承认,却也不敢否认。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后显然是没耐心了,唤道:“来人。”
李更衣如惊弓之鸟,连忙道:“是真的,都是真的!”
太后追问道:“是在哪里说的?和谁说的?”
李更衣被逼得无法,她原本就是编造的,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如此一样一样都答了,涕泪交加地求饶,心里早已悔青了肠子。
太后却视若无睹,唤来宫人,道:“去,派人把燕选侍带过来,与李更衣对质。”
说完,顿了片刻,她又道:“时候不早了,不要惊动了其他人。”
宫人听罢,领命去了。
第27章
此时的燕摇春并不在雪月斋,而是在乾清宫,正勤勤恳恳地刷楚彧的好感度,不管怎么说,这个班还是要上的,早点完成任务,就可以早点退休。
所谓刷好感度,就是楚彧批折子,她在旁边打瞌睡,因为昨天在睡醒之后猛涨五点好感度,所以燕摇春认为,一动不如一静,有什么事不着急,先睡一觉再说。
不过这一次,她睡得不深,李得福进来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只是懒得动弹而已。
“皇上。”
楚彧一边看奏折,头也不抬:“何事?”
李得福看了枕着书睡觉的燕摇春,低声道:“太后娘娘派人去了雪月斋,要请燕选侍去一趟锦绣宫。”
闻言,楚彧微微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得福道:“奴才听雪月斋的人说,似乎是有人状告燕选侍,说她非议淑妃娘娘,又告到太后娘娘跟前,现如今她老人家就在锦绣宫里呢。”
想都不用想,燕摇春就知道告状的人是谁,她属实不明白了,明明大家都是每天十二个时辰,自己睡觉尚嫌不够,怎么别人还有精力去搞事情呢?
楚彧没有立即说话,空气安静了片刻。燕摇春继续闭着眼睡,昏昏沉沉间,她隐约听见楚彧道:“……去看看,燕选侍醒了没?”
“是,”李得福依言,朝燕摇春这边走了两步,探着头看她,小声唤道:“选侍,燕选侍?”
燕摇春睁开眼,哪怕只是打瞌睡,被人打扰了也不会觉得愉快,那一瞬间,李得福似乎感觉到了一股隐隐的杀气,他下意识看向楚彧,帝王正一手拿着折子,朝这边看过来,像是正在观察燕摇春的反应。
李得福顿时明白了,皇上大概是猜到了燕选侍会生气,才故意让他来顶这个锅的。
李得福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还要陪着笑,道:“燕选侍,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也只是个传话的,燕摇春没为难他,调整好情绪之后,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道:“李总管,这本书太薄了,我垫着有点硌手,上次那本书就很不错。”
李得福心中暗道,那本通典是皇上最常看的书,也只有您敢当着他的面,拿来做枕头了,嘴上笑着应道:“是,选侍要是喜欢,那下次奴才还给您换上那一本。”
燕摇春道:“多谢你了。”
她说着,又看向楚彧,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燕摇春张开嘴无声发问:涨了吗?
楚彧默默颔首。
燕摇春:多少?
楚彧伸出一只手,意思是五。
睡觉果然能解决任何问题,燕摇春大喜过望,比了一个大拇指的手势:奈斯!
然后便转身走了。
李得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这帝妃二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明明他就站在这里,却好像与他们格格不入。
年轻的天子有些疑惑,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将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指都握起,学着燕摇春方才的口型,喃喃道:“乃、四?”
“楚彧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为24。”
楚彧见李得福看他,便将手放下去,继续看了一会儿折子,忽而又起身,道:“朕有些乏了,去御花园走走吧。”
御花园处于东西六宫之间,距离其最近的便是锦绣宫了,李得福登时心领神会,连忙道:“是。”
……
却说燕摇春到了锦绣宫后,被宫人引着入了殿内,一眼便看见坐在软榻上的太后,下面跪着一个女子,正是李更衣。
“启禀太后娘娘,燕选侍到了。”
燕摇春走上前,行了一个万福礼,道:“躬请太后娘娘圣安。”
太后淡淡应了一声,此时她已没有往日的和气笑意,就连眼角的皱纹都显得严厉刻薄起来,看着燕摇春,道:“有人同淑妃说,你在背后非议她,说她德不配位,嚣张跋扈,有这一回事吗?”
燕摇春面露惊讶,道:“太后娘娘,这是谁说的?”
太后看了一眼李更衣,道:“把你方才同哀家说过的话,再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李更衣瑟缩了一下,低声道:“就是昨日傍晚,燕选侍从……从外边回玉华宫,贱妾听见她和身边的宫人说的。”
李更衣此时心里也苦得很,她原本只是想小小地挑唆一下淑妃而已,谁能料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个地步?
若是早知道淑妃有病,打死她也不会来招惹,如今骑虎难下,李更衣只能一口咬死燕摇春,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燕摇春听了她的话,起初并没有开口,只是保持沉默,李更衣心里渐渐升起几分希冀,难道……燕摇春无法自证?
“燕摇春,”太后眼神锐利,语气凝重道:“身为一个八品选侍,妄议高位分的嫔妃,论其是非,污其名声,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嫔妾当然知道,”燕摇春从容答道:“妄议高位者,掌嘴二十次,搬弄口舌是非,掌嘴十次,诬陷他人,位份降一级,禁足并罚俸三月。”
她一口气说完,又道:“入宫之前,嫔妾背诵过宫规,只是不知道李更衣是否背过?”
这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李更衣心生不妙,磕磕巴巴道:“贱妾当、当然是背过的。”
“那就好,”燕摇春点点头,不慌不忙地道:“那嫔妾有几句话要请教李更衣了,不知你能否为嫔妾解惑?”
李更衣硬着头皮道:“你说。”
燕摇春慢条斯理道:“自古这捉贼拿赃,捉奸成双,你说昨日看见我与人非议淑妃娘娘,不知李更衣看到的是哪个宫的下人?叫什么名字?”
李更衣忙道:“自是你们雪月斋里的下人,你身边的人,我如何知道名字?”
“你确定?”燕摇春惊讶道:“昨天跟我回到玉华宫的,是雪月斋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