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她来了,楚彧把心思从奏折上分出一点儿,对燕摇春招手:“过来。”
他的表情还透着些许神秘,燕摇春便依言上前,好奇道:“做什么?”
楚彧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檀木小匣子,一尺来长,三指宽,打开之后,里头放着一根笔直的木棍,只有小拇指粗细,表面光滑,通体漆黑,上面还绘着金色的线条,雕出了各色花鸟虫鱼,栩栩如生,精美异常。
燕摇春起初没看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你说像笛子和箫吧?它太细了,像筷子吧?它又只有一根,除了好看点,似乎没有别的用途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楚彧拿起了那根木棍儿,燕摇春忽然发现,其中的一端居然是尖的,这东西,有点眼熟啊……
紧接着,楚彧道:“这便是铅笔了,奉舆局才送来的。”
燕摇春大受震撼,再看那根花里胡哨的小木棍儿,眼神都不一样了,乖乖,她小时候用的铅笔两毛钱一支,从没想过这东西还能做成高逼格的工艺品。
燕摇春诚心请教道:“这上面的描金,真是黄金?”
“金粉罢了,宫中匠人喜好浮夸,”楚彧端详着那笔尖,道:“这铅笔确实奇巧,不需要蘸墨,落笔即可成书,而且免去了湿墨未干,污染纸张的问题,制作也简单,其成本远低于笔墨,只可惜线条过细了。”
燕摇春仔细一看,那笔尖已经是加粗型号了,遂道:“细一点不好么?字小点儿,也更能节省纸张。”
“不一定,”楚彧摇首,见燕摇春面露疑惑,解释道:“朝中的大臣们,几乎人人都有眼疾,若是在白天开着窗,光线尚可,一旦到了晚上,点灯熬油,字若是太小,就什么都看不清了,纵然是我,也是如此。”
近视?燕摇春心念一动,看向楚彧的眼睛,那是一双标准的瑞凤眼,很好看,眼珠还带着一点深灰,是很温柔的颜色。
楚彧也不避让躲闪,随便她观察,最后倒是燕摇春有些不好意思了,移开视线,道:“你也会看不清东西?”
闻言,楚彧想了想,道:“有一些,晚上会更严重。”
这是当然的,照他这么勤政的架势,晚上肯定也没闲着,古代又没有电灯,点再多的烛火也无济于事,火光跳跃的时候,对眼睛带来的负担更大,况且还有影子。
“读书之人,大多有眼疾,”楚彧继续道:“从孩童启蒙开始,学塾的光线不好,便需凑近看书,久而久之,眼疾加重,甚至有人因此失明了。”
“所以,”楚彧摩挲着那枝铅笔,道:“此物虽然奇巧,但用处实在有限。”
他的情绪向来内敛,此时却流露出几分遗憾来,燕摇春想了想,不是说玻璃已经快做出来了?
第29章
如果有玻璃的话,或许可以试着做出眼镜,近视镜做不了,老花镜和放大镜也行啊,再大胆一点,如果玻璃能大量生产,或许可以取代窗纸,室内的光线也不会再那么暗了。
燕摇春一边琢磨着,忍住了即将脱口的欲望,倒不是她不肯说,一来,玻璃还没有真正研制出成品,二来,她要怎么和楚彧解释她所知道的东西?
燕摇春当然知道楚彧对自己有所怀疑,因为系统八幺八的原因,她已经露了不少馅,只是穿越和重生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燕摇春不确定楚彧作为一个古代的君王,能否接受这个说法,又会作出什么反应。
被怀疑是一回事,但是真正摊牌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燕摇春很清醒地知道,她和楚彧目前的情况,还远远不到可以主动脱马甲的程度,顶多就是友好的上下级关系,而她作为一个打工人,要时时牢记职场守则之一:切忌和领导掏心掏肺,领导掏钱就完事了。
这么想着,她眼睛一转,故意用遗憾的语气对楚彧道:“看来铅笔确实是没有大用了,不知那玻璃制出来是如何模样,能不能派上用场?”
闻言,楚彧抬眸看着她,道:“你若有兴趣,等工匠做出来了,我们一起看看。”
燕摇春笑吟吟道:“那就多谢皇上了。”
“这个就给你吧,”楚彧将匣子合上,交给燕摇春,道:“拿着玩。”
燕摇春这下真的有些讶异了,指了指自己:“给我?”
楚彧道:“你之前不是说,雪月斋的笔墨不合用,写不好字?这铅笔或许适合你。”
燕摇春作为一个现代人,没有刻意练过书法,确实用不惯毛笔,当时她只是随口搪塞罢了,没想到楚彧竟然还记得。
看着那漂亮的雕花朱漆匣子,燕摇春有些犹豫,都说无功不受禄……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楚彧解释道:“当初我便说过,你入宫之后,除了每月的例银以外,还有各种赏赐,所以这是你应得的,不必有太多顾虑。”
听了这话,燕摇春心里稍微坦然了,这不就是逢年过节,领导在微信群发红包福利?该收还得收,不然就是不给领导面子了。
她接了那匣子,又道过谢,然后楚彧话锋一转,道:“今天是第三天了,好感度距离30还差了些许。”
燕摇春:……
这语气,真是该死的熟悉啊。
因为收到铅笔而升起的几分感动,瞬间就平复下去,燕摇春面无表情地道:“哦。”
楚彧原本已经拿起折子了,似觉不对,转过头看她,道:“怎么了?”
燕摇春扬起一个假笑:“没事啊。”
楚彧想了想,片刻后,忽然向她伸出手,道:“你要和八幺八说话吗?”
闻言,燕摇春表情顿时转为嫌弃,婉拒道:“我和它有什么好说的?给自己添堵吗?”
那些什么狗屁冲刺口号和红黄电子屏,她真的再也不想看到了!
此时八幺八也听到了燕摇春的拒绝,登时在楚彧的脑子里,假模假式地哭开了:“呜呜呜宿主大人不要抛弃我……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宿主啊……八幺八可以用自己的统格,对天发誓,我对宿主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楚彧:……
他的额角青筋隐跳,无视了八幺八夸张的哭戏,对燕摇春道:“它有事和你说。”
霎时间,八幺八的哭声戛然而止,并在燕摇春将手放在楚彧手中的那一刻,用开朗且充满活力的声音播报:“楚彧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为26,距离任务目标仅差一步之遥!”
燕摇春有些意外,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道:“为什么每次我接触八幺八的时候,好感度都会变?”
说完这话,她的目光就落在自己的手上,与其说是接触八幺八,倒不如说是接触楚彧……
也就是说,她一碰到楚彧的手,好感度就会上升,这是什么神奇的好感度开关吗?
燕摇春的目光逐渐变得诡异起来,忍不住发问:“你该不会是……从来没和女人牵过手吧?”
像是没想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楚彧的手蓦然一紧,复又立即松开,他微微皱起眉,面上浮现出几分思索,最后道:“牵过,有两个。”
他居然真的认真地去想这个问题了,燕摇春一边觉得楚彧有些好笑,一边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好笑,面前的这个人是一国之君,坐拥后宫佳丽,又不是什么纯情男大学生,怎么可能没牵过女孩子?
楚彧继续道:“其中一个是乳嬷嬷,一个是懿安皇太后。”
燕摇春:?
她略显吃惊地看着楚彧:“懿安皇太后?”
楚彧解释道:“慈宁宫这位太后是我的生母,先帝在世时,她是皇贵妃,十三岁那年,先帝驾崩,我继位登基,两宫太后并尊,生母为圣善太后,嫡母为懿安太后,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懿安太后迁居甘泉宫,虔心为国祈福,若无大事,鲜少回宫。”
他说完,停顿片刻,意味深长道:“这些事举国皆知,不过年岁久远,你年纪小,不清楚也是正常。”
燕摇春不禁有些心虚,干咳两声,连忙就坡下驴:“对对,家里人也没和我说起过……”
在她的记忆里,最清晰的是原主的生平琐事,其他事情一概模模糊糊,否则燕摇春也不会连繁体字都看不明白了,这会儿差点又露馅,但是吧,她的脸皮已经很厚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只要没被揭穿,打死她也不承认。
正在这时,八幺八愉快的声音再次响起:“楚彧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为28,还差最后2点,胜利在望,宿主加油哦!”
燕摇春一怔,无论如何她也想不通,这好感度怎么还往上冒呢?
她迟疑道:“是只要牵手,好感度就会一直涨吗?”
“不是,”楚彧认真分析道:“这几日我观察过了,只有每天的首次接触,好感度会固定增长一次,其余时候的接触似乎并不会增加。”
燕摇春不解:“那刚才的好感度是……”
“或许是因为,”楚彧抬起那双好看的凤眼,与她对视,道:“我方才对你动心了的缘故,好感度在随机增加。”
燕摇春大受震撼,怎么会有人如此平静、用分析项目的语气对别人说,我刚刚对你动心了这种话?
她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遇见过这种场面,怎么办?
燕摇春飞快地转动着脑瓜子,试图找出一个办法,好让自己快速脱离这个尴尬到抠脚趾的境况,恰在这时,她想起刚刚八幺八说的,还差最后2点,怎么样才能快速提升2点好感度?牵手肯定不行了,打瞌睡要等太久,她只想速战速决。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燕摇春忽然对着楚彧张开双臂,大义凛然道:“来吧,最后2点。”
楚彧微怔,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什么——”
话未说完,燕摇春已经失去了耐心,一把将他抱住,少女温热而柔软的身体贴近,呼吸间是微暖的香气,像四五月初开的忍冬花,透着青涩而雅致的芬芳。
楚彧心神巨震,下意识屏住呼吸,片刻后,他方才回过神来,缓缓将手覆在少女的肩背上,纤薄却不柔弱,他忽然又想起幼时养的那只猫儿来……
然而就在这时,燕摇春忽然问:“八幺八,好感度涨了吗?”
八幺八大概也没见过这场面,死机了数秒,才回答:“请稍等,好感度正在结算中……”
“楚彧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为38,您已超额完成任务!任务奖励即将发放,让我们恭喜宿主,贺喜宿主!”
在八幺八激动高昂的播报声中,礼炮啪地炸开,满屏都是五颜六色的彩带,与此同时,还响起了好日子的前奏,堪称视觉和听觉上的双重荼毒。
燕摇春被土得实在受不了了,立即起身,退出了楚彧的怀抱,霎时间,耳目一清,就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楚彧的脸色似乎有点黑,冷声呵斥八幺八一句:“闭嘴。”
素日里脾气好的人生起气来,竟也隐隐透着几分帝王之威,令人望而生畏。
燕摇春忽觉有什么东西滚到脚边,低头一看,是一小捆植物藤蔓,叶片青翠欲滴,还带着些微湿润的露水,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这次的奖励物品,红薯种苗。
燕摇春轻轻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将那一把红薯苗放在楚彧面前,语气轻快道:“任务完成。”
终于可以下班了!这个班真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燕摇春火速逃离现场,楚彧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口,静坐片刻后,方才唤来李得福,把那红薯种苗交给他,道:“朕拟一道旨意,速将此物交予上林苑左右监正,命其悉心栽培,若是玩忽职守,致其死亡,叫他们二人提头来见。”
他的态度和语气都凝重万分,李得福心中一凛,用双手小心将那一捆种苗接过,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殿门轻轻合上,偌大的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御案上还堆放着今日需要批阅的奏折,楚彧拿起一本打开,看了半天,一直到了奏折末尾,才发现上面朱批宛然,这一本竟是已经批过了。
这意味着,方才他虽然将折子看了一遍,却一字都未曾入眼,这是楚彧从没有犯过的错误。
少顷,他才将折子轻轻合上,又另换了一本新的,午后的斜阳自窗外照进来,将婆娑的树影投落在地砖上,沙沙作响,不知扰乱了谁的心绪。
第30章
雪月斋。
燕摇春盘着腿,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那枝铅笔,正在伏案作画,夕阳自窗外照进来,将宣纸映成了明亮的金色,格外漂亮。
她画着画着,笔停下来,忽然又想起自己今天做过的蠢事,还是尴尬得脚趾抠地,忍不住趴在桌几上,哀声惨嚎:“老天鹅我究竟干了什么蠢事啊!!”
燕摇春不知道自己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她到底是怎么敢的?当时还觉得自己是个大聪明,福至心灵,醍醐灌顶,没错,确实是醍醐,满脑子都装的是糨糊……
门外,盼桃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又悄悄缩回去,低声和知秋嘀咕道:“主子今天到底怎么了?一回来就趴在那里,好像很后悔的样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知秋一边绣着花,头也不抬地道:“主子的事情,咱们做下人的打听什么?”
盼桃鼓了鼓腮帮子:“我就是好奇嘛。”
闻言,知秋看她一眼,道:“闲着没事,把你那针线活儿再做做。”
盼桃最不爱做女红了,登时跳了起来,道:“我去给主子添茶。”
燕摇春有个怪癖,不爱热茶,最喜好冷茶,但是偏偏她的身子骨又差,不能喝冷的,下人们便把沏好的热茶仔细挑去茶叶,再晾上两刻钟,温温的正好,不冷也不烫,再加些许百花醴,甜滋滋的,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