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又道:“我以后要是成了妃子娘娘,给您撑腰,您哪还用得着担心东苑那个小贱人?”
王氏眼睛一亮,连声道:“好!好女儿,这倒是个好出路,等你那王八爹回来,娘就跟他说,一定叫你入宫。”
第2章
说起文信侯,乃是在大昭建国之初,江家先祖追随太|祖皇帝征战平乱,后被追授的军功虚衔,位从三品,列九等侯,并无封地实权,世袭至如今,侯府已大不如从前,尤其是老侯爷在世之时,曾因脾性差,得罪过许多人,在燕摇春的印象中,文信侯府已算是没落了。
不过没落归没落,老夫人还是惦记着这个外孙女的,特意派了车马来,把燕摇春接回去养病。
马车从侧门走的,钱嬷嬷气道:“哪有这样的规矩?正经嫡出的大家小姐,出门却要走侧门,天底下都没有这样的荒唐道理!”
赶马车的小厮隔着帘子,道:“这不是没法子嘛,夫人特意叮嘱过,别叫那恶妇知道了,免得又撒泼,闹起来没个消停,叫人看笑话,她是个不要脸的,咱们侯府还要脸哩。”
“真是红皮萝卜紫皮蒜,仰脸老婆低头汉,”钱嬷嬷呸了一声:“一家子什么东西!可怜我家大姑娘,平白叫他们磋磨……”
老妇人说着,眼眶泛起了红,是真心实意地为燕摇春难过,哪怕燕府里还有两位姑娘,年纪都比燕摇春大,但是在钱嬷嬷眼里,她大姑娘才是真正的小姐,不是那些个土鸡瓦狗能比的。
燕摇春正靠在软枕上休息,她最是见不得老人伤感,便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轻声细语地哄道:“好嬷嬷,你之前不是说,我是有福的人,往后苦尽甘来了,我给你买个大宅子住着,再请二十几个丫头伺候你,每天吃香喝辣,光躺着什么都不用做。”
钱嬷嬷果然被她这些话逗乐了,嗔怪道:“大姑娘尽拿这些俏皮话来哄老婆子,每天光躺着不动,人不是废了么?”
燕摇春想,那简直是她梦中的生活啊,至于废不废的,当个废物有什么不好?世界上厉害的人物那么多,总是需要废物来衬托一下的,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马车行驶了大概两刻钟,才终于抵达文信侯府,钱嬷嬷扶着燕摇春进了门,有一行人迎面而来,打头是一个身着葡萄紫缎绣交领长衫的妇人,容貌生得端丽清秀,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温雅气息,正是燕摇春的舅母张氏,如今的文信侯夫人。
她见到燕摇春便怔了一下,面上露出愕然和心疼,快步过来一把将她抱住,上下打量:“姣姣,怎么一阵子不见,就病成了这副模样?”
侯夫人又斥责钱嬷嬷:“你是怎么照顾姑娘的?”
钱嬷嬷惭愧垂首,也不敢辩解,燕摇春便拉了拉侯夫人的衣袖,道:“嬷嬷很好,是我自己没出息,让舅母伤心了。”
侯夫人已红了眼眶,摸着她憔悴苍白的小脸,心疼道:“那时就不该让你回去,这叫我如何向母亲交代啊。”
燕摇春幼时被接到侯府,便是舅母亲自教养的,吃穿住行,一概与侯府的小姐公子无异,如今见她落得这般情形,侯夫人心中疼惜万分,抱着燕摇春哭了一场,又道:“我已请了大夫,等你半晌了,快先看一看吧。”
一行人簇拥着燕摇春去了花厅,让一位老大夫给她诊脉看病,望闻问切过后,老大夫又开了方子,叮嘱道:“小姐先天不足,原本就体弱,好在从前精心将养过,底子尚可,这次算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以后更是要万分小心,不能随意动怒,也不能急跑急跳,平和静气,方得长久。”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不祥,侯夫人听得白了脸色,连忙让他开一些调养身体的方子,等大夫走了,她又抱着燕摇春哭了一回。
燕摇春脑子晕乎乎的,有些不好受,也没什么精力安慰对方,无奈之下,只好转移她的注意力:“舅母,我是不是该去给外祖母请个安?”
侯夫人一边拭泪,道:“你外祖母一早就去寺里还愿了,还不知道你要来,想是眼下也快回府了。”
她见燕摇春精神不好,便让人带她下去休息,说等老夫人回来,便派人来叫她。
燕摇春晕得厉害,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形同昏迷,中间被推醒,喝了一碗药,等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了,钱嬷嬷正好推门进来,见她睁着眼,忙道:“大姑娘身子好点了没有?老夫人已经回府了。”
燕摇春虽然醒了,却一指头都不想动,恨不得在床上躺到地老天荒,跟床板长在一起,但是这肯定不现实,她是来人家府上养病的,不好太失礼。
燕摇春内心充满了痛苦,还是认命地爬起来,忽然就有一种上辈子早起上班的既视感。
她跟着钱嬷嬷去见了老夫人,祖孙俩又是一通抱头痛哭,老夫人如今五十有四,鬓发斑斑,精神矍铄,拉着燕摇春的手不住地抚摸,两眼湿润,道:“真是造孽,我早说了,那燕守仁不是什么良配,你祖父非不听,把你娘嫁过去,倒生生害了她,她向来最是温柔乖顺,可就是太乖顺了,有什么苦处,只肯自己咽下,从来不向我们吐露半个字,好孩子,你往后可不要学她……”
燕摇春又安慰了她一阵,祖孙俩坐在一处说话,老夫人让她好生养病,什么都不要想,只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
侯夫人笑道:“可巧你表哥前两天还问起你,要是知道你来了,不知有多高兴。”
老夫人问她:“怀瑾还没下学?”
侯夫人道:“应是快了。”
正闲谈间,忽闻外间响起丫环的声音:“小少爷回来了。”
“我娘呢?”
随着清朗的男子声音传来,竹帘子被打起,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踏进了门,那人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一袭青色云鹤暗纹圆领文士袍,五官与侯夫人有几分相似,显得俊朗斯文,带着几分书生气质,正是侯府的小少爷江怀瑾。
侯夫人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今日下学倒是早,怕不是有人去给你报信儿了?”
“报什么信?”江怀瑾正纳闷,紧接着就看见了燕摇春,双目微微一亮,笑道:“原是姣姣来了,早知道你来,我今儿就逃课了。”
“说什么浑话,”侯夫人嗔道:“叫你爹听到了训你。”
江怀瑾几步过来,在旁边的圈椅上坐下,他生了一双柳叶眼,不笑也带着三分温柔,侧头打量燕摇春几眼,道:“怎么好像瘦了些?还是长高了?”
说起这个,侯夫人就来气,道:“还不是她那个继母,实在刻薄得很,也不怕遭报应。”
江怀瑾微微拢起眉心:“怎么回事?”
侯夫人便把燕摇春生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江怀瑾的表情有些愤怒,生气道:“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了,往后就让姣姣还住我们府里吧,不要再回去了。”
侯夫人苦笑:“你当是娘和祖母不想?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呢?姣姣毕竟姓燕,她亲爹还在,血浓于水,就是闹到皇上面前去,我们也是没理的。”
江怀瑾显然是被气着了,沉着俊脸不说话,侯夫人见状,便岔开了话题,和老夫人说起旁事来,燕摇春开始放空脑子开始发呆,等回过神时,才发现两人都齐齐看着她,她怔了一下,道:“怎么了……”
老夫人道:“算算时间,姣姣也该十六了吧?”
燕摇春还没反应过来,侯夫人笑着道:“三月份就满十六了,姣姣只比怀瑾小两岁呢。”
燕摇春不知道话题怎么就绕到自己的年龄上了,便听老夫人来了一句:“是该准备说人家了。”
燕摇春当即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像是一种应激反应,就和工作时听到要加班一样。
燕摇春实在没想到,上辈子她被催婚,重活一辈子,竟然还要再经历一次这种痛苦,况且在古代,女子十六七岁就要嫁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燕摇春的脸色有些发白,那两人却并未察觉,一个忧心忡忡道:“姣姣那个继母王氏,一个乡下妇道人家,性情泼辣,没什么见识,这就罢了,她还待孩子如此苛刻,怎么会肯替她找个好人家?她不把姣姣卖了就不错了。”
侯夫人叹了一口气:“姣姣的婚事是握在她爹和继母手里的,咱们说一千做一万,他们若是不点头,到时候依然讨不了好,还要落人口实。”
老夫人想了想,坚决道:“不行,我还是要想个办法,不能叫他们害了姣姣一辈子。”
接下来她们还说了什么,燕摇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婚事婚事,好在江怀瑾发现不对,道:“姣姣是不是不舒服?”
侯夫人听了,连忙对燕摇春道:“你病还未好,先去休息吧,都是自家人,不要拘礼。”
丫鬟领了命,扶着燕摇春出去了,离了那间屋子,燕摇春的心情才平复下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对小丫鬟道:“我想随便走走,你去忙吧。”
小丫鬟见她确实没事,这才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廊下有一汪花池,此时正是初夏时节,荷花含苞欲放,荷叶田田,晚风习习吹来,水面上泛起微澜,夕阳像是洒落了一把碎金子,熠熠生辉,水面上有浮萍点点,青翠可爱,一条锦鲤游过来,嘴巴一张一合,专心地吃那浮萍。
燕摇春看了半天,灰心地想,做人果然很累,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没了房贷,还有催婚……
她越想越后悔,之前就不该答应那个声音,什么重活一辈子,还说给她什么系统,现在也没个影儿,估计是死机了吧,好烦,早知道当初就不做人了。
“姣姣。”
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传来,燕摇春转头看去,只见江怀瑾顺着长廊走过来,道:“怎么没去休息?”
他俊朗的面孔上露出几分关切,燕摇春忽然想起,原身似乎对这个表哥很有几分好感,然而她此时毫无交谈的欲望,也懒得探究什么,只道:“还不困。”
江怀瑾见她兴致缺缺,犹豫了一下,试探道:“你是在为母亲和外祖母说的事情担心吗?”
燕摇春微怔,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遂含糊道:“是吧……”
江怀瑾欲言又止,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静静地陪着她看了很久的鱼,最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不要怕,姣姣,表哥会帮你。”
燕摇春的表情有些茫然:“帮我?”
……
“你说什么?!”
上好的青白釉莲花纹茶盏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侯夫人霍然起身,满面震惊道:“你再说一遍?”
江怀瑾低着头,咬牙道:“娘,我、我想娶姣姣为妻。”
第3章
“你在说什么糊涂话?”侯夫人脱口而出,看着自己的儿子,蹙起眉头,道:“你是有婚约的人了,怎么能娶姣姣?”
江怀瑾微微抿唇,抬起头直视她,道:“那只是小时候大人的一句戏言而已,岂能当真?何况儿子不喜欢宝乐郡主,郡主也没瞧上儿子,这算什么婚约?”
侯夫人反问道:“那听你这意思,你是瞧上姣姣了?”
江怀瑾的耳根微红,没有说话,侯夫人恍然顿悟,蓦地退了一步,坐在圈椅里,自言自语道:“难怪了,你从前就喜欢跟姣姣一处玩,后来姣姣被接回燕府了,你还闹好一阵子脾气,连学堂都不肯去,我那时只道你是舍不得妹妹,每次姣姣来府里,你都特别高兴,读书也不认真了……”
她这么一说,江怀瑾的脸就越发红了,侯夫人看着他,沉默片刻,摇首道:“此事恐怕不行。”
“您是担心燕府不同意?”江怀瑾解释道:“咱们文信侯府世代勋贵——”
侯夫人加重了语气:“娘的意思是,此事不可行。”
江怀瑾当即愣住,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他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母亲的反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娘,您不是也一直喜欢姣姣,拿她当亲女儿吗?倘若我娶她为妻,岂不是亲上加亲?如此一来,您和祖母就再也不必担心燕府对她不好了。”
侯夫人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是真心喜欢姣姣,也是真心拿她当亲女儿看待,可是……我从没想过要让她做儿媳妇呀!”
江怀瑾紧紧皱起眉,万分不解:“为什么?”
侯夫人只好道:“我是看着姣姣长大的,人品模样性格,样样都好,只是……她并不是你的良配。”
她站起身来,道:“这件事往后就不必再提了。”
江怀瑾不肯罢休,杵在那里,脚下如同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看着侯夫人的眼神有些冷,负气道:“您不给个理由,我就去和祖母说,祖母比您心疼姣姣,她一定会同意的。”
听了这话,侯夫人既生气,又心寒,不敢置信道:“难道在你眼里,娘是这么一个口是心非的虚伪小人吗?”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好,好,”侯夫人深吸一口气,道:“你要理由,娘就一桩桩说给你听。”
“一来,姣姣是燕守仁的女儿,此人是什么品行你不知道?欺上瞒下,卑劣无耻,又贪慕权势,还有他那个原配夫人,乡下屠户出身,撒泼耍横是出了名的,他们燕府在京城里早就成了一桩笑话,这样一家子人,雁过都要掠下一把毛来,侯府和他们做亲家,往后还不知生出什么事端!”
“再说其二,”侯夫人顿了顿,道:“当初明王妃怀着身孕,我与她闲谈,王妃曾笑言,若是她生的是个女儿,两家便结为姻亲,纵然当时只是一句戏言,但只要宝乐郡主一日未曾定亲,这戏言便一日作数。”
江怀瑾表情微变,道:“可以解除婚约——”
“天真!”侯夫人打断了他,素来温和端丽的面孔上没了笑意,堪称严厉:“明王是何等地位?那是先皇的嫡长子,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就连当今天子都要对他礼遇三分,倘若你开罪了他,往后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看着儿子满面苍白,手足无措,侯夫人叹了一口气,但是依旧没有心软,硬声道:“此事我不会答应的,你以后不要再提了,至于姣姣,我和祖母会想办法替她寻一门好亲事,定不叫人欺负了她去。”
说到这里,她又狠了狠心,道:“从明日起,你就搬去马行街的宅子住,那边清静,你好生读你的圣贤书,准备明年的春闱,不要叫旁事分了心去。”
看着儿子失魂落魄地离开,侯夫人心里也很不好受,重重叹气,发愁地揉了揉眉心,她思量着这件事,枯坐了半宿。
……
不知不觉间,燕摇春在侯府已住了好几天,日日喝药,顿顿食补,她都快吃吐了,好在身子渐渐有了起色,只是看着仍旧瘦弱。
之前大夫叮嘱过,叫她静心休养,燕摇春就真的很静心,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八壹四巴依刘酒六三.广薄剧小硕漫话都有哦她一天到晚不是躺在床上,就是窝在躺椅里,总之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过上了真正的神仙日子。
燕摇春眯着眼睛,看廊下蛱蝶翩飞,心想,其实活着还是挺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