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桃便提议道:“奴婢去叫人拿个梯子来。”
“不必了,”燕摇春生平最是怕麻烦,连忙道:“就让它在这开着吧,它长这么高,不就是为了不让人随便摘的么?强扭的瓜不甜。”
盼桃有些遗憾:“好吧。”
正在这时,燕摇春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还有轮车滚动的声音,下一刻,她便看见有一行人自那宫门里出来,坐在轮车上的人穿着月白华服,双眼蒙着黑绢,竟然是明王。
他略微侧头,大致朝着燕摇春的方向,笑了笑,道:“燕容华,好久不见。”
燕摇春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他的脸上,明王的皮肤挺白的,和楚彧不一样,他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像是经年累月的不见太阳,不过今天他的脸上倒是多了几分血色,最奇怪的是,只有左脸是这样的。
随着他被人推至近前,燕摇春才终于看清楚了,那其实不是什么血色,赫然是一个巴掌印。
第97章
燕摇春起先有点震惊,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刻意忽视了明王脸上的痕迹,笑着与他寒暄,道:“王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其实方才在慈宁宫的时候,他们已经见过了,但是明王双目有疾,燕摇春也就并未提起。
短短寒暄几句过后,燕摇春问道:“王爷这是准备出宫了?”
明王浅淡地笑了笑,道:“是,在下正打算去乾清宫向皇上辞行。”
他说着,又问了一句:“方才听燕容华说话,是喜欢这拒霜花么?”
“是啊,”燕摇春抬起头,望着那一树繁花,道:“这花长得好看,颇有些年头了吧?”
明王答道:“这棵树有十七年了,年年都开得很好。”
燕摇春不免有些意外:“王爷怎么这么清楚?”
明王道:“因为这一株树是我当年亲手所栽,起初一直不见开花,后来倒是开了,只可惜我那时已双目失明,无缘得见。”
他的语气很轻,声音近乎叹息,燕摇春想了想,安慰道:“虽说王爷看不见花,但是您每年路过此地时,花却看见了王爷,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相遇呢?”
闻言,明王微微一怔,尔后笑了:“燕容华说得很有道理,您一定是一位性情温柔的人。”
他说着,对一旁的随从道:“方才不是摘了一枝花么?赠给燕容华吧。”
立即有人上前来,将一枝花恭敬地送到燕摇春的面前,明王恳切道:“还请燕容华一定收下。”
闻言,燕摇春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过那枝花,道:“那嫔妾就多谢王爷了。”
“燕容华客气。”
别过明王之后,燕摇春带着知秋和盼桃往回走,一边把玩着那枝花,如今近看了更觉得漂亮,花瓣不是纯白,而是透着一点淡粉色,从边沿渐渐往中间晕染,如同舞女的裙摆。
待回了长安宫时,她们正碰见一行人自内出来,两厢打了一个照面,对方竟是惠昭仪。
燕摇春先是一怔,紧接着福身行礼,道:“嫔妾见过惠昭仪。”
惠昭仪打量着她,尔后微微笑了笑,她的容貌虽然生得不如何出色,但是这样笑起来,一双眼睛都添了几分光彩,和颜悦色地打招呼道:“方才我路过摘星阁时,还想去燕妹妹那里坐一坐,谁知妹妹竟不在,倒扑了一个空。”
燕摇春忙道:“这是我的不是了,惠昭仪姐姐若是方便,还请到摘星阁小坐,喝一杯茶。”
“燕妹妹的美意,我心领了,”惠昭仪微笑道:“只是我宫中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不能耽搁,若他日得闲,一定登门拜访。”
燕摇春笑道:“那我便静候昭仪姐姐大驾光临了。”
两方别过,等惠昭仪一行人渐渐远去了,燕摇春才思忖起来:“她这是来见皇后娘娘的?”
知秋道:“应该是,惠昭仪方才不是说,她路过摘星阁吗?长安宫里只有您和皇后娘娘,她既不是专程来拜访您,那就只能是皇后娘娘了。”
燕摇春轻轻唔了一声,她虽然入宫也有三个月了,但和惠昭仪并无交情,对她的印象也仅仅是停留在脾气好,没什么架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若真说有,那就是今天在慈宁宫时,惠昭仪看那个受罚宫女的眼神,令燕摇春有些在意,当然,也或许是她多心了。
“主子?”
“无事,”燕摇春道:“先回去吧。”
……
而此时的乾清宫,楚彧正在批折子,闻说明王前来辞行,便放下手头的事情,亲自接见,他一眼就看见明王脸上的掌痕了,不禁微皱起眉,声音微冷:“她对你动手了?”
明王先是一怔,才想起这回事,苦笑道:“很明显?”
楚彧:“嗯,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挨了两记耳光。”
闻言,明王的神色透出几分无奈,语气自嘲道:“我就这样走了大半个皇宫,不知叫多少人看了笑话,方才路上还碰见燕容华,想来她也瞧见了。”
这件事楚彧自然非常清楚,便道:“娇娇的性子很好,不会往外说的,皇兄别担心。”
明王也赞同道:“燕容华确然是一个性情温柔的人。”
楚彧不接话了,微微抿起唇,岔开话题道:“若下次太后再召你入宫,你找个由头推了便是,她在宫里,你在宫外,隔了这么远,她还能派人把你抓来不成?”
明王颔首应下,欲言又止,楚彧见他如此犹豫,道:“皇兄还有别的事?”
明王面露踌躇之色,问道:“不知皇上近来龙体可还安好?”
楚彧听了这一句,不免有些疑惑,但还是答道:“我一切都好,多谢皇兄挂怀。”
于是明王沉默了,片刻后,又道:“如今已入秋,天气渐寒,万望皇上保重贵体,勿忧勿劳,稍事休息,国事固然重要,但皇上的身体也同样重要。”
楚彧应道:“皇兄的好意,我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明王试探着道:“几个月前,太后为臣在民间寻访了一位大夫,医术颇为精湛,人品也十分可靠,皇上若是有意,臣即刻去信一封,请他入宫来……”
听到这里,楚彧才终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顿时无言,他总算是知道明王脸上那两个巴掌痕迹是怎么来的了,甚至还能想象得出当时的场面。
明王见他不语,以为他讳疾忌医,于是又换了一个方向劝诫:“天子之体,关乎社稷安危——”
“皇兄的意思我知道了,”楚彧想了想,道:“那就有劳皇兄,将那位神医请入宫中了。”
闻言,明王大松了一口气,道:“是,臣回去便立即命人写信。”
兄弟二人又寒暄几句,明王这才告辞,被李德福派人送出去了。
听完了全程的八幺八幽幽开口:“采访一下,刚刚明王劝你治病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楚彧:……
“无妨,”他顿了顿,道:“若真有医术精湛的神医,正好请他入宫为娇娇调理身体。”
正在这时,李德福自殿外进来,恭敬禀道:“皇上,上林苑监正求见。”
楚彧抬起眼,道:“宣。”
“是。”
少顷,上林苑监正便入了殿,恭敬行过礼,楚彧的目光扫过他,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吏,手中捧了个朱漆雕花的托盘,托盘中摆放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乍一看上去,瞧不清那是什么,但是楚彧心中已经隐有预感了。
果不其然,上林苑监正满面笑容地道:“启禀皇上,您在数月之前,交给微臣的差事,微臣幸不辱命,已经顺利完成了。”
他说完,略侧开一步,让出身后的小吏,介绍道:“这托盘中之物,便是朱薯。”
……
长安宫,摘星阁。
燕摇春没留神,下午一觉睡过头了,等她醒过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乾清宫时,盼桃从外面进来,语气轻快道:“主子,林太医来替您针灸啦。”
燕摇春这才忽然想起来,今天还要针灸,那乾清宫看来是没时间去了,遂道:“请林太医进来吧。”
“是。”
没多久,盼桃便引着一个青年太医进来了,他穿着石青色的太医服饰,照例背了药箱,眉眼温雅清隽,笑着向燕摇春行礼:“下官见过燕容华。”
“林太医不必多礼,”燕摇春摆了摆手,道:“请坐罢。”
盼桃捧了绣凳来,林忱坐下,将药箱打开,示意盼桃替燕摇春挽起袖子,取出金针,道一声得罪,这才替她施针。
林忱的动作很仔细,也很轻,他精通针灸之术,行医多年,不知替多少人施过针,金针再细,下手再稳,患者或多或少都会觉得痛,更是有不能忍痛者如从前的淑妃,他才下一针便嚎得惊天动地,差点没把金针折断。
林忱从没有见过一个人像燕摇春这样,纹丝不动,就好像那针扎下去的不是她的手一般,甚至还有心思与人说话谈笑。
光是这一点,便让林忱好感倍增,佩服至极,说实话,无论哪个大夫来,大抵都会喜欢这样的病人。
施针的时候,殿内十分安静,燕摇春忽然听见了些声响,尖尖细细的,像是某种鸟儿的啾鸣,盼桃也听见了,轻轻咦了一声,道:“哪儿来的鸟?”
燕摇春道:“找一找,是不是有麻雀之类的鸟儿,误打误撞飞进来了。”
“哎,是。”
盼桃找了一圈,也没看见鸟的影子,她的目光忽然定在林忱的药箱上,狐疑道:“林太医,这鸟叫声怎么像是从您的药箱里传出来的。”
似是回应她的问话,那鸟叫声一下子就变得急促起来,林忱不免有些尴尬,连忙道:“确实是在下官的药箱里。”
眼下正好已经扎完最后一针了,林忱从药箱最下面抽出一个小格子,里面有一只小雀鸟正在扑腾着,仰着脖子发出细细的啾鸣。
燕摇春好奇问道:“这是林太医养的么?”
“不是,”林忱如实答道:“这是下官方才在路边捡到的,当时有一只野猫在扑咬它,下官见它可怜,便顺便捡了回来。”
燕摇春定睛一看,果然看见那只雀鸟的左翅有些残缺,还湿漉漉的,想来是见了血,鸟儿看起来不大,羽翼刚丰,毛茸茸的一团,它睁着溜圆的小眼睛,一派天真可爱,不住用嫩黄的鸟喙啄林忱的手指,似乎想挣开去。
燕摇春有点被萌到了,尔后又遗憾道:“恐怕是养不活了。”
她小时候不知道捡过多少只鸟儿,精心照料,总之最后没一只养活的,更何况这种已经受了伤的,希望更加渺茫。
林忱却道:“尽人事,听天命,下官捡了它,总比它活活葬身猫腹要好。”
“林太医不愧是医者仁心,”燕摇春笑道:“那你快给它上药吧。”
林忱踌躇道:“可是这针灸……”
燕摇春无所谓地道:“不妨事,这不是已经扎完了么?”
林忱听了这话,颇有些感激,他恭敬地道过谢,这才替那只鸟儿包扎起来,燕摇春看他的动作,似乎是想直接往伤口上撒药粉,忍不住开口阻止道:“林太医,不先给它消个毒吗?野猫身上应该有不少病菌。”
“消毒?”林忱有些疑惑,道:“敢问燕容华,何谓消毒?是解毒的意思吗?”
燕摇春神色一滞,刚想解释的时候,她忽然就意识到,林忱不是楚彧,自然不会像楚彧那般对她充满信赖,毫不起疑。
所以她现在就需要编造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来告诉林忱,什么是消毒,而她又是如何知道消毒的。
燕摇春下意识地想,如果楚彧在这里就好了。
第98章
面对林忱的疑问,燕摇春绞尽脑汁地解释:“我……我是从一本古书上看来的,据说用盐能给伤口去邪解毒,那野猫成日在外面游荡,不知吃过什么东西,恐怕沾了些毒性,若是用青盐调水,给这只鸟儿洗一洗伤口,或许会好一些。”
闻言,林忱面露思索之色,道:“确实,盐有五色,以青盐尤佳,主杀鬼蛊邪,疰毒伤寒,堪洗下部慝疮,能吐中焦痰癖,想不到燕容华竟对医术之道也有涉猎,实令下官意外。”
他的言辞语气,已带上了几分佩服。
燕摇春:……
好吧,虽然她的本意不是装比,但是事已至此,她也不知如何解释了,遂打了一个哈哈,蒙混过去。
林忱依照燕摇春的指点,按比例调制了一份盐水,替那只小雀鸟清理伤口,上了药粉后,又用棉纱将小雀鸟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免得它到处动弹,碰到了伤处。
盼桃看着颇为欣喜,忍不住道:“要给它吃些什么吗?”
闻言,林忱微怔,清隽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迷茫:“这个……”
一看他也没经验,燕摇春道:“喂一些米粮,或者果子?虽不知它是什么品种,但是大多数鸟儿都会吃这些的吧?”
“对对,”盼桃道:“主子说得有理,奴婢去弄一些来。”
她说着便出去了,殿内空气安静下来,林忱有些踌躇道:“燕容华,下官有一事相求。”
燕摇春:“太医但说无妨。”
林忱解释道:“下官如今在太医院任职,十分繁忙,恐怕无法顾及这只鸟儿,不知能否请燕容华代为照顾?”
闻言,燕摇春一怔,林忱见状,又立即道:“若是燕容华觉得为难——”
“倒不是为难,”燕摇春道:“我只是担心自己养不好它,万一不小心给养死了,恐怕会辜负林太医的托付。”
林忱却坦言道:“说实话,下官也没养过鸟,它落到下官手中,大概也不会比在燕容华这儿更好了。”
燕摇春便道:“好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我养不好,林太医还是另请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