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念叨着救命,直到那太监道:“我是来救你的。”
佩儿的求救声停了,紧接着,她吃力地抬起头,一双略显涣散的眼睛朝他看过来,透着希冀的光,那太监低声道:“太后娘娘念在你曾经伺候过淑妃的份儿上,派我来给你指一条明路,只要你照做了,她老人家便既往不咎,留你一条性命。”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几分怜惜、几分无奈地道:“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瞅着入冬了,你总不能冻死在慎刑司吧?我劝你就招了算啦。”
佩儿呆滞地看着他,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下去,片刻后,她摇了摇头,闭口不语,这也是在那太监意料之中,他早知道这是个难啃的硬骨头,遂又压低声音劝道:“太后娘娘吩咐了,事到如今,她也不追究你背后的主使了,只要你如实交代,当初唆使你的那个人,是不是燕容华?”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轻得仿佛耳语,如鬼魅一般诱哄道:“你要是肯交代,太后娘娘马上就让慎刑司放你出去,对从前之事,既往不咎。”
“你也知道,太后一向心疼咱们淑妃娘娘,这大冬天的,你在这里不好受,淑妃娘娘在宫外头,那也不好受啊。”
长久的沉默之后,佩儿才颤着声音开口道:“是……是,求求太后娘娘,放奴婢出去吧……”
“好好,”那太监喜上眉梢,连道了两个好字,大松了一口气,道:“你等着,我这就去禀报太后娘娘。”
太监办成了一桩差事,喜气洋洋地走了,只留下佩儿躺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将身子缩成一团,片刻后,她发出了轻轻的抽泣声,在幽暗的慎刑司内,显得凄惶无比。
……
天色黑得越来越早,才刚刚到傍晚时分,摘星阁便已经上了灯,燕摇春坐在软榻上,手里还抱着一个暖手炉,昏昏欲睡,自从入了冬之后,楚彧就不再让她去乾清宫,而是自己每日来摘星阁,顺便把折子也带过来处理。
对此,燕摇春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乐得不必出门吹冷风。
软榻的另一侧,楚彧手中拿着朱笔,目光落在奏折上,剑眉微微拧起,眉心有一个小小的褶皱,像云的纹路,让人想伸手抚平。
燕摇春忍住了这种冲动,打了一个呵欠,忽然,她看见楚彧的表情微变,像是惊讶,又像是疑惑。
“怎么了?”燕摇春以为是奏折上的事情,道:“又有人给你添堵啦?”
“不是,”楚彧皱着眉,道:“有一个新的支线任务。”
“什么?”
楚彧:“佩儿之死。”
燕摇春的秀眉也微微蹙起,眼神迷茫:“佩儿是谁?”
楚彧顿了顿,解释道:“就是之前在慈宁宫被太后审问,后来被关进慎刑司的那个宫女。”
闻言,燕摇春吃惊道:“怎么死了?”
楚彧摇摇头,又扬声唤来李德福,让他去打听此事,不多时,李德福就回来了,道:“奴才派人去问了,那个叫佩儿的宫女确实是死了,好像是有人在饭食里下了毒,她被毒死了。”
燕摇春轻抽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置信:“被毒死了?”
“是,就死在慎刑司里头了,”李德福答道:“如今慎刑司正在清查这件事呢。”
正说话间,盼桃从殿外进来了,禀道:“主子,皇后娘娘派人来了,说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燕摇春和楚彧对视一眼,起身下榻:“我去看看。”
楚彧放下朱笔,道:“我与你同去。”
第105章
长安宫,云光殿。
看见楚彧和燕摇春一起出现的时候,皇后的表情倒是不怎么意外,她一向不爱废话,开门见山地道:“慎刑司的那个宫女死了。”
燕摇春早有预感,心中微沉,道:“是佩儿?”
“你还记得她的名字?”皇后显然有些意外,尔后又变为了然,道:“方才慎刑司的人来禀报了这件事,皇上耳目灵通,想来也已经听说了。”
她微微蹙起柳眉,继续道:“那个宫女原本被关押在慎刑司受审,我曾经下过令,不许他们动用大刑,如今当着皇上在这,说句实在话,这本就是做给慈宁宫看的,毕竟因为尚氏女的事情,太后的心中一直不平,让那宫女在慎刑司里待着,说不定还能保下一条性命,等避过这阵子的风头,我就寻个由头,将她发落出宫算了。”
皇后的表情露出几分烦乱:“但是没想到,她竟死了,慎刑司那一群废物。”
听了这话,楚彧的反应倒是很平静,开口道:“你之前抱病不出,都是太后在打理后宫事务,慎刑司的人难免会有异心,人之常情而已。”
“不过,”他话锋一转,道:“我听说佩儿是中毒而死的?”
“不错,”皇后的情绪也逐渐恢复冷静,道:“大概是下在饭食里的,慎刑司的人在审问她的时候,她突然毒发身亡。”
说到这里,她忽然看了燕摇春一眼,楚彧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也跟着看过来,语气微沉,道:“难道她还诬陷了娇娇?”
燕摇春正在发呆,冷不防被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诬陷我什么?”
皇后道:“据慎刑司的人说,佩儿当时已经招认,说当初是燕容华指使她做的。”
燕摇春的心中顿生荒谬之感:啊?这也能扯上她?
楚彧的语气冷了下来:“无稽之谈。”
“这件事显然是有人刻意设计,”皇后道:“我叫燕容华过来,是想事先知会你一声,也好有个准备,太后抓住了这个机会,想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楚彧的凤眸微深,眼神透着几分冷意:“朕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
皇后果真一语成谶,太后很快就有了动作,及至傍晚,来了一拨内侍,乌泱泱的足有十几人,直奔摘星阁,闷头就往里闯,盼桃等人吓了一跳,试图将那些人拦住:“你们想做什么?此处不可擅闯,你们还有没有规矩了?”
“规矩?”领头的大太监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家可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前来搜查燕容华的住处,后宫里头是有规矩,但是也轮不到你这小丫头片子来咱家跟前嚷嚷。”
“快闪开!”
他一挥手,立即有两个内侍拥上去,把知秋盼桃等宫人都扯开了,那领头太监遂大摇大摆地踏入殿内,对左右道:“来人,给我仔仔细细地搜!若是搜出来了,太后娘娘重重有赏!”
他带来的内侍们一听,都纷纷直奔寝殿的方向,谁成想才到门口,那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朱衣大太监正立在门边,抬手就是一拂尘,劈头盖脑地抽过来,口中毫不客气地骂道:“狗东西,瞎了你们的眼!什么地方都敢闯,长了几个脑袋?!”
那几个小内侍愣住了,他们下意识抬起头,目光穿过那大太监,看见殿内正站着一个人,身形挺拔修长,如青松修竹,穿着深青色的常服,在整个皇宫,只有一个人会是这样的穿着。
赫然是当今天子楚彧!
小内侍们都齐齐吓呆了,那领头太监起先还毫无所觉,等他注意到这边了,便呵斥道:“杵在那里装死人呢?都进去搜!”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这边走过来,正见着站在门口的李德福,那六顺太监脸色骤然大变,往殿里看了一眼,当即扑通跪了下去:“奴才参见皇上!”
那几个小内侍也都纷纷跟着跪了,一个个吓得不敢吱声,瑟瑟发抖,如鹌鹑也似,空气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楚彧冷眼看着他,道:“朕久不来后宫,竟不知慈宁宫中的下人这般厉害,敢在后妃的宫中吆三喝四,抖威风了。”
天子的声音沉沉,其中的不悦显而易见,六顺太监心中惶惶,他低垂着头,额上已冒出了岑岑冷汗,极力辩解道:“启禀皇上,奴才……奴才是奉太后娘娘的懿旨,来……来……”
“来做什么?”
六顺太监迎着那锐利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来燕容华这里搜、搜查可疑之物……”
楚彧的情绪很稳定,不紧不慢地道:“什么可疑之物?”
六顺太监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急得满头大汗,险些快哭出来了:“皇上,奴才也是奉命行事,急着给太后娘娘办差,不知皇上在此,惊扰了圣驾,还求皇上恕罪。”
楚彧冷声道:“太后是这么教你的么?不经通报,便带着人擅闯宫妃住所,大放厥词,以下犯上?”
就算借六顺太监几个脑袋,他也不敢应承这些话,遂连连磕头,求饶道:“奴才知错,奴才再也不敢了。”
楚彧剑眉微皱,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李德福人精也似,立即上前一步,挡在那六顺太监跟前,喝道:“既然知错,还不快滚出去,要留在这里碍皇上的眼?以下犯上,冲撞燕容华,自己带着人去慎刑司领罚罢。”
六顺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手足并用地爬起来,领着一干人退出去了,来时威风八面,浩浩荡荡,走的时候却灰溜溜的,别提多狼狈了。
眼看天子的身影消失在内殿的帘幔处,李德福又轻手轻脚地将殿门合上了,继续尽忠职守地等候着。
内间的软榻上,燕摇春正伏在案几上打盹,她手里还捉着一支笔,手肘下压着宣纸,上面已经写了大半页的字。
燕摇春最近在学习写繁体字。
做文盲终归是不好的,不过她还是不习惯用毛笔,楚彧便让人专门给她打造了一批铅笔,燕摇春写的字小小的,横平竖直,楚彧看了半天,觉得那些字和她这个人一样可爱。
燕摇春的身子一向弱,每日的午后小睡都雷打不动,但是今天大概是因为那个佩儿的事情,她的情绪十分不佳,也不爱说话了,显然是有心事,直到刚刚才睡下。
楚彧见她歪着身子趴在桌上,看起来颇为难受,略一犹豫,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动作尽可能的轻柔,近乎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
当楚彧把怀中的少女放到床上,燕摇春忽然动了动,阖着的双睫慢慢睁开,自下而上地看过来,她的眼神是清明的,问道:“八幺八,是太后杀了她吗?”
她并没有睡,而是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
片刻后,八幺八开口了,它的语气里透着几分为难:“很抱歉,宿主大人,这是支线任务,所以我无法告知您答案。”
燕摇春有些失望:“你也不知道,你不是系统吗?”
八幺八更羞愧了:“我是系统,但是我只能收集已知数据,以此来分析并推算宿主身上会发生的事情。”
言下之意,它对燕摇春之外的事情,无能为力。
楚彧在床边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燕摇春的耳侧,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
“怎么解决?”燕摇春望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迷茫,道:“那是一条人命。”
上辈子的时候,她不是没见过死亡,只不过那些死亡都离她太遥远了,但是这个佩儿不同。
燕摇春不是什么圣母,所以当她在听见对方诬陷自己的时候,心底确实是有过一瞬间的愤怒和厌恶,但是很快,那种愤怒又被对方的死亡冲淡了。
比起佩儿充满构陷的谎言,燕摇春更讨厌那个躲在暗处谋划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轻轻松松便将一个人的性命摧折了。
空气安静了许久,燕摇春忽然开口,道:“你说得对,楚彧。”
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上一次还是在她生气的时候,楚彧心中微微一跳,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望着燕摇春,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燕摇春躺在软枕上,室内的光线晦暗,少女的双眸显得格外亮,目光落定在他的面容上,燕摇春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楚彧的脸侧,感受到那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这一刻,她无比真切且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当下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她很坦然地道:“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不喜欢这里。”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楚彧握住了她的手,道:“没关系,娇娇,我会尽我所能地去改变它,如果你不知将往何处去,请暂时在我身边停下来。”
他的声音不大,如同起誓和承诺,又仿佛一种诚恳的请求。
空气寂静无声,当楚彧低头靠过来的时候,燕摇春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感情,那种情绪来得太快,犹如一股洪流冲刷而过,令她措手不及。
那是楚彧对她的喜欢。
从二人相触的唇间传递过来,仿佛他们此时已裸|裎相对,没有衣物的遮掩,没有□□和骨骼的阻隔,甚至连思维的隔阂都消失了,唯有两颗心紧贴在一处,无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