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摇春被这个想法逗乐了,哧哧笑起来,她这么一笑,楚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停下来,轻声问:“又怎么了?娇娇。”
燕摇春一边笑,一边把自己刚刚想到的事情告诉他,楚彧想了想,道:“那你可以仔细看一看。”
说完,又低头吻了上来。
……
天气实在冷得很,燕摇春的身子弱,所以在小半个时辰后,楚彧便将她送回了摘星阁,但是他并未直接回乾清宫,而是去了红叶斋。
宫女捧着沏好的新茶入了殿内,满室灯火通明,皇后正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笔,头也不抬地道:“皇上大驾光临,臣妾有失远迎,不知有什么事?”
楚彧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白玉佩,他看着皇后,道:“朕是来和你商量一件事的。”
皇后的笔尖微顿,过了一会儿,她才直起身,道:“皇上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便是。”
楚彧没有一丝犹豫,直言道:“朕欲遣散后宫。”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红叶斋内,空气静如死寂,针落可闻,直到一个烛花忽地爆开,发出噼啪轻响,打破了这份静寂。
皇后的神色略微意外,她打量着楚彧,慢慢地道:“皇上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若是觉得臣妾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尽可以指出来。”
楚彧只是摇首,道:“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好。”
皇后的柳眉轻挑,这个动作在她做来既柔媚,又潇洒,悠悠道:“既非臣妾的错处,那就是皇上自己的考虑了,且容臣妾多嘴问一句,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还是说,”她顿了顿,继续道:“皇上是为了某一个人?”
楚彧却道:“这是朕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谁。”
闻言,皇后定定地望着他,美眸中浮现几分审视与思忖之色,最后转为了然,她道:“既然如此,臣妾也没什么话可说的,皇上可想好要如何向朝臣交代了么?后宫的嫔妃们又该如何安置?”
楚彧道:“皆赐封郡主封号,赏财帛一千,令其归家,各自嫁娶,倘若有不愿意的,可搬去清凉山行宫居住,此后与皇室无干。”
皇后听罢,只问道:“皇上已想好了?”
楚彧:“君无戏言。”
待他离开后,殿内便再次恢复了安静,桌案上的新茶并未动过,依然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宫女走上前,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正在这时,她忽然听见皇后道:“没想到他还有这个胆量呢,从前倒是我看走眼了。”
宫女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娘娘……”
皇后看向她,嗓音柔和而微哑:“绿珠,等若有一日,你能离开皇宫了,准备去做什么?”
“离开皇宫?”绿珠略一思索,道:“奴婢今年十七,按照规矩,还要三年才到出宫的时候呢,若出了宫,当然是回老家了,我娘年纪大了,不知现在身子如何,弟弟妹妹想必也长大了。”
她说着,面上露出几分期盼之色,皇后听了,微微颔首,道:“你是有去处的,这是一件好事。”
她说着,拿起笔来,写了几个字,忽而又道:“我虽没有去处,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绿珠先是惊异,很快又笑道:“您是大昭的皇后,要一直在这皇宫里的,怎么会没有去处呢?”
皇后摇头,手中的笔停了下来,她忽然道:“从前我还说他软弱,如今觉得,软弱的应当是我自己才对。”
宫女疑惑不解,皇后却放下笔,起身到了窗前,将那扇窗推开来,霎时间,寒风挟裹着片片细雪涌入,窗外的天地阔大而浩渺,一片苍茫,唯见漫天细雪,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
……
雪渐渐小了,一个官员正跟随着小内侍往前走,他穿着一袭青色的官服,看起来品阶不高,但是身形颇高大,步子利索,走路带着风。
那人正是受诏入宫的柳宴书,他抬起头看了看朱红宫墙,微微眯起眼,叫住那小内侍问道:“小公公,乾清宫还有多远?”
内侍答道:“就在前头了,柳大人莫急。”
柳宴书才不着急,他一想起陈院使昨日和他说起的话,就觉得头大如斗,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万万没想到,喻少卿就是当今天子。
也没人跟他说啊!谁能知道皇上会在文思院假冒一个低品官员呢?
难怪当初陈院使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偶尔还要呵斥他,百般暗示,偏生柳宴书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压根就没看出来,如今再细细回想,他只觉得脊背发凉。
皇上今天突然召见,莫不是打算要办他了。
柳宴书想起陈院使那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顿时欲哭无泪,心道我命休矣。
“柳大人,乾清宫到了,”那小内侍笑着停下步子,道:“请大人在此稍后片刻,容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柳宴书点头:“有劳小公公。”
等那小内侍进去了,柳宴书叹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副眼镜戴上了,有眼不识泰山啊,他这次真得睁大眼睛了。
不多时,那小内侍又回来,笑道:“柳大人,皇上召见,请随奴才来。”
“好。”
柳宴书的心情悲壮万分,跟着对方入了乾清宫正殿,也不敢到处看,老老实实地低着头,等到了御前,恭敬长揖,忐忑道:“微臣参见皇上。”
空气安静无比,柳宴书感觉到一道目光在他身上扫过,片刻之后,才有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免礼平身。”
听到这个声音,柳宴书只觉得头皮发麻,直起身来,偷摸着往上瞟了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依然难掩震惊之色。
紧接着,楚彧唤道:“柳司丞。”
柳宴书一激灵,立即道:“微臣在。”
楚彧一边用朱笔批奏折,一边问道:“知道朕为何召见你吗?”
柳宴书硬着头皮答道:“恕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闻言,楚彧抬起头来,望着他,道:“你昨日见到娇娇了?”
柳宴书愣了一下:“皇上是指……喻、喻姑娘吗?”
“她并不姓喻,”楚彧纠正道:“而是姓燕,也并非朕的妹妹。”
柳宴书恍然大悟,他猛地想起来,在朝中名气大盛的那一位燕容华,颇受圣宠,柳宴书从前还误会燕容华冒领了喻姑娘的功劳,原来二者本就是一个人,可他当时什么也不知道,还在喻姑娘面前指责燕容华的不是……
想到这里,柳宴书心中涌起几分酸涩,又有些尴尬,最后化作苦笑,对天子道:“是,微臣明白了,喻、燕姑娘已经和微臣说明此事了。”
他顿了顿,收敛好情绪,解释道:“微臣昨日确实碰到了燕、燕容华,她向臣打听集市的所在,臣担心她找不到,所以主动提出为她引路,除此之外,臣与她并没有任何出格之处,望皇上明鉴。”
听了这话,楚彧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另一个地方,剑眉轻挑,问道:“她已经和你说了这件事?”
“是。”
楚彧追问:“她还说了什么?”
柳宴书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思,头皮都要炸了,因为担心给自己和燕摇春带来麻烦,遂开始支吾起来,楚彧看穿了他的意图,道:“你喜欢她,这件事朕早就知道了。”
柳宴书:……
楚彧继续道:“没关系,其实朕也没有那么介意。”
没想到天子竟会这么说,柳宴书面上露出几分意外之色,紧接着,楚彧又道:“因为她不喜欢你。”
柳宴书宛如被扎了一刀似的,整个人的精神都萎靡下去了,语气颓丧道:“是,昨天燕容华已经和微臣说过了,她说她喜欢的人是皇上。”
闻言,楚彧的凤眸顿时浮现亮色,不动声色地道:“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柳宴书毫无防备,回想着燕摇春当时说过的话,老老实实地道:“她和微臣说已有喜欢的人了,微臣问是谁,她便说是喻少——是皇上。”
楚彧的唇角微微勾起,柳宴书还在解释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设想燕摇春当时说喜欢他时的情景,心中万分惋惜,倘若他昨天也跟着出宫就好了,可是转念一想,若是他跟在娇娇身边,恐怕她又会装傻。
罢了,有得必有失,来日方长。
为了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柳宴书绞尽脑汁,简直快要用八辈祖宗起誓了:“……往日种种,皆是微臣误会了燕容华的身份,从此往后,微臣绝不敢对燕容华有任何非分之想,还请皇上宽恕微臣这一回。”
楚彧终于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罢了,此事并不全是你的错,只要你谨守本分,朕不会再追究。”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过关了,柳宴书愣住,连忙谢恩,紧接着,便听楚彧道:“昨日的事情,你再从头详细给朕说一遍吧。”
“啊?”柳宴书开始疯狂在脑子里回忆,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漏掉的吗?
一直旁观的八幺八终于忍不了了,开口道:“够了,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适可而止比较好。”
第120章
慈宁宫。
太后倚在紫檀木雕花软榻上,一手扶着头,双目轻阖,眉头微微皱起,听得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她徐徐开口道:“阿青,让人再添一些香。”
叶青听了,面上露出几分忧色,道:“一个时辰前才添过的,您又头疼了吗?”
“再添些吧,”太后的神色有些恹恹,道:“哀家头疼得一宿没睡好,太医院的废物……”
她说完,又问叶青:“林忱怎么还不回来,是甘泉宫的那个要病死了吗?”
太后的语气愠怒,透出几分藏不住的恶毒意味,叶青答道:“奴婢已派人去问过了,那边说林太医近几日就会回来。”
太后面露不虞之色,没好气地道:“明知哀家的头风症只有林忱能治,皇帝还将他派去甘泉宫,他就是想借此折磨哀家。”
这话叶青也不敢接,连忙让人进来添了安神香,不多时,一股浓郁厚重的香气弥漫开来,宛如一层厚重的棉布,捂得人心里发闷,太后的神色却渐渐缓和了下来。
有宫人入殿,恭敬地捧来熬好的药羮,叶青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放到太后面前,一边同她说话,道:“奴婢方才听说个事儿,也不知是真是假。”
“何事?”
叶青道:“奴婢听说,皇上有意遣散后宫。”
“遣散后宫?”
太后抬起眼看向叶青,拿着银匙的手微微一顿,短暂的意外过后,她道:“这可真是稀罕事,哀家还是头一次听说,皇帝做成他这样,古往今来也是头一份儿了,他怎么不干脆出家算了呢。”
叶青听了,笑道:“您要劝阻皇上吗?”
“哀家为什么要劝阻?”太后的唇角微牵,语气不无讥诮,她顿了片刻,又道:“散了也好,倒免得夜长梦多,把那些个闲杂人等都遣出去了,哀家正好清清静静的,等来日找个机会,再把盈盈接回宫里,就万事太平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她没有说,既然后宫里没有女人,那往后楚彧是绝不可能有子嗣了,这对太后而言,当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太后拿着银匙搅了搅药羮,忽而又想起一事,问叶青道:“摘星阁里的那个呢?皇上要怎么安置她?”
闻言,叶青迟疑道:“这个……奴婢没听人说起燕容华的去处,只是皇上那般宠爱她,会舍得让她出宫吗?”
太后眼中露出厌烦之色,但是如今她受人掣肘,不能轻举妄动,于是冷笑一声,道:“一个女人,既没有儿子,在这后宫里就什么也不是,皇上宠爱她又如何?当初柳识眉的身份地位不比她高么,如今还不是在甘泉宫苟延残喘?”
说起下场凄凉的宿敌,太后心中既畅快,又得意,语气轻蔑道:“一国之后尚且如此,她一个小小的妃子,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
每年的十月十八日,宫中都有朝祭,由天子与皇后一同主持,以祈国运。
这日一早,燕摇春便被知秋唤醒了,一番梳洗妆扮下来,困意犹未散去,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等出了摘星阁,冷冽的寒风迎面吹来,燕摇春登时一个激灵,昏昏沉沉的脑子终于清明了。
天还未亮,外面一片漆黑,堪称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廊下的宫灯散发出昏黄的微光,被风吹得轻晃,拖着长长的影子,摇曳不定。
朝祭是在坤宁宫举行的,燕摇春到的时候,其他妃嫔都已来得的差不多了,正聚在一处低声说话,议论着什么,就连往日高冷的萧美人也在其中,谁知她们见到燕摇春来了,都倏然闭了嘴,齐齐朝她看过来。
燕摇春有些愣怔,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了,阮拂云从人群里出来,将她拉到一边,轻声道:“燕姐姐,你知道了么?”
燕摇春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阮拂云还没说话,一个声音便道:“燕容华不知道么?皇上想遣散后宫了。”
燕摇春面露错愕之色,下意识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正是宁美人,她见燕摇春如此神色,轻轻挑眉,语带笑意道:“这么看来,燕容华是当真不知了,皇上往日那般宠幸容华,竟没同你提起此事?可见君王之爱,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