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楚彧没动,方大夫抬起头,眼神有些疑惑,楚彧看向燕摇春,道:“娇娇,你来。”
这话一出,不止燕摇春,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
“母妃!”
一个五六岁的小童飞快地奔过来,扑入妇人的怀中,明王妃蹲下身,扶住儿子,轻声问道:“源儿在宫里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听皇祖母的话?”
楚源撇了撇嘴,嘟囔道:“宫里不好玩。”
明王妃摸了摸他的头,有些心不在焉,语气中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迫切:“母妃要去见你皇祖母,源儿也一起去吧?”
楚源却不肯,一个劲左扭右扭,闹腾道:“源儿不去,源儿想在花园里玩。”
明王妃劝了几句,眼看楚源开始闹脾气了,她只好放弃,又吩咐宫人仔细看着他,自己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见了明王妃来,太后命人上茶,说了一会话,她看着明王妃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魂都不在这,若不想陪着哀家说话,自去便是。”
明王妃连忙起身赔罪,歉然道:“是臣妾之过,请太后勿怪,臣妾只是想到一些事,心中颇为不安。”
太后:“何事?”
明王妃看了看左右,太后顿时明了,冲叶青使了一个眼色,紧接着,殿内的宫人都退出去了,太后这才道:“说罢。”
明王妃轻声道:“王爷也入宫了。”
太后的神色一怔,紧接着表情就沉了下去,抿起唇,冷笑一声:“他不来见哀家,想必是在他那个好弟弟那里了,好,好得很。”
明王妃微微垂下眼,继续道:“王爷今日入宫,事出突然,臣妾也没有什么准备,但是……王爷他不是一个人去见皇上的。”
太后轻轻挑眉:“他还带了谁?”
“方神医。”
随着这三个字吐出来,太后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犹如刀锋,紧盯着明王妃:“就是哀家之前找来给他治眼睛的那个大夫?”
明王妃:“是,正是他,那时候方神医已经离京了,是王爷后来专程去信请他回来的。”
说到这里,明王妃又道:“臣妾原本以为王爷是请他回来治眼睛的,没想到,竟是请他入宫来给皇上看……”
一声巨响打断了明王妃的话,她吓了一跳,连忙闭了嘴,太后怒容满面地骂道:“真是岂有此理!”
上好的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茶汤和着瓷片迸溅开去,满地狼藉,太后气得脸色铁青,手指都要哆嗦了:“这孽障,哀家辛辛苦苦给他请名医治病,他倒好,他就是这么回报哀家的……”
“叶青,叶青!”太后气急败坏,一迭声呼喝道:“现在就去乾清宫,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不,哀家自己去!”太后猛地站起身,大概是起得太猛,她一下子头晕目眩,扶着桌案好半天也没恢复过来,一个趔趄又坐下了。
叶青吓得连忙扶住她,一边替她抚背顺气,一边道:“娘娘,您没事吧?您别急,奴婢这就派人去乾清宫,请明王殿下过来——”
太后一挥手,怒不可遏道:“哀家要自己去,我要亲口问他,我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他,他要这么对我,他宁肯要帮着外人,来欺负他亲娘!”
见她这般勃然大怒,叶青不敢再劝,连忙让宫人摆驾,太后乘着凤舆,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乾清宫。
值守的宫人们眼尖,早早就看见了太后的仪驾队伍,飞快地转身进去通报。
得知这个消息时,那方大夫正在认真给燕摇春把脉,明王则是坐在一旁,虽然蒙着眼,面上却浮现若有所思之色,然而他并没有开口,只静静地等候着。
李德福轻手轻脚地入了殿,附在楚彧耳侧,轻声道:“太后娘娘来了。”
楚彧的剑眉登时轻轻皱起,明王耳力极佳,听见了这一句,站起身道:“皇上这里脱不开身,臣先出去见她老人家吧?”
不等楚彧说话,外面已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显然太后已经赶到了,明王面上露出几分苦笑。
“真是失策了。”
下一刻,殿门被轰然推开,太后竟是不经人通报,便径自闯进来了,她一眼就看见软榻边上坐着的楚彧、燕摇春等人,紧接着目光又落到那个方大夫身上,眼神冷厉。
明王站起身来,朝着太后的方向长揖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还认得哀家呢,哀家还以为你当哀家死了。”
明王垂首道:“母后此言,实在令儿臣惶恐。”
“惶恐,”太后念着这两个字,毫无预兆地反手甩了明王一耳光:“你惶恐什么?你本事大得很!”
谁也没料到,她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燕摇春都震惊了,那老大夫替她把脉的手也是一抖,旁边的明王妃惊叫一声,连忙扑过去扶住明王,向太后哭求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王爷他不是故意的……”
太后没理会她,而是继续盯着明王,双目通红道:“你这孽障,哀家今日就要问个清楚,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思?当年哀家呕心沥血,辛辛苦苦扶你当上太子,你要作践自己,弄瞎一双眼睛,把太子之位拱手让人,成天如王八一般缩在王府里,你不愿意做太子,哀家也由得你去,可你为什么要阻拦源儿做太子?他是你亲儿子,你竟是半点也不为他筹算?”
明王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平静,慢慢地道:“这毕竟不合规矩,源儿也不适合做太子……”
太后简直要被这句话气疯了,再也忍耐不住,尖声叫道:“源儿怎么不适合做太子了?这太子之位原本就是他欠我们母子的!凭什么传给旁人?!”
她越说声音越大,甚至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近乎癫狂地叫骂着:“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蠢物?你当初倒不如摔死算了,也好过今日来气我!”
太后说着,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朝明王身上扔去,那姿态神情,竟恍若疯魔一般,看在楚彧眼中,与当初的淑妃发癔症的情形别无二致。
他当机立断,对李德福和叶青喝道:“拦住太后。”
那两人连忙上前,但太后毕竟身份尊贵,他们两个宫人如何敢拦?颇有些畏手畏脚,最后太后没东西扔了,索性拔下头上的金凤簪,朝明王掷过去。
没成想,那尖锐锋利的簪尾划过明王的脸,竟是好长一道口子,片刻之后,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来,明王妃惊呼一声,叫道:“王爷,您流血了!”
明王伸手握住她的腕子,缓缓拿开,他的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任由那鲜血汩汩流下,他朝着太后的方向,道:“楚源并非皇室血脉,又怎么能继承大统?”
这句话一出,燕摇春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却见明王妃的面上,陡然间血色全无。
而太后如遭雷击,身子一抖,金钿脱手掉在地上,她死死盯着明王,失声道:“你在说什么?”
“臣说,”明王顿了顿,用不重却十分清晰的声音道:“楚源并不是臣的亲生儿子,所以不能成为储君,也不能继承皇位,您听到了吗?”
第123章
有什么东西锵然落地,但是此时谁也顾不上了,空气静如死寂,针落可闻,李德福几个宫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神色惊恐万分,如同天塌了一般。
然而太后的脸色比他们更难看,她瞪着明王,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哀家不信!这一定是你的借口。”
“是了,”太后说着,冷笑起来,自以为洞悉了真相,道:“你从小到大总是这样,处处和哀家唱反调,哀家说东,你偏要往西,就是想戳哀家的心窝子,如今你不愿意让源儿做储君,连这种话也说得出来,你真是枉为人父!”
明王依旧平静无比,沉默不语,就好像太后骂的人不是他一般,他忽然转向明王妃的方向,道:“王妃,你来解释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侧的女子身上,明王妃的脸色煞白一片,她呐呐道:“臣妾、臣妾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明王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淡淡道:“这件事我原本不想曝于人前,只是你不该生出别的心思,肖想储君之位,甚至怂恿太后,来逼迫皇上。”
“臣妾没有!”明王妃的神情无比慌张,连忙辩解道:“王爷误会了,臣妾岂敢做这种事情……”
明王微微别开脸,道:“是与不是,你心里都清楚,无需狡辩,我虽瞎了一双眼,却并非心盲之人。”
明王妃的脸色愈发苍白,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心虚了。
太后的心登时凉了半截,她苦苦熬到如今,就是为了那储君之位,一直以来的希望轰然崩塌,但她依然不死心,紧紧盯着明王妃,逼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源儿当真不是明王的孩子?你身为王妃,竟做出了这种丑事?”
她疾声厉色,气势汹汹地扯住明王妃,劈手就是一巴掌,明王妃吃痛,登时尖叫起来,她可不是明王那种任打任骂的性子,一边挣扎着试图挣脱太后,如同豁出去一般叫道:“什么叫丑事?他把一个死人装在心里,念了这么多年,牵肠挂肚,这难道不叫丑事?!”
明王妃的声音尖锐无比,道:“你以为他这么多年不纳侧妃,是我们夫妻感情深厚吗?那是因为他心里放不下那个死人,他不仅瞎了一双眼,连心也瞎了!”
明王妃的话锋忽然一转:“对了,还有燕容华。”
旁观的燕摇春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一时有些愣怔,反应不过来,明王妃的语气透着些嘲讽,道:“王爷这么多年来,不爱女色,可偏偏却对燕容华另眼相待,甚至还送了拒霜花给你,当然,燕容华确实生得很美,可他一个瞎子,又看不见你的模样,你难道就没想过其中的缘由么?不过是因为你的声音,和那个死人有些相似罢了。”
燕摇春还没说话,楚彧冷声开口道:“你与明王的事,和娇娇没有关系。”
明王妃讥诮一笑,意味不明:“那就请皇上小心了,咱们王爷可是个深情种子,一个死人他都能惦记上十几年,何况燕容华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活人呢?”
楚彧却并未如她所料想那般盛怒,而是用淡淡的语气道:“你不过是不甘心罢了,何必迁怒他人?”
明王妃浑身一震,喃喃道:“不甘心,我当然不甘心了……”
她眼中隐有泪意,颤着声叫道:“我当初是要嫁给太子做正妃的,是未来的皇后!可是一夕之间,我的夫君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瞎子,我怎么可能甘心?!他活该!他欠了我一辈子,他是活该!”
明王妃话刚落音,就挨了太后的一记耳光:“你这贱人!”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明王妃,怒不可遏地叫道:“把这个贱人,把她给哀家抓起来……”
“不行,”太后陡然又改了口,她的声音有些哆嗦,自言自语道:“不能往外宣扬,否则源儿的太子之位……太子之位如何保得住?不行……”
说到这里,她又顿住,像是意识到什么,急忙拉住明王的手,语速极快地道:“没事,宸儿,你还年轻,哀家再给你找一个女人,不要这贱人了,你再生一个儿子,太子之位就还是你的,好不好?”
像是生怕儿子不答应,太后又殷切问道:“你喜欢谁?哀家这次一定不拦着了,谁都可以,哀家都由你。”
纵然明王的双目覆着黑绢,燕摇春依然从他脸上看到了震惊之色,他无言以对,太后却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道:“你是不是喜欢燕摇春?好好,哀家也应了你,只要她给你生个儿子——”
再次被点名的燕摇春:?
一旁的楚彧沉声开口道:“太后,您真是病糊涂了,娇娇是朕的后妃。”
燕摇春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冰冷森然,令人遍体生寒,楚彧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眉眼间透着几分凌厉阴沉,紧盯着太后,气势迫人,仿佛一只蛰伏的猛兽,下一刻就要暴起。
他只说完那一句,便不再看太后,吩咐李德福道:“太后的头风症犯了,派人送她老人家回慈宁宫,好生休养,若无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去打扰。”
李德福反应极快,立即躬身应答:“是。”
太后面上露出吃惊之色,似不敢相信楚彧会这么对她,叫道:“你敢!楚彧,哀家是一国太后!你敢软禁哀家?!”
李德福已经叫了内侍进来了,几个大太监扶的扶,拖的拖,哪怕是挨了巴掌也要忍着,得赶紧把这尊大佛送回慈宁宫去,太后兀自挣扎不休,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散了,看起来狼狈不堪,犹自尖叫骂道:“楚彧,你这白眼狼!你敢这么对哀家,哀家要让天下人知道,你是个不孝不义之辈,你不配为一国之君!”
她的情绪激动,声音高亢,几乎整个乾清宫都能听见她的叫骂声,众人俱是头皮发麻,尤其是那些值守的宫人们,恨不得捂住耳朵,只当自己是个聋子。
燕摇春下意识看了楚彧一眼,他俊美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沉稳平静,那些骂声于他而言,仿佛是如风过耳,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当真如风过耳吗?
平心而论,换作燕摇春自己被人这么骂,她根本无法忍受,言语暴力也是一种伤害,是伤害就会带来痛苦,又有谁能够视痛苦为寻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