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落魄反派后——尔礼【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1 14:41:20

  宋矜越反驳,就越是心虚。
  一旦嫁娶,无论此时的意图是什么,她和章四郎的一辈子就绑在了一起。
  她近乎惘然地看向谢敛。
  他说:“老师当日将玉珏给你,意在让我护住你。好在你并无此意,并未声张,幸而没有影响宋娘子的声名。四郎比之我,确实更为合适,想来老师师母也更为放心。”
  她不肯提私情,谢敛竟也顺着她避开了。
  宋矜心里越发杂乱,说不出是心虚,还是别的念头,乱糟糟在她脑中不停地吵。
  但眼前的谢敛,如此平静。
  乌瞳如墨般沉寂,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端正而清癯坐在阴影里。
  他仿佛完全不知道她的苦恼。
  宋矜为此,心中生出隐秘的难堪。她有些狼狈,避开了谢敛专注的目光,脑子里混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最初的念头。
  她说:“谢大人,你没有为自己想一想后路吗?”
  为什么要连她的退路,都替她想好了。
  自己却甘心赴死。
  但这话说出来,宋矜没有从谢敛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自怜自苦,仿佛本就认为自己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轻咳了声,没有说话。
  或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灼人,谢敛抚着陶碗,摇头道:“不必可怜我。”
  宋矜仓促收回目光。
  她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她并不是可怜他,而是觉得愤怒?
  愤怒于他明明是保护汴京城防,却被说成谋逆。愤怒于他明明是帮陛下拿到实权,却被说成挟天子。愤怒于他诛杀了为祸朝纲的太后母族,却被说成杀人如麻。
  谢敛不自怜,
  当然也不会愤怒。
  一个人,只要不觉得自己可怜,旁人便没有资格去怜悯他。
  “我是盼望谢大人好好活着,来日东山起复。”
  宋矜最终弯唇笑了一下,温和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耳坠,“我也吃了十几年的药,好多次差点死了,但熬过来就好了。”
  “宋娘子……”
  谢敛皱眉,最终只道:“我已经是庶人。”
  不叫他谢大人,叫什么?
  难不成学着章四郎喊他含之不成?若是按时下的风俗,对着他这张清冷的脸,唤一声谢郎君都仿佛轻浮了似的。
  “哦。”宋矜只说。
  谢敛看她,似乎在等她换个称呼。
  宋矜却说:“我想救你。”
  这句话一说出口,宋矜就暗暗后悔。
  无论是比起章永怡章向文,还是住在傅家的秦念,只有她才是真的无权无势,且无人脉。
  想要救下谢敛,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谢敛不能死。
  谢敛不该死。
  凭什么怀着大义的人,要死在尔虞我诈中。
  凭什么满身清骨宁弯不折的人,要被敲碎了骨头,尸体匍匐在权利华毯下的淤泥里。
  她阿爹死了。
  她阿兄也死了。
  秦既白先生也早就死了。
  “宋娘子。”
  谢敛唤了她一声,却不见惊讶或是别的情绪。
  他仿佛只是为了,让她从激烈的情绪中抽离回来,不再沉溺在愤懑当中。
  宋矜也看着他。
  还不等说话,外头的狱卒却敲了敲门,催促道:“时间到了。还黏黏糊糊费什么话,小娘子还年轻,早日另寻了心上人也不迟。”
  女郎似乎有些恼,却很有涵养地没表现出来。
  谢敛沉默看她起身行礼。
  她被催促得不得了,还是犹豫着回过头,补充了着说道:“我并不是玩笑,何况恩情本该涌泉相报。若有办法,我……”
  女郎温温柔柔的,窘迫又羞怯,像是鼓起勇气。
  在他看来,竟有些可爱。
  谢敛被疼意撕扯得几乎麻木的大脑,终于生出一点类似于愉悦的情绪,短暂地令他松了口气般,缓过来一瞬间。
  他温和地看她看去,微笑点头。
  果然,那少女似乎惊讶极了,眼睛都亮了亮,仪态仍旧规矩安静。
  但整个人,确实很像是春日和熙阳光下。
  清澈微烁的露珠。
  -
  宋矜的郁愤消失了许多。
  和赵夫人交代了去处,宋矜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她靠着背靠着小几,仰脸无神地看着屋顶的承尘,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
  他自己点头的。
  可他又为什么会为她幼稚、可笑的许诺点头呢?
  换做是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话。
  宋矜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当时怎么就说了出来呢?
  可她本就是真心的、非常想要救他,无论是出于本心或者是道义,她都要去救他。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坐视不理。
  本就是真心的,她就该说出来。
  ——让他知道有人不让他赴死。
  宋矜掩面叹息一声,用袖子挡住自己的眼睛。
  比起他点头答应,其实更像是善意的糊弄,也许谢敛根本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怕她较真。
  何况……
  连章家父子、秦念、傅琼音都或多或少,出于无奈,不敢插手谢敛的事。
  如今阿娘的病刚刚好,阿弟的性格也没有恢复从前。
  宋家的族人死在牢狱中的死了,因为院子结仇的结仇了,若是日后再有风波,恐怕还会再次找上门来算账。
  新朋旧友,在阿爹的冤案中彻底恩断义绝。
  如今的宋家,本该对朝政上的事敬谢不敏的,就连她今日去见谢敛都算极出格了。若是被人盯上,再掀起一场风浪,恐怕也毫无办法躲开。
  宋矜叹了口气。
  门却被推开,赵夫人轻咳着走进来,问道:“换季的时候,你本就容易犯病,怎么还要出去这么晚才回来?”
  此时暮色浓稠,屋内并未点灯。
  赵夫人手里捧着盏煤油灯,颤巍巍的灯火便朝她移过来。
  “沅娘,”赵夫人叹了口气,止不住地担忧,“你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去见谢敛。”
  宋矜沉默一下,说:“我想起阿爹阿兄他们……”
  赵夫人也沉默了。
  片晌,宋矜感觉自己的手被阿娘握紧,温热的体温朝她淌来,且带着浓浓的不安,“你是不是对谢敛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宋矜心口一跳。
  她不知道阿娘是否猜到,她相帮谢敛……
  宋矜沉默下来,赵夫人的手越来越凉。
  她嗓音有些疲倦,说道:“抄家之前,家中放走了死契的仆人。今日,那些年纪大了的仆人回来找我,说是愿意继续呆在宋家。”
  如今屋宅有了,父亲存下的部分祖产也拿回来了。
  就仆从也自愿回来。
  只要不再出乱子,虽然比不上父亲生前,至少短时间衣食无忧。
  加上阿弟读书聪颖,自幼好学。
  等到日后冤枉洗清,阿弟入仕途。或许不需要多久,宋家的门楣照旧可以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必担心日子辛苦。
  “这些来之不易,沅娘。”
  赵夫人叹道:“何况,你与章家定了亲,就该与章家一样彻底与谢敛断绝恩义。”
  宋矜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
  可谢敛不该死,何况……谢敛一旦死了,父亲的案子恐怕彻底没有人敢碰了,永远也等不到公正清白。
  阿娘不知道谢敛与父亲的案子有什么联系。
  但她自己都没想好怎么应对,此时便告诉阿娘,无疑是让她平添了许多烦恼。
  宋矜心中叹息,只是轻声道:“我知道的……”
  赵夫人话音一转,“黄昏时下来的消息,你在路上,恐怕还不知道。陛下下旨,将谢敛流放岭南,后日天不亮时,只等城门一开便押送出城。”
  “……后日天不亮?”宋矜失声。
  太快了,只有明日一天,就算是章永怡都未必有周旋的时间。
  赵夫人再次握紧她的手。
  劝道:“四郎小时候便见过你,与你也算青梅竹马,比之何镂更是判若云泥。嫁给他,难道不比谢敛一个罪人要好吗?”
  宋矜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赵夫人的话。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救下谢敛……
第22章 子规血(七)
  “沅娘。”
  赵夫人看出她在出神,提醒道:“章家经营多年,家底丰厚,人丁众多。你向来多病,嫁过去我也放心,不必担心你遭人磋磨。”
  嫁过去……宋矜回神,心口跳动起来。
  她和谢敛有婚约信物……
  她若是嫁给谢敛,便能以家眷为名由,一路跟随谢敛。
  而且带着妆奁仆从,一路上不仅防住别人要他性命,还能用银钱打点随行羁押的狱卒。
  自古以来,死在流放路上的犯人数不尽数。
  而谢敛昔日得罪的人太多,只怕都会趁着这个机会,想要买下他的性命。
  按国朝律法,只有家眷能够寸步不离地随行。
  这是唯一可行的法子。
  宋矜呼吸有些乱。
  这念头太过于疯狂,若是阿娘知道,一定会觉得她疯了。
  实际上,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她与谢敛并不相熟,相反,不久前她还对谢敛厌憎入骨,恨不得此人身败名裂,彻彻底底不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才好。
  赵夫人毫无觉察,只以为她爱慕谢敛,才如此低靡忧虑,费尽心思地想要劝阻她。
  “何况,谢敛的心思也不放在情爱上。”
  “满心都是争权夺势,对自己都狠心,何况是对旁的人。”
  宋矜终于回过神。
  她实在哭笑不得,反驳道:“我并不爱慕他。”
  见少女眸子温和,光华流转,毫无半分的遮掩与羞涩,确实是情窍都没开的样子。
  赵氏无声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虽然谢敛有恩于我们,可……他不过是顺手所为,你可莫要糊涂了。”赵氏还是不放心,不由警告。
  可向来温和的少女,忽然固执起来。
  她说:“并非顺手所为。”
  宋矜决定告诉阿娘,这件事其中利害关系。
  谢敛之所以会被群起而攻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直接拿出了证据,南极小动物峮扒八伞另七泣捂散六整理证明宋敬衍不是贪污之人。太后背后的母族、赵宝旗下阉党、涉及到皇陵修建的各类官吏、提供材料的豪商,根本来不及遮掩或是找替罪羊,被他彻底得罪了个干净。
  皇陵案牵涉太广,人人都想让死去的阿爹背锅。
  而谢敛的行为,几乎拉了无数人下水。加之皇帝拉拢了太后残党,这些人趁机反扑,才让谢敛落得如此地步。
  “他……”
  赵夫人沉默许久,终于道:“你在想,如何救他?”
  宋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问:“阿娘,我若有办法,你愿意让我去救他吗?”
  赵夫人叹息,“只要你有。”
  但赵夫人并不知道,宋矜确实思考出了对策,只是暂不敢与她说。
  次日天色未明。
  宋矜将架子上的斗篷包好,又取了不少药粉、药丸,和几样清淡温热的粥菜。这些一并整理好,交给蔡嬷嬷,托她去送给谢敛。
  她要去一趟章府,退婚。
  两家庚帖已经交换,其余的尚且在准备。
  早些时候低调,也没有别的人家知道,此时退婚一切都来得及,只是有些辜负了温伯母。但一旦退婚,此后的路她要自己走了。
  她从未孤身做过什么事。
  宋矜不敢细想,只要一细想就会害怕。走向马车的步子都变得艰难,这样的选择,她不知道自己担不担得起,也不知道担不起该怎么办。
  宋家败落之前,她只是一个病弱的官家女郎。
  家人为她想好了一切,处处护着她,连世道规矩都不必让她遵守。哪怕是父兄死后,至少也是母亲与蔡嬷嬷陪着她。
  没有人觉得,她能保护别人。
  她自己都这样觉得。
  “娘子,莫怕。”
  蔡嬷嬷挎着食盒,背着包袱,似乎是觉察到什么,“等我送好了东西,便去接你。”
  宋矜回过神,轻轻一愣。
  三月微凉的穿堂风扑面而来,宋矜眼眶有些酸,摇了摇头,“我可以的,阿嬷。”
  她可以的。
  宋矜转身上了马车,径直去了章家。
  那些人,恐怕已经是等不及了。
  说不准天色刚亮,城门一开,便彻底蜂拥而上——
  只等这一刻,
  便有一千一万种法子,要谢敛的性命。
  宋矜坐在疾驰的马车上,汴京城的春风掀飞帘幕,帘外雾气湿润。
  酒楼从她身边疾驰而去,楼上歌女调着琵琶唱长相思,楼下青青杨柳外有友人依依惜别,霎时一场绵绵细雨再度散落下来。
  朦胧雾气笼住汴河水。
  宋矜灼烫繁杂的思绪,在冰冷的无边丝雨中,终于被浇灭。
  她闭了闭眼。
  又再度睁开,捏紧了手里的庚帖。
  -
  这一夜,不仅宋矜难捱。
  连日的酷刑下来,不仅失血过多,伤口也因为化脓而引起高热,从内往外地被痛意裹挟。
  冷汗浸湿囚衣,乌发与血粘结在颊边。
  谢敛靠着墙壁,一动不动地半阖着眼,抬脸借狭窄的天窗等候天明。但长夜漫漫,四周悄无声息,那扇狭隘的天窗始终漆黑一片。
  他的意识早已模糊,想不起别的。
  口中焦渴发苦,骨头缝里扑腾冒冷气,本能的干渴和寒冷令他无暇多顾。
  谢敛眼睫毛被血汗打湿,粘结成一绺一绺,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他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偶尔有虫鼠爬过去,带起的声响才令他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想要一碗水。
  还想要一件干净温暖的衣服。
  若是再贪心一点。
  还想要两颗带着些微荔枝甜香的药丸。
  但很快,他便压制住了这份不该有的念想。
  将要死的人,不该有任何妄想。可痛意自皮肉处烧灼,骨头缝里啃咬,连意识都想是被千百条丝线绞拉,令人挣扎着想要一点慰藉。
  天窗外,终于挣扎着投入几缕光亮。
  宋矜还没来。
  狱卒刚刚吃过朝食,随手拿袖子抹了把嘴。
  朝他走来,居高临下打量了几眼。最终目光落在他乌青而血肉模糊的手指上,啧啧了两声,问道:“谢大人倒是能忍,还没晕过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