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末,她又无所谓道:“我经常不吃早餐,只是碰巧今天起得早,心血来潮去买的而已。”
“三餐还是要按时吃的。”裴渡正色道。
长眉轻蹙,他想起来上次见梁爷爷时,从老宅里看到的那些胃药。
起初他以为是老爷子的,但后者好似看出来了他的下意识,便解释说,其实都是梁吉葵的。
她上大学时动不动就节食减肥,一日三餐要么变成两餐一餐,要么就干脆不吃,美其名曰液断。
大学还没毕业,她体检就查出来一个胃溃疡。
而自从开始接触子公司业务,更是生活作息一团乱。
没察觉到他话外的担心,梁吉葵只不冷不淡道:“一顿没关系的,午餐我一起吃就可以了。”
“以后你要是愿意,就来我这里吃吧。”
她话音刚落,男人的声音就赶上来。
听清楚他说的内容,梁吉葵甚至以为耳朵出了问题,反问:“你要管我饭?”
裴渡轻咳,一字一句道:“你毕竟是梁氏的继承人,作为生意伙伴,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出事吧?更何况,梁爷爷那边我也没法交代。”
顿时,原本明亮的琥珀色瞳仁黯淡下去。
原来,只是因为她头上顶着个“梁氏继承人”的帽子啊,原来,他只是为了可以跟爷爷有个交代。
也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被自己转瞬即逝的想法天真到,梁吉葵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刚想说什么推搡掉,就又听见他幽幽开口。
“我一个人吃没什么劲,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能和你一起吃。”
就像以前那样。
理智紧急刹车,后半句话被他堵在喉间进退两难。
他不自然地垂眸看去,再三确定面前人的反应并无异样后,才默默舒了口气。
但其实,梁吉葵全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淡定。
哪怕没有那半句被藏起来的心里话,仅仅听完前半部分,也足够她的心跳难以平息。
只是,她不敢表现出来。
怕一切过激的反应都是心底的自我陶醉,亦或者是自以为是。
“我今天刚搬过来,按老祖宗的规矩,应该请朋友吃顿饭的。”
裴渡如是道。
梁吉葵掀睫,不确定地问:“我们算朋友啊?”
哪有关系这么怪的朋友。
她忍不住嘟囔。
裴渡摊手,佯作无辜:“可我刚回京市,周围也没什么朋友,你要是不能来陪我吃这顿饭的话,那我这新搬的家就不太吉利了。”
话赶话说到这儿,悄然间恨不得堵死她所有的退路。
柔风细雨中,又慷锵有力。
只是……
“可我今天晚上真的没空。”
皱着好看的眉头,梁吉葵挠了挠下巴,似有些无助:“今天晚上有应酬,是和几个娱乐圈的制片人和公司老总。”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个字时显然是没了底气,只剩下漂浮的音节。
仿佛她拒绝的不是一顿饭,而是某个可怜兮兮的孤独小孩。
恍惚间,那个自称“没朋友”的小可怜儿正蜷缩着身子躲在房间角落,婆文海棠废文都在抠抠裙罢八弎令七其武三六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期待周围能有温暖的光。
呸呸呸,这什么破比喻!
被自己抓马的想象力恶心到,梁吉葵迅速调整状态,换了个乍一看无懈可击的笑容:“这样好了,你今天晚上先别住这里,等明天,明天我有时间咱们在一起吃饭,这样依旧算你搬家第一顿啊!”
说着,她恨不得给自己的机智拍手叫好。
反观裴渡,闲闲地挑了挑眉梢,唇边弥出一个冷热不协的弧度。
他冷不丁道:“倒是个好主意。”
就这么一瞬间,他差点把小梁总要应酬的对象祝福一个遍。
/
今天晚上的这场饭局是上个礼拜就定好的,推不掉。
夜幕将近,华灯初上。
梁吉葵赶到包厢时,圆桌周围已经落座一大半了。
其中就包括现下在圈子里,掌握绝对地位的徐疏寒。
梁吉葵跟徐疏寒并没有认识很久,后者是港圈出身,是前几年来看准了商机,老大陆顺风顺水没几年就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两人认识也是个意外,起因是一年前的某场拍卖会上,徐疏寒打算给自己养的“金丝雀”拍下一颗顶级钻石做礼物,却因为意外情况被她捷足先登,后来又有生意方面的接触,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看见她来,徐疏寒点头算作打招呼,懒洋洋地抿了口杯中的酒。
入座没一会儿,又有人到了。
是某个经纪公司的副总,和他手底下刚签不久,算正当红的男演员。
这种局带艺人来的兴致大家都懂,不是带咖位大的撕资源,就是带咖位小的蹭边边。
但不论怎么说,肯定都是指望小明星们博得资本青睐。
“小梁总小心点了,这是瞄你呢。”
忽得,徐疏寒用指尖轻敲了下桌面,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提醒着。
虽然那位男演员长还算不错,可眼下梁吉葵只觉得头皮发麻,皮笑肉不笑道:“也不一定是我,指不定想赌赌看其他总有没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梁吉葵大学毕业没多久就进入梁氏,在不少老一辈眼里都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但他们也不敢真的不拿她当回事。
毕竟除了梁氏本身这座大山之外,和梁家本身交好的豪门同样让人忌惮。
这一顿饭吃得梁吉葵浑浑噩噩,除了要小心老狐狸们时不时下套,还得防着坐在手边男演员的“糖衣炮弹”。
同一时间。
裴渡刚洗过澡,一拿起手机,就看到来自徐某人发的消息。
准确来说,是一张照片。
而且还是偷拍角度。
看清照片里的人,他皱眉敲字:【?】
徐疏寒回复得很快:【来不来捉奸?】
第8章 公主的剑
隔着手机屏幕,裴渡甚至能想象到对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可要他装作没看见那张照片,又根本做不到。
这样想着,他默默点开照片原图,两指微动,将镜头的聚焦到放大。
照片中,梁吉葵虽然穿着规整的白色衬衫,但领口处还别了个不落俗套的红钻胸针,黑色长发随意慵懒地披散在肩头,双眸潋滟生姿。
至于照片的配角,则是位于她手边、一位端着酒杯忙于献殷勤的陌生面孔。
关键,是个男的。
不爽地轻啧出声,他关掉照片,不断在心里重复“只是敬酒而已,小梁总工作需要,他没有资格、也不应该去干扰”。
可显然有人不想让他这样想,已经发来了消息——
徐疏寒:【那是易嘉娱乐主推的男艺人,不缺流量不缺通告,你猜猜那些人把他带来是图什么?】
徐疏寒:【虽然小梁总洁身自好,可保不齐有些人想借此炒个名堂,万一被拍到谁谁谁把她送回家的照片,那场面,得多热闹啊?】
咔哒一声。
像是理智断开线。
裴渡冷了脸,转身就去拿外套和车钥匙。
他受不了有人把坏心思打到她身上,尤其是这种眼巴巴等着踩她上位的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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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了酒量好的福,梁吉葵成了酒桌上为数不多还能数清一二三四的人。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之际,她刚拿出手机准备找个代价,耳边就传来一句口齿不清的醉话。
“小蒋啊,你送送梁总啊,女孩子家家多不安全!”
说话的人是易嘉娱乐的副总。
而他口中的“小蒋”,正是对梁吉葵笑了一晚上的男艺人。
捏着手机抬头,梁吉葵拒绝得干脆:“不用麻烦了,我找了代驾。”
几句话推搡着,就到了正门前。
徐疏寒先一步望见那辆显眼的车,又假模假式地看向梁吉葵,问道:“小梁总今天的司机很有排面啊?”
梁吉葵一愣,视线顺着前者下颌指的方向滑去,脸上表情顿时凝滞。
裴渡的车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车牌号太好记,根本不可能和其他车弄混,更何况,现下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车的主人正从上面下来。
不远处的路灯灯光倾洒在他发丝间,朦胧模糊,衬得他原本就偏白的肤色更为扎眼,盈着不同寻常的美感。
男人穿着款式简单的西装外套,眉目清隽温润,可薄唇却又抿成一条线,盎然一副不苟言笑的周正严肃。
这样的裴渡,她有些陌生。
可又忍不住赞叹那份浑然天成的儒雅贵气。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被打量的人已经走过来了,最后驻足在与她仅隔了两步的位置。
他伸出手,半邀请姿态:“共进晚餐我没机会,那宵夜总可以吧?”
不等梁吉葵给出答案,他又看向不远处的男艺人,唇边掠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还是说,你已经有约了?”
“没有!绝对没有!”
梁吉葵答得干脆,还特地和周围的一圈人拉开距离,其中就包括那个陪了一晚上笑脸的男艺人。
可见避嫌之意达到了极致。
见她懂了自己的暗示,裴渡哂笑,指了指身后的方向,言简意赅:“那就上车。”
没有过多耽搁,梁吉葵像个小鹌鹑一样跟上男人的步子,独留那一群人站在原地发蒙。
“那人看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
总算有人回过神,将信将疑地问起来。
“你这么你说好像是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蕖商资本的裴总啊!之前在金融峰会上遇见过!”
“对对对就是他!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皆没有察觉到不远处徐疏寒脸上的表情变化。
他看着那辆车逐渐驶远,小幅度地扯动嘴角。
真不坦率,吃醋就吃醋,非得先给自己找个符合“好哥哥”的正当理由才敢来。
夜幕浓稠,华灯璀璨。
京市步入春天,寒意也逐渐褪去。
梁吉葵坐在副驾驶,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透过玻璃倒映进瞳仁,为本就美艳的面庞填上几分绚烂色泽。
双手原本搭在膝盖上,可这个姿势太过僵硬,没坚持两分钟她就假装挽头发,给手换了个位置。
趁这个机会,还侧目偷瞄了眼坐在驾驶座上的人。
平心而论,裴渡的侧脸与正脸相比,气质大相径庭。
下颌线更锋利,长眉更张扬,面部轮廓也更为立体。
原本的玉面郎君书卷气被取而代之,换成了更为狠戾的杀伐果断,随便一眼都让人瞧着心悸。
“有醒酒糖。”
兀的,男人陡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梁吉葵惊魂未定,悻悻地看向他指着的方向,胸口发虚:“又是奶糖?”
裴渡默了一秒,才徐徐道:“你要是想吃的话倒是也有。”
“谁要吃啊!”小声地嘟囔一句,她随手打开手套箱,果然看到被塞了满满一罐子的糖。
罐子不大,半个手掌的高度,连瓶底的圆周也只是刚过食指拇指连在一起。
除了熟悉的奶糖外,还有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棉花糖,隔着透明的玻璃壁,简直与儿童绘本里的魔法糖果如出一辙。
梁吉葵忍不住想笑:“裴总,吃这么多糖小心得病喔?还是说你打算将来和我爷爷住隔壁病房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依旧拔开了瓶口的软木塞,随手捻出一个:“啧,草莓味,想不到你还有颗少女心?”
车内响起一节短促的笑,满是无奈意味。
原本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悄然一动,车头的方向也紧跟着变化。
裴渡扬眉:“里面有十几种口味,你第一个拿的却是粉红色,到底谁更有少女心?”
才不理会他的反击,梁吉葵淡定地剥开糖纸吃下肚,又将糖果罐子放回原位。
淡淡的草莓甜气在唇齿间蔓延,不是那种腻死人的甜,口感更为清新。
安静了没几秒,她又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她音量不大,似呢喃。
说不清问的到底是正在开车的人,还是她自己。
故意板着脸,裴渡道:“怕你被一帮老狐狸骗走。”
梁吉葵乐了,随口道:“有徐疏寒在,我才不是他们的目标呢。”
话音刚落,车子便停了下来。
是红灯。
得了机会,裴渡扯动将头转过来,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句发问:“那小狐狸呢?”
“啊?”梁吉葵顿住,面对他劈头盖脸迎上来的目光,罕见地生出退怯的心思。
见她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裴渡眸光一沉,咬字的力道也忍不住地变重:“那个男艺人,不就是老狐狸送出来当礼物的小狐狸吗?”
“而且,还是狐狸精。”
最后三个字完全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夹杂着无法言说的情绪,就这样直愣愣地落到了她耳蜗。
心脏猛地瑟缩一阵,梁吉葵喉间滚动,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他好像也是眼下这般的认真表情,他对她说“不要早恋”。
口吻差不多,眼神也差不多。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弯弯绕绕,变了又变。
原本明朗的线条被染成了诡异的颜色,一个个活扣、死结打下来,变成了谁也解不开的乱麻模样。
过往的记忆一帧帧浮现,她心口的憋闷感也愈加明显。
她有了和当年一样的问题。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说走就走,回来就回来!
想到这儿,梁吉葵深吸一口气,冷笑道:“裴总还真是担心我啊,也是,哥哥担心妹妹确实是应该的,不然你跟我爷爷也不太好交代。”
一个不留神,刻薄的话就像开了阀门的洪流,怎么都刹不住车。
“毕竟蕖商再怎么风头正盛,在虎踞龙盘、错根复杂的京市也不可能单打独斗,相比之下梁氏的确是个很好的靠山。”
“更何况我爷爷还那么喜欢你,要不我去帮你跟他老人家说说,认你当干孙子,这样我们就真的是兄妹了!”
眉心微拧,裴渡做解:“小葵,我回国不是为了蕖商更不是为了坐梁氏的船……”
“那是因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落安分,可被她不客气打断。
连带着男人差一点就呼之欲出的情愫,也被一同搅和得烟消云散。
毫不知情的梁吉葵似是被他永远的冷静自持激怒了,也越来越控制不住酒精引发的过量情绪,鼻尖一酸,连喉咙也变得格外不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