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裴渡来了。
那是自从他出国后,她第一次见到他。
两年光阴,当初的少年气几乎消散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成熟稳重的气息。
他穿着老鼠灰色的风衣,黑色的高领高衣,连手上都带了一副黑色皮手套,浑身上下皆透着生漠然矜冷。
明明是曾经很熟悉的人,可梁吉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认出他的第一眼,心跳就乱得飞起。
那种濒临失控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可又极度上瘾。
那天晚上,他带她回家,把外套给她穿,没有想象中的指责苛备,只告诉她如果想玩,那就等再长大一些。
也是那天起,“哥哥”这个词被染上一层无法言说的色彩,她有些难为情,再也喊不出口。
裴渡没再家里待几天就走了,再次见面,是她十八岁那年。
那两年里,她瞒着爷爷学了化妆,还借住各种时尚杂志提升了穿衣打扮,所做的一切行为,都与“尽快长大”划上了相连符号。
十八岁生日那天,她第一次喝酒,结果因为高考结束太兴奋喝太多了,满脸涨红,还把班里一个男生错认成了某人。
就在她险些说出什么了不得内容的时候,“正品”来了。
看到混乱的场面,裴渡习惯性地将她带离现场,可接下来的事每一件都让他意想不到。
在没开灯的书房里,刚成年的小姑娘把它推到门前,含糊不清地将他一顿痛骂,兴许是酒精作祟,连“裴渡”这个名字在她口中都变得无比烫嘴拗口。
可她念起来时,一本正经到不行。
好像并非是在喊名字,像极了天主教教徒捧着《圣经》感激涕零。
再后来,她亲了他。
还表白了。
因为过去太久,被轻薄的受害者当时是个什么表情梁吉葵已经记不清,满脑子都只有他后来说的话——
“小葵你听我说,你现在还太小,分不清对我的‘喜欢’是妹妹对哥哥的,还是女生对男生的。”
“很抱歉我此时此刻不能给你答案,我不希望看到将来你因此后悔。过于草率对你、对我都是不公平的。”
“你刚刚说的话,我可以装作没听见,如果很多年后你还是‘喜欢’我,并且分清了到底是是什么样的喜欢,那我可以再听一遍。”
几乎是第一时间,梁吉葵就听出来面前的人在搪塞她。
在用一个可以说是哄小孩的方式,把“长大”和“将来”铺到她面前,用温和的言语和决绝的行为给她画饼。
所谓的表白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对于他来说,都是“小孩子的玩闹”罢了。
梁吉葵理所应当地这样想。
至今也这样想。
是了,因为四岁的年龄差,他一直都把她当做小孩。
可明明,她已经长大了啊。
他为什么不能更客观地看她呢。
也是从那天起,裴渡就很少回国了,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那个人的长相、笑容、习惯,甚至连一些口头禅都被她放在记忆里成了一种很复杂的念头。
因为听出来了他的拒绝,强势的自尊心作祟,她开始跟别的男生谈恋爱,一段又一段,似乎是想要借这种方式证明他在她的心里根本不重要,早就是过去式了。
但又不受控制的,在挑选男友的阶段中,总是忍不住青睐一些和他有共同之处的人。
哪怕只有一点点相似都会轻而易举地吸引到她。
她清醒地知道他们都不是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是不负责任的。
可恰恰相反,她又不清醒到了极点。
她知道,自己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她也厌恶这样的自己,也又不愿意停下来,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稍稍抚慰那个十八岁的冲动少女。
她甚至不敢让现在的裴渡知道这些年她都做了什么。
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非常讨厌她吧。
毕竟现在的梁吉葵,居然成了一个喜欢用“替身”来满足自己卑劣念头的坏女人。
她苦笑一声,忍不住心想。
/
离开羲和公馆后,裴渡被一通电话喊到了某家酒吧。
轻车熟路地抵达二楼,果然看见不久前才装过不熟的徐疏寒笑眯眯地看过来。
见他神色恹恹,徐疏寒主动递过去一杯酒:“怎么,这是被人家女孩嫌弃了?”
“你不懂。”裴渡叹口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明明是浓度极高的白兰地,可到他手里,就好像变成了白水。
连细品的兴趣都提不出。
徐疏寒直言:“我猜猜,反应这么大,不会是跟小梁总有关系吧?”
捏杯沿的长指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
裴渡面无表情地给又自己倒了一杯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斑斓光影下,男人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半掺半的阴影为原本温润的面庞增上一味异域感。
见状,徐疏寒挑眉,知道自己猜对了。
丢开原本握在手里的球杆,他走过去:“行,你不说我就去找小梁,说某人本来在回国前买了一堆礼物,结果见着人反而不敢送了,连分公司选址在京市也是为了和她能有更多接触的理由。”
“徐疏寒!”
制止了他后面更猖狂的话,裴渡抿唇,眉心见褶。
看到他的反应,徐疏寒有恃无恐地笑笑:“所以裴渡,你想让我这个吗?”
裴渡轻叹一声,随手将酒杯放到了台球桌上。
杯底的玻璃与木质的桌台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他道:“她已经不喜欢我了,这些事说出来只会给她添麻烦。”
像是听到了什么大乐子,徐疏寒觉得好笑:“你从哪里看出来她不喜欢你了?”
这时候,有酒吧的工作人员走过来。
他毕恭毕敬道:“徐总,您之前让我盯着的那个人来了。”
徐疏寒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随即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喊裴渡站到能直接俯瞰一楼的扶手前,指着吧台边的一道身影:“知道那是谁吗?”
裴渡兴致寥寥,随意地分出去一一眼,却止不住地皱起眉头。
下一秒,就听见徐疏寒自问自答:“他是小梁的前男友,你仔细看看,有没有觉得他跟谁很像?”
答案不言而喻。
虽然整体气质差别很大,那个男生的穿着打扮也是他绝对不会去碰的款,颗可在他的额前碎发下,生了一双和他形状相似的眼睛。
见他没说话,徐疏寒便感叹一声:“她还喜不喜欢你我是不知道,但你在她心中位置不一样也是这是肯定的。”
“不然,她也不会天南海北地搜罗你平替,哦不对,是低仿。”
一楼的舞池已然开房,酷炫劲爆的灯光与音响彼此呼应,酒精将男女之间的气氛点燃,成了一簇簇绚烂非凡的烟火。
裴渡不太喜欢这样的气氛,觉得太吵闹,可又鬼使神差地想到她这几年。
虽然这些年他都在德国读书、创业,可有关她的事了解得也不算少。
也是多亏大小姐刚上大学就注册了ins账号,因为一次意外,他看到了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梁吉葵。
镜头里的她在滑雪,在登山,在冲浪。
甚至也在脸上涂了很多色彩,参加过一些少数民族的特色节日。
照片的背景从巍峨山河,再到赛博朋克。
张扬,高调,充满野性的生命力。
如果说大部分女孩是娇媚的花,那她更像是刺。
永远不随波逐流,独具风格与魅力,永远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
这样的她,对那时深陷阴影中的他来说,简直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难以言说的情愫像竹笋似的冒尖,让他根本没有控制的机会。
兴许是从当年那个吻开始,“梁吉葵”这三个字在他心里与“妹妹”早就不再挂钩,而最后形成的,是一个更独立的形象。
良久没有听到回应,徐疏寒偏头,看他一直盯着那个仿冒品发呆,笑了。
“裴渡,你已经离开京市太久了,梁吉葵也不是当年那个纯粹的小女孩了,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男人的喉间溢出一节气音。
丝丝缕缕的低笑,像是自嘲。
玻璃杯中的棕黑色酒液很快就见了底,端酒的人收回视线,转身后倚在扶手前。
他姿态慵懒,偏瞳光清冽,烈性酒的威名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半点痕迹。
他勾唇:“从决定回国开始,我就没有退路了。”
第7章 公主的剑
这夜,梁吉葵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从十二岁梦到十八岁,又从第一次谈恋爱梦到最近一次的电话分手。
浑浑噩噩地睁开眼,一看时间,才六点半。
难得起这么早,她思忖片刻,决定趁机会去附近新开的咖啡馆尝尝味道。
因为上午不需要去公司,她也是打着买早餐速去速回的念头,没有刻意化妆,只在嘴巴上抹了个带颜色的唇膏。
三明治是打包回来的,她才刚走到楼下,目光就不自觉被一行车牌号吸引。
眼熟,好眼熟。
下一秒,她看向整辆黑色保时捷,轻啧一声,总算想起来这车的主人是谁。
要命,为什么裴渡的车大清早会出现在这里!
她有些抓狂,更有些不知所措。
静默不语半晌后,还是没忍住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消息:【我看到你的车了,是你的吧?】
那边回复的也很快,先一步过来的不是字句,而是一个三秒的视频。
梁吉葵点开一看,发现是以第一视角拍摄的房间格局陈设。
因为时间太短她看不清,但心口却弥漫上一层很怪异的情绪。
不好的预感刚成型,下一秒就破案了。
裴渡:【早安,新邻居。】
看到最后面三个字,她捏着手机的手猛一松。
啪嗒,四四方方的电子产品掉到了地上。
看着屏幕底端出现的裂痕,梁吉葵咬紧了后槽牙。
这男人什么情况啊!
刚想再具体问问,那边的人就发来了楼层数。
——17。
果然是邻居,就住在她家楼下。
裴渡:【要来参观一下吗?你品味比我好,应该可以指出一些不好的地方。】
那一瞬间,梁吉葵承认自己被这种肤浅的话术取悦到。
但上楼前,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又敲字问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哪一层?】
裴渡:【梁爷爷告诉我的,之前我同他讲打算买房,他就都跟我说了你住的地方,还说让你照顾我。】
好嘛,感情卧底就在家里啊。
没有扭捏推搡,梁吉葵按了电梯楼层,直达裴渡那儿。
好像真的是刚搬来,屋里还站了几个负责摆家具的搬家工人,门后和墙边也堆了些个头不大的中型家居。
她眼睛尖,一下就瞅见一盏很特立独行的高脚灯。
白色的灯罩外落了一层羽毛装饰,在最下面的位置还垂了一串星星链。
满满少女感的设计,跟灯的主人站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搭调。
在周围一众黑白灰色调的家具中,它简直像个非主流。
盯着看了两秒,她默默移开目光,可又觉得似曾相识,好像从哪里见过。
“来了。”
听见脚步声,裴渡回眸。
梁吉葵手里还提了装着三明治的牛纸袋,探头探脑地走近:“要不是我跟你认识得久,我差点都以为你是什么变态跟踪狂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裴渡扬眉,还没接话就听见她自言自语:“而且你还是个很有钱的变态。”
听见她对自己的形容,男人唇边漾起好看的弧度,顺着她的话问:“那你还敢过来,不怕真是变态?”
梁吉葵笑眯眯地看回去:“怕也应该是你怕吧?毕竟知根知底,我可以让你折现的。”
没脾气地笑笑,裴渡感慨:“你这张嘴啊。”
这时,有搬家工人走过来,询问那幅画应该挂到哪里。
梁吉葵转头看过去,不禁眼前一亮:“这好像是你当年从赵叔叔那里买的画!”
赵叔叔指的就是赵鹤熙的父亲,当年他开了家穷困潦倒的小画廊,也算是个艺术家,但没几年就扛不住宣布倒闭,转头去给艺术生做画技辅导了。
见她居然记得,裴渡颔首:“嗯,因为出国不方便就一直放在朋友那里,昨天刚拿回来。”
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心情忍不住跃动兴奋,她不见外地走过去打量,轻叹:“保存得可真好,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十年前的画。”
其实说来惭愧,关于赵叔叔的画,她一直都不是很看得懂。
与画家本人没关系,单纯是她这个人性格“太庸俗”,实在是没多少艺术细胞,对艺术仅存的恭敬心也用到了大学时的选修课上。
而偏偏赵叔叔的画风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印象派写实风,恰恰相反,幻想元素更多,也因此一些线条布局和阴影打光都更为诡谲多变。
让她更难参透其中的寓意。
被男人暂时摆在墙边的这幅也是差不多的风格,主色调取了橘粉色,再搭配淡紫色和靛青色,用她完全看不懂的高深技巧涂抹。
盯着看了会儿,她败下阵来,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之前一直以为画的是日出或者日落,但后来才听鹤熙说赵叔叔从来不画与现实相同的风景。”
裴渡半俯身,视线越过女孩毛茸茸的头顶,落到了画布中央的一块血红色块上,娓娓道:“其实我最开始买这幅画就是因为没看懂。”
梁吉葵一愣,下意识抬头:“没看懂为什么要买?”
裴渡道:“就是因为第一眼没看懂才买的,当时正处于叛逆期,脾气有些傲,总觉得买下来迟早能看懂。”
叛逆期?脾气傲?
记忆被调动,她立马想到了那个十年前的白衣少年。
干笑着吐槽:“你那也叫叛逆期啊?我叛逆期要是长你那样,爷爷做梦都得笑醒。”
裴渡莞尔,没有应声。
一分钟后,搬家公司的人将画送到了书房,跟另一幅名家大作放到了一起。
极简水墨与斑斓油画,色彩的碰撞看得人心跳加速。
注意到一直被她拿在手里的牛纸袋,认出上面的咖啡馆logo,裴渡皱眉:“我是不是耽误你吃早餐了?抱歉。”
“你说这个啊?”
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提在手里的包装,梁吉葵“嗐”了声:“这个我买了就后悔了,看见它离开玻璃柜打光的样子立刻可没食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