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牛三媳妇这个大嘴巴,还没隔个夜,这事儿叫她娘家村里头都知道了。现在别儿个寻上门,若问起种山芋的法子,她家老头子定是倾囊相授。可这样一来,怕是要不了几天,整个县里都会了种山芋的法子。那明年多种些山芋来卖的打算,怕是行不通了。
吴婆子还在想着痛失山芋买卖的事儿,沈老头已经带着人去了山脚下的山芋地。
“杳杳,你在家看着弟弟妹妹,奶去山上给你打些栗子!”
吴婆子不想看见那几个外村人,又想到昨儿个夜里,她家杳杳说今年的鸡喂的特别好,特别是那几只大公鸡,若是用板栗来烧,滋味特别好。
沈杳这么一说,吴婆子便记在心里。如今正是吃板栗的时候,就打算去后山打些板栗回来。除了烧鸡,还能炒些出来给孙子孙女们当零嘴。
吴婆子上了山,沈老头带着儿子儿媳妇们下了地,沈杳沈红梅姐妹俩留在了家里带弟弟妹妹。
“这个是我们的姓——沈!”沈杳一得空,便会用小树枝在沙盘上写字,然后教堂姐和弟弟妹妹们认字。
说到沙盘,那还是沈老头听闻黄沙可以用来练字,特地跑了十几里外的流沙江边淘的。
沈长生对认字并不感兴趣,此刻的他,更想与村里的玩伴们去掏鸟窝,便央求着:“二姐,我想出去玩!”
沈杳头也没抬,擦了沙面上的“沈”字,又写起了其他。至于沈长生的话,沈杳权当没听见。
沈长生见自己说话不好使,朝着沈延年挤眉弄眼,示意堂弟与自己一起央求。
接收到授意,沈延年抬起屁股,朝着自己亲姐的身边挪了挪,然后抱着沈杳的胳膊,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沈杳。
“二姐,二姐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姐姐了!”沈长生也拍起了马屁。
若是换了沈红梅,怕是早就让兄弟二人出了门。可她沈杳是何许人也,岂会被这种糖衣炮弹所攻陷。
“我告诉你们,想都不要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想去干嘛,也不看看自己才几岁的人,那树上的鸟窝是你们能掏的?”沈杳推开沈延年的手,像个长辈似的教训着弟弟们。
她早上无意间听到了弟弟们的谈话,知道他们盯上村西头那颗老柳树上的鸟窝。可他们才多大?那树岂是他们能爬的?反正,她今日是坚决不会弟弟们出去。
沈杳教了一会儿字,弟弟们心不在焉的学着,沈恬打起来哈欠犯起了困,只有沈红梅学的认真。
“大姐,你在沙子上练会儿字,我带恬恬回屋里睡觉。”
只是沈杳还未动身,沈红梅便先一步抱起了沈恬:“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你能抱得动?你呆着,还是我抱恬恬进去吧。”
也不知是三婶的基因,还是这几年沈家的日子宽裕了些。比起沈杳跟沈红梅小时候,沈恬要生的瓷实很多。虽不说有多胖,真要让沈杳来抱,确实是有些吃力。因此,她便没再与堂姐去争。
抬头看看天,见时辰不早,便收起了沙盘,带着两个弟弟去了后院,准备摘些菜来做晌午饭。
直到一箩筐又一箩筐的山芋堆在了沈家的小院里,直到饭菜都端上了桌,去后山打板栗的吴婆子还未回家。
沈杳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自她出生以来,她奶可从来没有出了门子,连饭也不回来吃的。
有此预感的,不止沈杳。沈老头和沈家三兄弟皆觉得心中不安,饭也来不及吃便要上山寻人。
沈老头作为一家之主,心中自是有一杆子秤。且不说老婆子到底如何,这事儿孩子们也帮不上忙,没必要让孩子为了等他们挨饿,便嘱咐道:“老大媳妇,你妯娌几个带着孩子们先吃。”
何氏面上答应着,等沈老头稍一走远,拉过闺女交代道:“红梅,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先吃饭,娘帮着你爷爷你爹他们去找你奶!”
说着,便朝着走出去老远的沈老头追了过去。她后面,自然是徐氏与张春香。
沈杳坐在饭桌边,望着还算丰盛的饭菜却没了胃口。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难道她奶……?
不会的,不会的,她奶总说会长命百岁,要享她这个孙女的福。
是她杞人忧天,胡思乱想了。
可即便不断的安慰着自己,沈杳还是觉得内心不安,三下五除二的给沈延年喂完饭,便出了院门,直奔后山。
已是深秋,落叶灌木的枝头早已一片光秃,山道上的枯叶被踩的发出声响。
沈杳拐进一条小路,一路上艰难的拨开荆棘,小心翼翼的往上攀爬,边爬边查看着四周:”奶,奶!”
可任沈杳怎么喊,就是无人答应。除了头顶的乌鸦突然扑腾着翅膀叫唤,和偶尔传来的窸窣声。
“奶,奶!奶你在哪啊,我……我害怕,呜……”逐渐的,沈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春生,你听,这是不是杳杳的声音?”
沈春生止了步子,侧耳仔细听了起来。细听之下,好像还真听到了闺女的哭声。可闺女不是在家里吗,怎么到山上来了?
“大哥,你去前头找找,我回头去看看是不是我杳杳跑山上来了。”沈春生说着就往山下跑。
沈老大赶忙追了上去:“我与你一道,正好从这边寻下去。”
沈春生一想觉着有理,便也没有阻拦。
往下走了一小段路,沈杳的声音越发清晰。这下沈春生肯定,闺女是真的上了山,心里也越发的担心起来。
听闺女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心猜闺女走的不是寻常的山路。这牛头山,除了一条常走的山路,其他的小路都崎岖陡峭,稍稍一个脚滑……便……
沈春生不敢继续往下想,脚下步子加快。
“啊……”
“春生!”
原来是沈春生一心惦记着闺女,跑的太急又未注意脚下的坡度陡峭,脚打了滑摔倒下去。幸好他手快,抱住了边上的一颗树,才没摔下山谷。
“大哥,我没事!”沈春生哆嗦着爬起来,顾不得被山石划破的双手,又朝下走去。
“春生,你的手,春生!”沈老大喊着,眼泪夺眶而出。
眼下老娘生死未卜,听侄女的哭声似乎状况也不是太好,弟弟又被摔的满手是血。他突然悲从心来,想质问老天,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明明昨日,他们还因山芋的产量而无比喜悦。
兄长的呼喊声,沈春生充耳不闻,他一心只想快点找到闺女。
“爹?爹!是你吗,爹,呜呜呜……”倒是半山腰的沈杳,好像听到了大伯喊她爹的声音。待听的仔细确定了就是她爹和大伯后,沈杳又朝着上面爬去。
“爹!”
“杳杳!”
片刻之后,父女终于得以相见。
沈春生本想责备闺女独自上山,可看到闺女满脸狼狈,身上粘着落叶和尘土,手臂也被滑了好几道血印子,责备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而沈杳看着她爹被扯破了的衣裳,和血迹斑斑的双手,心疼自责到泣不成声。
“爹,您先包下伤口,再和大伯去寻奶,我……我自己下山。”沈杳哭到打嗝。
先前是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自作主张的跑上山来寻人。可山只爬到一半,她便有些体力不支,而她爹更是听了她的哭声,为了来寻她摔成了这副模样。
她……出不得半点力不说,还害她爹受了伤。她若不回家与她爹一同上山,只怕拖了她爹的后腿。
沈春生好似忘了自己收了伤,伸过手来想要抱起女儿。只是手伸到一半,撇到满手的血迹,才赶忙把手藏到身后:“没事,爹背你,咱杳杳跟着爹一道去寻奶奶。”
无论如何,他是再不敢让闺女一个人在这山里。
“用不着你们去寻人!春生,你先带杳杳下山,回去将伤口包扎下,莫要感染了。娘那边,我去寻!”
沈春生还欲与兄长争辩,突然山间传来一声尖叫,响彻整个山谷。
第54章
沈杳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已记不太清楚。
她只记得,当她跟她爹听到尖叫声,循声而去时。看到的是三叔背上的奶奶,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无半丝血色,双手无力的耸沓着垂下,毫无生气。
“奶……奶……”眼泪模糊了沈杳双眼,使她看不清前路。她拽着三叔的衣角,就这么唤着她奶,一遍又一遍。可她奶好似听不见,始终不曾睁开眼来看看她。
“杳杳,莫哭了,你这样拽着你三叔,你三叔也不好走路。你奶没事的,杳杳莫哭,让大伯背着你。”沈老大牵过沈杳的手,又将人背到背上。
下山的路陡,可此时的沈家人已顾不得这些,只想快些下山去寻了大夫。为了赶路,有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好在一行人总算安全下山,没再发生别的意外。
“三哥,三嫂这是怎么了?快,老头子快去请大夫!”村长媳妇来沈家串门,结果只有几个小的在家,一问之下才知道吴婆子一早上山未归,沈老头带着儿子上山去寻人,一寻便是一两时辰。
村长媳妇见势不妙,忙回家喊了老头子,又喊了村里好些个青壮,让跟着一起去寻人。结果刚走到沈家这边,就见到了这一幕,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五叔,您别忙活了,我去请大夫!”沈老大抹着眼泪,转身进了院子去套牛车。
沈老三将吴婆子放到了床上,又弯腰帮着盖好了被子。结果刚直起身,放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直直的栽倒下去。
“老三!”
村长好忙抱起沈老三的头,掐着人中。
“醒了!”
还好,沈老三醒了过来。
“娘!”沈老三眼神空洞的望着房顶的屋梁,终于忍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几个妯娌围在一旁,个个眼里含泪,却死死的抿着嘴不敢哭出声来。她们相信婆婆吉人自有天相,可不敢此时大哭犯了晦气。
只是沈老三这一哭,让一直闭口不言的沈老头红了眼睛,骂道:“哭什么哭,你娘还没死呢!”
沈老头的这一嗓子,让沈老三禁了声。而围观的村民们,有人过来安慰着沈老头,也有人站在门外轻声的交头接耳。
站在角落里懵懂无知的几小只,看着平日里疼爱他们的奶奶躺在床榻上,紧闭着眼睛,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奶,奶你醒醒。呜,呜呜呜……奶你是不是不要年儿了。”一直被认为可能是个哑巴,不曾开口说话的沈延年,竟然利索的开口说话。只是此时谁还顾得上这些,满心眼里盼着的是吴婆子能早些醒过来。
一刻钟之后,沈老大驾着牛车飞奔而来。
牛车一停,车上的老大夫扶着把手干呕。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人能将牛车赶的这般快,快到像是要飞起来似的,差点要了他的老命。
“胡大夫,对……对不住您了!”沈老大知道自己急了些,这会儿终于赶到了家,赶紧给老大夫道歉。
姓胡的大夫知道沈家的婆子出了事,沈老大这般也是一片孝心,便也没与沈老大计较,背了医箱就进屋去救人。
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
候在门外的人,一见老大夫出来,蜂拥而至,询问道:“胡大夫,我娘她……”
“三嫂可有大碍?”
胡大夫摆了摆手,轻咳一声:“令堂乃是气血不足,过度劳虚而导致的昏迷,好在没有磕着碰着。不过令堂昏迷时间过长,当务之急,还需人参吊着一口气。”
“我这就去买!”
沈老三跑出去不到半米远,又折返回来,向老大夫问道:“胡大夫,您可要开张方子,我好将需要的药都抓回来!”
“我当你不知道要方子呢!走吧,我与你一道回城,再给你开个方子。只是要补这心脾两虚,人参可是少不得。这人参的价格……”
“胡大夫不用担心,药方子您只管开便是!不用替我们心疼钱,只要治好我奶,需要什么药,您尽管开!”
胡大夫低头,看到说话之人是位还不及他腰高的女童,摇头苦笑了两声,只当是童言无忌。
这女童倒是个有孝心的,可她岂知人参的价值?别说庄户人家,就是城里那些的普通人家,人参也不是随便买的起的。他行了大半辈子的医,见识过太多因抓不起药而白白送了性命的。
“胡大夫,就按我这孙女说的,需要什么药您尽管开!”沈老头说着,就转身回了屋里去取银子。
沈家因先前卖盒饭攒了些银子,再加上卖肥肠方子的那一百两,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差不多有个一百六十几两。不说普通的人参,就是那三百年的老参也能买上几根。
胡大夫还在惊讶于沈家为了救了吴婆子倒是舍得,就看到沈老头塞给了沈老三一枚银锭。
得,是他多虑了!
见此,胡大夫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也不敢再耽搁,背着医箱爬上了牛车。
一小段人参,三碗水煎至一碗,与吴婆子服下。
可一整个下午过去,吴婆子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沈杳伏在吴婆子床边,紧紧的握着吴婆子的手,一双眼睛早就肿成了核桃。
“奶~”沈杳声音沙哑,又想要哭。
上一世的她是个孤儿,从来就没感受过亲情。这一辈子虽投生在了农家,可是这个家的每个人,对她都疼爱至极。特别是她奶奶,她甚至不敢想像,若是她奶……
一想到这儿,沈杳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好似有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尖刀,在她的心口上一刀一刀的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