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头不大的山芋被丢进盆里,溅起水花。
吴婆子搬来小凳子,用老丝瓜囊擦洗着山芋,轻笑了声:“你啊,听她瞎咧咧!一斤能卖个二三十文的价就不错了,还五十上百文!不过一把叶子菜,又不是金子做的!”
张春香扯了扯嘴角,没作声。
婆婆这人,她是再清楚不过。
嘴上说着不屑的话,心里却是比谁都要信任杳杳的话,若不然也不会将家底子都掏出来给杳杳盖大棚。
只是婆婆不说,她也不去揭穿。
上百斤的山芋洗完,天光也已大亮。
沈杳端着脸盆,睡眼惺忪,刚踏进灶就被吴婆子一顿训斥:“这么冷的天往灶房跑做甚?要洗脸喊一声,让你娘打了热水端进屋里就是。快,进屋去,冷死个人。”
……
沈杳端着脸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妯娌们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心一笑。
就吴婆子将沈杳当眼珠子似得疼着,若换着别家,徐氏怕是要担心妯娌们嫉妒,生出事端来。
但在沈家,不说吴婆子,就是那两个妯娌,也拿沈杳当自个儿的孩子对待。
毕竟,她这闺女可是沈家的金疙瘩。
如今沈家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靠得都是她闺女的主意。
“你先回屋去吧,娘给你杳了热水送去去。”徐氏起身,伸手就要拿过沈杳手中的脸盆。
不至于,咱真不至于。
她人都已经站在了灶房里,就地舀了热水洗了脸,又舀了半盆的热水回屋。
因着大人们起的早,怕几个小的醒了不见人要哭闹,临干活前,晓说群爻尔五一寺以四宜贰,白日梦整理此文便将三个小的都抱到了沈杳的屋里。
要说沈长生平日里是个调皮捣蛋的,但在沈杳面前,倒是显得乖巧无比。
沈杳说什么,他都乖巧的应着,不哭也不闹。倒是沈延年,自肯开口说话以来,就跟个小话痨似的,一张小嘴整日叭叭个不停,又最是喜欢与沈杳说话。
这会儿三个小的已经醒来,正在被窝里打闹,见沈杳端着脸盆进来,忙住了手。
“二姐姐,我自己穿衣服!”沈长生拿过搭在床头的袄子,像模像样的穿起来。
沈延年踢了被子,四仰八叉的躺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也不知想的什么心思,半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沈恬揉着眼睛爬起来,张开双臂,奶声奶气的喊着:“二姐姐,抱!”
“姐,抱我抱我,我也要抱!”沈延年一个翻滚,挡到了沈恬面前,伸展着双臂。
沈长生见弟弟妹妹这般举动,停了穿衣服的手,看了看弟弟妹妹,又看了看沈杳,一时竟不知是否也该求二姐姐抱抱。
看着三个小小只,沈杳无力的耸着肩,哭笑不得。
心道若是将来她嫁人,可不会生这么多孩子。这三个还算乖巧的,她都觉得心累,若是那调皮捣蛋爱哭闹的,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果然比起带娃,她更适合种地。
“莫要缠着你们二姐了,快起来,奶奶煮了咸鸭蛋!”
听到沈红梅的声音,三只小的齐齐的喊了声“大姐姐”。
沈杳仿佛见到救星似的,挪到了沈红梅身后。
“杳杳你先去吃饭,这边有我。”沈红梅扯掉包在头上的头巾,径直走到床边帮沈长生穿衣服。
看着手脚麻利的沈红梅,沈杳突然就笑开了。
想当初,她的这位堂姐的性子虽谈不上逆来顺受,却也柔弱少言,像只鹌鹑似的,永远躲在人后。
如今的堂姐,倒是成长不少。手脚麻利,遇事也敢言,倒有了几分长姐的气势。
吃过早饭,沈杳被吴婆子按在了屋里。说是外头冷,若是出去吹了风染了风寒,要花钱看病不说,自个还得遭大罪。
毕竟汤药苦的厉害,沈杳向来怕苦。
又说做过了一回米花糖,再来做糖他们已是轻车熟路,用不着沈杳帮忙,不如留在屋里学学针线,亦或是带着几个小的玩儿。
可沈杳是做不来针线的活儿,也耐不住那个性子去学,便翻出司玄知送她的农书细细翻看着。
书只翻了几页,便没了继续往下看的心思,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发着呆。
“二姐姐,吃,吃……”
沈恬不知何时进了屋,手里还握着块米花糖,直往沈杳嘴边塞。
沈杳张了嘴,咬过沈恬手中的米花糖,细细嚼着,边将人抱起,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此情此景,沈杳突然想起她初见司玄知,好像也是这番模样。
离家千里,也不想那个小正太在金陵过的习不习惯。
虽然他在信中说,金陵万般好。
从天还不亮,再到天黑,整整一日的功夫,五十斤的米花糖终于都被做了出来。
趁着灶洞里的余火未熄,吴婆子又炒了些花生,当作过年吃的零嘴儿。
在屋里憋了一天的沈杳,终于被容许进到灶房里凑热闹。
刚出锅的花生还有些烫手,沈杳迫不及待的就剥了几颗,放在手心里轻轻一搓,红色的花生衣就与花生仁分离开来。再吹掉花生衣,将一把的花生仁全部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香!”
沈杳小嘴一鼓一鼓的吃的欢,何氏看着好笑:“也是说现在日子宽裕些,连带着孩子们养得都精细些,吃个花生还要搓掉花生衣。换作我们那时候,哪里舍得。”
“你也可以搓了花生衣吃!你现在又没老掉牙,时候还不算晚!”吴婆子没好气的斜了大儿媳妇一眼,连带着抡锅铲的力度都大了些,炒起花生来,霹雳啪啦作响。
吴婆子语气中的不悦,吓得何氏缩了脖子,忙解释道:“我……我就那么一说。”
她真就那么一说,没半点别的意思。
实在是幼时的她过得太苦,才有感而发,并无半点怪罪侄女的意思。
偏偏杳杳是婆婆的心肝,她一句无心的话,听在婆婆的耳里,都觉得她意有所指,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徐氏抬眸,给何氏递过来个眼神,好似在说“吴婆子什么个德行你又不是不知,放宽心便是。”
看着自家娘亲与大伯娘眉来眼去的眼神交流,沈杳捂嘴偷笑,却被吴婆子瞧了个正着,忙靠过去,撒娇道:“奶,咱今年打些年糕来吃吧!”
年糕是用精细稻米捶打而成,吴婆子知道这么个东西,却是不曾吃过。
以前填饱肚子都困难,又哪舍得用稻米来打年糕。后来日子虽好些了,却也没想起这茬。
毕竟这年头的庄户人家,有几户吃过年糕的。
听到孙女说想吃年糕,又想到今年庄稼地里保收,卖米花糖又赚了些银钱,正好没几天就要过年,干脆就大方一回,打些年糕来吃。
只是她没吃过年糕,也不知道年糕的做法,只知道是需精细稻米捶打而成,便问道:“你知道打年糕的法子?”
沈杳用力点头,将年糕的制作方法大致说了一遍。
吴婆子听完,冷了脸:“要用精细稻米不错,做起来竟还这般麻烦!”
沈杳无奈的吐了吐舌头,心道只要是好吃的,制作工序再烦琐,都不能叫麻烦。
“行了,你跟你娘去称米吧。怎么掺米跟你娘说清楚,莫要白白浪费了粮食。”
得到允肯,沈杳一把抱住吴婆子的大腿,讨好道:“奶最好了,您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
“去去去,有的吃就是好,平日里也不见你说我多好。去去去,跟你娘称米去,没得耽误我炒花生。”吴婆子嘴上嫌弃着,可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第65章
粳米与糯米是昨儿个夜里就掺好了的。
这会儿太阳出来,便开始淘米。打年糕的米,淘洗起来也是个精细活儿。例如淘洗时,得时时刻刻盯着米的表面,观察水裂纹的长短与多少,待达到要求时才捞起来摊晒到簸箕上。
等米晒干了水份,便是磨米。
磨好的米粉上锅,用大火蒸熟。
刚蒸熟的米粉滚烫粘手,吴婆子在手心里沾了凉水,从粉团上揪下几块,分给孙子孙女们。
“嘶~嘶~”沈延年吃的急,被烫的龇牙咧嘴。
吴婆子看着,好气又好笑:“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急做甚?”
沈延年半点不觉得是自己吃的过急,朝着吴婆子扮鬼脸。
“你啊,也不知道随了谁。明明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就没杳杳半点好带。”
吴婆子感慨了一番,才将滚热的米粉都放进石臼里,由沈老大提石锤反复捶打。
打年糕是个体力活儿,虽说眼下正值寒冬,可沈老大抡着大锤,没一会儿竟生出了汗。
石锤一下一下的锤砸着石臼里的熟米粉,响声震天。而原本松散的米粉经过捶打,也变得越来越紧实,越来越细滑。
年糕还未捶打成型,就听见有人敲门。
吴婆子当是打年糕的动静大,惊动了人来看热闹,正犹豫要不要开门时,沈红梅已经先一步将门打开。
“三奶奶这是做什么呢,一股子米香。”
王刚媳妇的臂弯里挎着一篮子藕,藕上还沾着湿泥,一看就是刚刚挖出来的。
招呼来大儿媳妇帮着擂石臼中的年糕,吴婆子端了小凳子递给王刚媳妇,道:“大过年的,打点年糕。”
“三奶奶家的日子是好起来了,都舍得用精米来打年糕了。等开了春,大棚里的蔬菜卖了,攒些银子到年底,我也打些年糕来尝尝。”
王刚媳妇推了凳子,又将篮子放到地上,道:“我就不坐了。我娘家的藕塘里昨儿个起了藕,我娘家弟弟给我送了些。我寻思着,他藕送的多,又是过年,便送些给三奶奶添碗菜。”
“你也真是,你娘家送与你的,你留着自家吃便是,还送来给我做甚?”
“做人嘛,将心比心。就说大棚种菜这事儿,若是别儿个,定是只自己偷偷发财,哪里还会惦记乡亲们。也就三奶奶跟三爷爷大义,还想着带大家伙儿一起赚钱。再说了,这段时间因为大棚的事,可没少麻烦三爷爷跟杳杳。”
说到此,王刚媳妇叹了一声:“也是说如今大棚里的蔬菜还没上市,换不得钱。不然怎么也得称些鱼肉再买斤糖送来。”
“这藕是我娘家种的,不值当什么,三奶奶也莫要再推辞。”
王刚媳妇也不管吴婆子推辞不推辞,将篮子里的藕都倒在了地上,才道:“三奶奶您忙着,我这就回去了,家里还一大摊子事。”
“哎~王刚家的!”
吴婆子挥着的手还停在半空,王刚媳妇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了沈家的院门。
俗话说礼尚往来,有来有往。
一篮子藕虽不值什么大钱,却是个心意。王刚媳妇送了藕来,她沈家定是要回些东西。
但回什么,倒让吴婆子犯了愁。
若是往常,随便回些东西便是。可好巧不巧的,王刚媳妇来时他们正在打年糕。倘若让她送些年糕,一小块的她也拿不出手,但多了她又不舍得。
这可是精细白米制出来的,统共也就打了两三斤,留着自家过年吃的。
可要是不送,这年糕叫王刚媳妇看在了眼里,倒显得她吴婆子小气。
“哎!”
沈杳蹲在地上,正想着晚上做些桂花糖藕来吃,就听到她奶在唉声叹气,仰着头问道:“奶,你干啥叹气?”
“人家送了这老些藕来,你不得回点东西过去?我在愁着回送什么好。”
“我当作是什么大事,刚好我打算晚上做些桂花糖藕来吃,到时候我们多做些,送些给王婶子家便是。”
沈杳此言一出,吴婆子一拍大腿,觉得这个主意极好。
桂花糖藕里也是塞了糯米,淋了糖汁的。不说多精贵,但庄稼户也是极少能吃得上的。
反正藕多,到时候多做些,送去王家也不寒颤。
决定了要做桂花糖藕,吴婆子便将擂年糕的活计交给了大儿媳妇,自己则将藕拿去河边清洗。
洗净的莲藕刮去表皮,取一头切开,切出来的小块也不可扔,要留着做帽盖。
从切开的一端,往莲藕孔内塞入洗净的糯米。且糯米也不可塞得太满,塞至九成便可。若塞的多了,蒸煮时容易涨发。
待塞完了糯米,再将小块藕盖在莲藕上,用竹签将其戳牢。如此,便可以将莲藕入锅。
锅中加水,以没过莲藕为宜。再加入冰糖,秋时晒的干桂花,用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熬煮一个时辰。
熬煮后的莲藕由嫩白变成了赤褐色,散发着桂花与糯米的香,还有糖汁的甜。
桂花糖藕放凉后食用最佳,取凉透的糖藕切片,淋上糖汁,咬上一口,香甜粉糯。唇边是糖汁的丝与藕丝交融,叫人忍不住的想要舔舐。
做好了桂花糖藕,年糕也捶打成型,压实。
吴婆子掌了油灯,按照沈杳说的,将年糕切成了长条,盖上了纱布,掉到了房梁的篮子里。
再有两天就是过年,这年糕留着年三十再吃。
眨眼间就是年三十。
虽说昨儿个已经大扫除了一番,但今日依旧不清闲。
沈老头将去岁的春联都撕了去,调了浆糊,准备贴上新春联。
“左边,爷爷再往左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