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婆子的话,听得沈杳热泪盈眶。
她奶奶认可了她的能力,无关乎血脉亲缘,而是实实在在的能力。
徐氏从桌子底下拉过闺女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的摩挲。有这样的闺女,她无比自豪。
一顿晌午饭,吃到很晚才散。
如今洗碗的活儿,吴婆子不再让沈杳伸手。说是姑娘大了,再沾油污不好,能养便养着。
不用收拾碗筷,沈杳便清理起了桃花。
张春香和沈恬也来帮忙,将桃花的花蒂与花蕊都去了,只留花瓣。满满一篮子的花瓣,先用盐水泡上半个时辰,捞出后再浸到清水里,轻轻搅动,以便洗去表面所沾染的浮尘。
反复洗个三四次,捞出后铺到筛子上控水。
等水份控干,便是制作桃花馅儿。这时候还没有白糖,沈杳便用红糖代替。在桃花中少量多次的加入红糖,反复揉搓,直到搓出汁液。
搓好的桃花用坛子装起一部分,封口。待发酵上一个月后,便是桃花酱,用来做鲜花饼口味最佳。
剩下的一部分桃花,沈杳打算今日便做成饼。
她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尝尝鲜。
取糯米粉小火慢炒,炒制微微发黄,盛出放凉。放凉的熟糯米粉,取少许加到桃花酱中,搅拌均匀。
做好了馅料,接下来便是做面皮。
因着红糖会使面粉变色,沈杳便用冰糖加水煮开,用来和面用。
雪白的面粉中,加一团猪油,用滚热的冰糖水和开,和至再无干粉后揉搓成面团,让其醒发。
面团醒发间,沈杳又做起了油酥面。
待面团与油酥面都醒发好,将其揪成同等数量的剂子。面皮擀成圆形,油酥面则搓成圆团。将油酥面团包入面皮中,收拢包好后再擀成饼皮。
最后再在饼皮中包入桃花馅料。如此,桃花饼便算是做好了。
桃花饼可蒸,可烙,可烤。其中烘烤出来的味道最佳。正好去岁年底,沈杳尝试着做鸡蛋糕,让她爹在后院砌了小烤炉,如今拿来烤桃花饼正好。
桃花饼的烘烤时间无需太长,两刻钟足矣。
日后还未偏西,沈家后院里便飘出了甜香。甜丝丝的麦香里,带着一股淡淡的油脂香,还有一丝清新的桃花香。
趁着热,沈杳拣出一盘子送到了司家。当作恭贺司玄知考中第一名的贺礼。
沈杳本想将饼交给陈伯,让陈伯代为道喜。却不想陈伯让她亲自送去,还说道:“咱们村,少爷只与姑娘说得上话。若是姑娘亲自道喜,少年自是欣喜。”
沈杳一想,觉得陈伯说得也算有理,便熟门熟路的去了书房。
书房里,司玄知难得的没有看书,立在窗前看着玉兰树才冒出的芽尖儿愣神。
“恭喜!”沈杳并未靠近,站在几步外道喜。
司玄知这才回过神,浅笑着道了声谢谢。
“刚出炉的桃花饼,算作是我的贺礼。”
司玄知走近,拿起一块饼,还带着余温。浅咬上一口,绵酥细腻,有股桃花的甜香。
司玄知并不喜甜。可此饼甜度适中,不仅不腻,还带着淡淡清香,倒叫他多吃了几口,直至一块饼全部吃完。
看司玄知吃得香甜,沈杳也犯了馋。饼刚出炉她便送了过来,她还未来得及尝上一尝。
沈杳猜测着饼的味道,司玄知已经净了手,突然问道:“杳杳,你觉得京城如何?”
“不知。不过看书中描述,想来是繁华之极。”
“那……你有想过去京城么?亦或是金陵。”司玄知又问。
“没想过,也不想去。”
“为何?”
沈杳不知司玄知为何如此问,还是道出了内心的想法:“我生在大柳村,长在大柳村。大柳村是我的家,有我的祖母与爹娘。天大地大,却不及我的家人大。所以,论它再怎么繁华,我也不会离开。”
“再者,我本农家出身,即便去了那等之地,最多不过是个商贾。士农工商,商贾乃最末等,又无身世背景。若真去了,都未必能站住脚跟。”
司玄知似有犹豫,就听到沈杳又说了句:“这个世道,吃人!”
“如今我在大柳村,吃喝不愁,家中和睦,还能自由自在,又何必去那等繁华之地,为自己增添纷扰。”
司玄知的嘴,抿了抿。
杳杳说对。这个世道,吃人!
见司玄知不再说话,沈杳放下装饼的盘子,与他道别。她还要赶着回家吃饼呢,若是回去的晚了,饼凉了,口感与味道可是要差上许多。
归了家,吴婆子从烤炉里端出一盘子饼。
饼刚出炉,这丫头便去了司家。眼下将将开春,饼子凉起来快,饼皮里又掺着猪油,吴婆子怕凉的吃着要闹肚子,便留了一盘子饼放在炉子里温着。
这会将饼取出来,还尚有些余热。
第82章
孙女婿中秀才的喜气还没散,沈家又有了一喜。
沈红梅怀孕了,陆天明亲自来送的信。
“老天爷保佑!老大,快,快去拣些鸡蛋出来。”不过瞬间,吴婆子又改了口:“算了,我自己来,你去抓两只老母鸡。”
整整一百个鸡蛋,两只老母鸡,精细面粉,山芋淀粉,糯米,红豆花生。只要家中有的,吴婆子全都装了一些。
吴婆子将东西往牛车上搬,陆天明伸手去烂:“祖母,家中各样吃食都有,您不必如此破费。”
“有什么有?你家不种田不中地的,哪来这些五谷杂粮?你二妹妹说了,不能一味的大鱼大肉,多吃些五谷杂粮对身体有好处。正好我家中有种,你也不必浪费那银钱去买。”
说完,吴婆子又开始往牛车上搬东西。
长辈赐,不敢辞。既是祖母的心意,陆天明也不好再推辞。上前搭着手,一起搬着东西。
待来日,多回来看看祖母和岳父母,逢年过节时礼备得厚些就是。
陆天明带着一车子东西出了村,惹得坐在村口的妇人们议论纷纷。
“红梅是有福的。婆家开着铺子,相公又中了秀才。日后若是陆家小子能再进一步,红梅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官夫人。”
提起沈红梅,夫人们不免联想到沈杳。于是话头又转到了沈杳上。
“当初红梅十二就定了亲,倒是杳杳今年都是十四了,明年就要及笄,也没见着沈家为其说亲。三奶奶就不急?”
“急什么?就杳杳这样能耐的,换作我,我也要多留几年。”
有年岁大些的,不以为意,道:“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想要多留闺女几年,总得将亲事定了,晚几年再出嫁就是。快及笄了还不说亲,等年岁大了,怕是说不到好人家。”
“话是这么个话,但也分人不是?像杳杳那样儿的,就算年纪长些,也不怕说到人家。说句不违心的话,杳杳就是不嫁人,日子也能过得舒心。”
“浑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真要那样,还不被人戳脊梁骨!你可莫要胡沁,坏了杳杳名声。”
被训斥的妇人撇了撇嘴,心中不服。碍于对方是长辈,也没有再反驳。但心里,却是真心实意的觉得不靠男人,女子也能将日子过好。
就比如她,家中大棚多是她在操持,每年都有近十两的进账。闲暇时,还会到沈家的作坊去做工,一天也有十五文,比她男人赚得还多。
以前她在家中起早贪黑,黑死累活的也得不到婆婆一个好脸。再看现在,婆婆整日对她嘘寒问暖。就连回了娘家,一向瞧不上她的爹娘和弟媳妇,都高高的将她捧着。
是以这人啊,不论男女,只要有本事,也就是杳杳所说的独立,便能挺直了腰杆过得舒心。
“司家的,十八了还未成婚,不知定亲了没有。”不知是谁提了一嘴。
“司家的事,谁敢去打听?不过杳杳与司家的,从小一起长大。这么说起来,两人倒是相配。”
“我倒觉着不配。”
刘全媳妇话一出口,好几道目光齐刷刷的朝她看来,忙解释道:“若不论家世背景,杳杳自是配得起司家那孙子。可你们想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司老爷离了朝堂,总还是有些家底的。司玄知的爹还做着县官,又有着那样厉害的外祖与舅家。”
“司家的被接到金陵呆了八年,保不齐早就定好了亲事。现在回来只是为了科考,考完了定是要回金陵的。就算不是金陵,也不会留在大柳村,更不会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农家女。”
听刘全媳妇这么一分析,妇人们恍然,先前倒是她们想的天真了。高门大户的,多得是弯弯绕绕,又最讲究门当户对。
如此,对沈杳的议论到此终止。
也不知是不是有着千里耳,听见了妇人们讨论沈杳的婚事。第二日就有媒婆进了大柳村,一番打听,奔了沈家而去。
此时的沈杳正卷着裤腿儿站在水田里撒稻种,还不知道家中来了人。
媒婆与吴婆子如何说的,外人不知。只在媒婆走后,才问起了二儿媳妇:“”你是杳杳亲娘,这唐家你觉得如何?”
徐氏拧眉:“唐家的家世自是极好,只是愿与不愿,还要问过杳杳的意思。您当初也说了,杳杳的一门亲事,总归要她自己点头的。”
“嗯,是这么个理,你去将杳杳喊回来。”
一溜的大棚顶上,盖着的油布还未卷起。地里的麦子绿油油的,刚刚抽穗。徐氏站在田埂上,唤了好几声才将闺女唤过来。
嫩白的小腿上,沾满了泥浆,就连脸上和衣服上,也沾了泥点,叫徐氏看了又气又心疼。
不让闺女做田地里的活儿,她偏不听。日日都要往田边跑,比她爷还要上心。
“娘,可是有什么事?”沈杳跑到田边,就着田里的水将手洗了洗,赤脚踩在田埂上,胡乱的在杂草上擦了擦。
“你奶寻你。赶快回去洗洗,多大的姑娘了。”
听着责备的话,在沈杳的耳里却是疼爱。沈杳拎起布鞋,朝着她娘龇着牙笑。
回到家,沈杳先是打了水,将身上清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才去寻了吴婆子。
“杳杳你来!”吴婆子招着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沈杳挨着吴婆子坐下,眼露狐疑。
拉过沈杳的手,微微的握了握,吴婆子眼里似有些不舍:“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我也不瞒你,就在刚刚,县里的官媒来了家里,说了一桩亲事。”
说亲?难道是为她说的?
沈杳心有猜测,却并未开口去问。
“你明年就要及笄了,按理说,是到了出嫁的年纪。你想在家多快活几年,我跟你爹娘也想多留你几年。但多留几年归留几年,亲事总归要定下。”
这下沈杳算是肯定,有媒婆来为她说亲了。
沈杳并未直接拒绝,反倒问:“奶觉得那户人家不错?”
粗糙的大手,抚起孙女鬓边的碎发,帮着别到耳后,慈爱的道:“那户的家住,是咱们县里的员外郎,姓唐,想来你也是听过的。”
“唐老爷虽无正职,但还是有些身份的。家中庭宅豪阔,又有良田千顷。”
“我记得唐家子有三,说给我的是哪个?”沈杳打断了吴婆子的话。
听到孙女这般问,当是孙女也是动了心,耐心的解释道:“唐家大少爷早些年就已成了亲,如今孩子都满地跑了。老二今年十七,比你大三个年头,跟司家孙子同一批考得秀才,名次比你大姐夫还要高些。唐家老三跟你同年,也在县学里念书。”
“按理说,依唐家这等身份,就是县令家的千金也能娶得。他们家选儿媳妇,千选万选是选不到咱们农家的。”
“媒婆说,是有一回唐家二少爷与同窗去百味楼吃饭,同掌柜问起粉丝一事。粉丝与反季菜出自我们大柳村,如今人人皆知。掌柜自是没有隐瞒,便说起了咱们村,又说起了你。”
说到此,吴婆子笑了笑:“那唐家的二少爷听了你的事,便动了心。回家便求了唐老爷,让媒婆来咱们家问问意思。媒婆也明说了,说是在她来前,唐老爷请了人,背地里打听过咱们家。听说咱们家风不错,这才差了媒婆来。”
“是唐二啊!”沈杳自言自语了一句。
她以为说得是唐家老三,没想到是二少爷。
“唐家二少爷虽说比你大了三岁,但大些好,大些知道疼人。再说了,你要真嫁过去,便是少奶奶,又是秀才娘子。就算是县城里的那些富贵人家,谁也不敢将你轻看了去。”
沈杳知道,她奶心里对这门亲事是满意至极的。有身有份,大富大贵。若是原住民,能攀上这等富贵的人家,怕是高兴的得给祖宗烧上三柱香。
可她不是。
她曾在自由的五星红旗下长大,又怎会接受盲婚哑嫁。没有感情的两个人,要如何相互濡沫共度一生?
她不能理解,亦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