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内之事?哪儿来的分内之事,你是觉得东西二府分了家便不用避讳了是吗?”,孟家女身世固然凄惨,东府也不是那种落井下石之人,只是对内帮衬,在外还是要不要沾这事为好,以免对仕途有损。
颜伯庸只是单纯的认为颜韶筠或许存了怜悯之意,外人皆道颜家嫡长孙谦和如玉,恭顺有礼,是京城数一数二不可多得的好儿郎,就连太后都青眼有加,对曾经的弟妹同情心作祟也是很常见的事。
颜韶筠神色未变:“父亲多虑了,孩儿并无别的意思,恰逢邵大人腾不开手,便叫孩儿去帮一把。”
颜伯庸冷嗤,他同孟景洲国子监时便是同窗,不难想象夹杂私心。
“你最好谨言慎行。”颜伯庸点了他一句,便随手扔下棋子,起身离开了,白玉般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相触后反弹而起,清脆如玉击,复而击散了别的规规矩矩落在原地的棋子,棋盘霎时散作一团。
颜韶筠坐了一会儿便把棋子均扫到了棋盂,起身回了抱朴居。
孟禾鸢在孙氏院子里歇了一夜,翌日便早早的告别了回了平山堂,她现在只怕在东府多待一时便给东府的人惹了麻烦。
“姑娘,您不同三太太亲自说一声吗,左右都住了一宿,何必着急回去。”春缇絮絮叨叨。
“不了,这个时辰三叔母还在歇息,还是莫要打扰了,上次她同我要绣样,我给叔母留了些,交到了女使手里头,三叔母见了就会明白我的心意。”
天际将将露出了鱼肚白,早晨寒气格外重,上山的路上均是被冻的邦硬的冰,走起来脚底还在打滑,孟禾鸢提着裙子同春缇上了山,厚实的大氅抵挡不住寒气,待上了山,满口胸腔皆是冷意。
春缇和孟禾鸢紧着回去喝一晚热热的姜汤,再煮些饭食对付,在气候暖和些春缇想着去外头采买置办些东西,西府还看在她曾经是主母的面子上时不时送点儿东西来,只是那些东西狗都嫌弃。
买东西就得花钱,但孟禾鸢的一半嫁妆是沈氏规整拿走的,搜罗了不少值钱的铺子和东西,这下就连春缇都忍不了了,差点同他们打起来。
她还记得沈氏轻蔑道:“被休弃的妇人嫁妆不全拿走是我们心善,人要懂得知足,看在曾经为婆媳的份儿上,给你们留了一半儿。”
孟禾鸢拦下了春缇,沈氏说的确实没错儿,若非她未曾提出自请下堂,这嫁妆怕是一点儿保不住。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今后他们还得打算着些过日子。
进了院子,孟禾鸢抬眸却愣在了原地。
屋前,颜韶桉抱着衣裳,靠坐在地上打盹儿,他脸色煞白,浑身冷得还在打着细细的哆嗦,一呼一吸间冒出寒气,瞧着像在这儿待了许久的模样。
孟禾鸢上前唤了声:“二爷?二爷?”,颜韶桉没动静,她心头不免一跳,伸手推了一把:“颜韶桉?”
谁知人一碰,入手一片冰凉,春缇忧道:“呀,这不会是坐在外头枯等了一夜罢,天寒地冻的,可别死在这儿。”
孟禾鸢嗔她一眼,但是也没说她:“去把王妈妈唤出来。”
春缇吐了吐舌头,匆匆跑去敲门,王妈妈裹着棉袄出来一瞧:“夭寿了,昨夜奴婢都不知道人在这儿坐着,可别冻出什么好歹,西府又把这事栽到咱们头上。”
言毕,她和春缇二人艰难的拽起颜韶桉,连拖带拉的把人拽进屋里,放在耳房的小榻上,又把二人的被子抱了出来盖在他身上。
孟禾鸢淡淡的瞧着他,内心无一丝波澜。
“姑娘,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
请大夫不得她出钱,孟禾鸢摇了摇头:“先熬些姜汤喂他喝下去。”,人死不了就行。
屋内燃起了火盆,颜韶桉不多时便热的滚烫,春缇和王妈妈又是给他敷冷帕,又是给他灌姜汤,终于在三个时辰后悠悠转醒。
他费力的咳嗽着,眼眶烧的通红,侧头看着坐在书案前翻书的孟禾鸢,她到了冬日便很怕冷,分明屋里这样暖和却仍旧披着厚厚的白毛毯子,蜷缩在太师椅上,温婉秾丽,漂亮的不似凡间人。
“阿鸢。”带着哑意的声音响起,孟禾鸢微微抬头望了过去,颜韶桉支着撑起了身子:“你昨夜去了何处?为何没有回来。”
孟禾鸢神色未变的没有抬头:“与你无关。”
瞧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颜韶桉气不打一处来,哑着嗓子说教:“什么叫与我无关,我是在担心你,夜半不回院子,你如今虽是……独身,但却是戴罪之身,太过惹眼,对颜府和你都没有好处,我合该找两个小厮看着你才是。”他最后只是嘟囔了一句。
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颜韶桉却若有似无的认真思考了此举的可行。
他说的急了,还咳了两声,孟禾鸢攥紧了书卷,恨他总是时时揭开她伤疤的行径。
颜韶桉蹙眉:“阿鸢,别再赌气了,我都……知道了你的苦心。”
孟禾鸢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二爷还是赶紧离开罢,我这儿地方小,又是戴罪之身,免得您待久了对您有克损,对仕途有害。”
颜韶桉却躺了下来阖上眼睛:“我身子不舒服,在这儿歇一晚,你不必管我。”
孟禾鸢气不顺了,看着他无赖的模样,冲春缇吩咐:“去,下山告诉二太太去,就说二爷病的厉害,赶紧叫人抬下去。”
春缇刚要应声,颜韶桉就睨了过来:“你敢去?”
对上他寒凉威胁的眼神,春缇哆嗦的看了眼孟禾鸢,孟禾鸢知道此事是不成了,无奈作罢,垂下头思虑对策。
颜韶桉看着她的侧颜,喟叹了一声,二人怎就走到了这个地步,但他是男人,虽然次次被孟禾鸢忤逆不敬,但身为男子,应当不能同妇人计较,冷静下来想,这何尝不是孟禾鸢变相的在往外推他。
“阿鸢,我难受。”他软了性子,压低了声音缓了缓说。
孟禾鸢扶额头疼,颜韶桉这变脸的速度实在叫她望尘莫及,“梅姨娘怀了身孕,二爷合该多陪陪她才是,女子怀孕本是不易,何况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
颜韶桉闻言静默了:“阿鸢,若你愿意,日后待孩子生下我便把你接回来,还是同我们先前说好的,把孩子过继到你膝下,可好?”
“不必了。”她敷衍的拒绝,同颜韶桉说话就是对牛弹琴,累人的很。
颜韶桉许是真的有些不舒服,没撑多久便又睡了过去,王妈妈进屋来:“姑娘,若您不嫌弃,去老奴屋里头歇会儿罢,二爷染了风寒,莫要把您给传染上,您身子骨可比不得他。”
孟禾鸢自然不会拒绝,把此处交给二人后叮嘱:“你去把二爷在平山堂的消息递给梅姨娘,就说他上山摔了一跤,现在在屋里躺着。”
春缇应了下来,遂朝山下跑去。
孟禾鸢进了屋,厢房略略小些,但收拾的很干净,她关上了门,一转身便对上了一双清润的含情眸。
此刻,小小一处平山堂,竟聚集了两个叫她心惊胆战的男人。
“你、你怎么又在这儿。”孟禾鸢对颜韶筠神出鬼没的本事叹服不已,总是挑关键时候。
颜韶筠挑眉:“我不能来?”
“你赶紧走罢,颜韶桉在里头。”她催促道,心又高高悬起来,颜韶筠充满了不确定,比之颜韶桉更喜怒难控。
颜韶筠闻言淡了眉眼:“我不是说,日后他再来便大棒子打出去?”
孟禾鸢本想与他争辩一番,但不知哪根筋开窍了,脑子一转,便反应了过来。
“鸢娘不敢,还请兄长指教。”她垂着头不辩神情,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耍小性子,偏头别开脸的模样有些委屈。
颜韶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是不敢还是不想,嗯?”
孟禾鸢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咬唇道:“自然是不敢。”
颜韶筠凑了近,把她逼靠在门框上,婀娜腰身紧紧的贴着,高大的身影把他拢在怀中,磁性的嗓音轻到了极致,“那你便敢同我鸳鸯交颈,云雨不休,共赴巫山?”
第26章 (修)
孟禾鸢被他直白的话语说的霎时红了脸颊,像是被丢到了一锅热油里,上上下下的煎炸,素来淡漠矜贵的公子内里竟是这样一副浑不吝啬、张扬霸道的模样。
“你……你住口。”她强撑气势急道,头顶罩在她身前的男人垂下眼眸,看着她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的模样。
铺天盖地的耻意涌了上来,孟禾鸢不自觉红了眼眶,细细的抖着。
“兄长这话,说的好生无礼,我们的关系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也抬不起头的,怎的好端端的和颜韶桉扯上了关系。”,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念头,一提到颜韶桉,他便好像被下了降头一般,似是男子的攀比性作祟,又似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
她嘟哝着,有些委屈的吸了吸鼻子,漂亮的杏眸像是被水光洗过般,潋滟如春华。
她放低了身段,主动在颜韶筠面前承认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不拿乔不端着,甚至可耻的生出了想拿捏他的心思。
被她利用一下下,也无伤大雅吧。
颜韶筠瞧着她娇泪涟涟的模样,喟叹:“说话便说话,哭做什么,你是水做的吗?这么喜欢哭。”
孟禾鸢慌忙用袖子拭了拭泪,她也不是故意的啊,她从前也不爱哭的,只是近些日子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这样,颜韶桉辱她,沈氏斥她,魏氏打压她都未曾想过哭,偏生到了这儿,止不住似的,丢人的很。
颜韶筠把人揽在怀中,抱着,坐在了椅子上,她缩在自己怀中,眼睛肿的跟核桃仁似的。
“别哭了,倒时又该头疼了。”他垂着眼眸低语。
孟禾鸢心里头是有几分计较的,她鼻头红的跟小柿子似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暗暗揉了揉眉心:“已经疼开了。”
颜韶筠无奈,掌心覆在她额际,轻轻的揉着:“叫人去唤大夫来,身子总是这般弱。”
孟禾鸢闭上眼睛倚着他宽阔温热的胸膛摇头:“不用,太招摇了,我这头疼的毛病是自幼时便有的,许是娘胎里落的毛病,天气冷了热了都会疼,疼得叫嚷,还不喝药。”
她话语和煦温柔,像是一支羽毛拂过心弦,颜韶筠静静的听她说着,手上动作不停。
“我娘便会给我熬陈皮红豆沙,是她家乡的做法,总是拿这个哄我,我便会乖乖喝药。”
颜韶筠手一顿,孟禾鸢心怀忐忑的说:“兄长,我想我娘了。”
“都多大的人了,还会想娘。”颜韶筠淡淡道,孟禾鸢心落到了底,“谁说大了便不能想娘了,你难道不想娘亲吗?”,她只是随口反问,颜韶筠却干脆道:“不想。”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太太似是从他幼时起便离世了,府上谈论这位太太的事甚少,没多少人知道,颜韶筠看似风光得意,却也是个没有娘亲的苦命人,孟禾鸢不由得生出了些怜惜之意。
颜韶筠的吻随着她眼眸里显而易见的怜意落到了她的唇边,孟禾鸢闭眼仰头承受。
“阿鸢,阿鸢?”突然外头传来两声呼喊,声音近在耳畔,吓得孟禾鸢当即推开了颜韶筠,匆匆忙忙的下了腿,整理了衣裙应了声:“我、我歇了。”
颜韶桉的声音一止:“下人屋里睡得怎会舒服,你……回来罢。”他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有些底气不足。
孟禾敷衍:“不必了,二爷若是好了便早些下山罢,免得西府的人担心。”
她的神情均落到了颜韶筠的视线里,孟禾鸢心怀忐忑,生怕颜韶筠突然给她一个“惊喜”,但好在颜韶筠并未做什么,神色淡淡的坐在那儿。
叫她烦躁的是颜韶桉仍旧在屋外剖析内心。
“你我虽已不是夫妻,但到底还是有些情分在的,你何必如此避着我,阿鸢,昨日之事我便不同你计较了,你也莫要同我置气了,我知道你一心为了我着想,但两个人怎的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呢?”
孟禾鸢越听越荒唐,这都什么跟什么,她都有些莫名其妙了。
“你其实是不想休妻的,对吧。”他笃定的说,颜韶桉一句话更叫她想笑,天色已至傍晚,日落西山,颜韶桉靠着门,与她剖析心扉。
孟禾鸢疲累的懒得搭理他,只期盼他赶紧离开。
屋内,先前二人黏着温存的氛围消散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和无所适从。
颜韶桉见屋内人始终未回应,惋惜道:“阿鸢,我先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说完他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平山堂。
他睡了一觉醒来,感觉被孟禾鸢挑起的怒气又平复了下去,对她的在意却更多了几分,深感以前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希望如今不迟。
孟禾鸢松了口气,神思又转到了颜韶筠身上,方才她反应实在有些大了,倒像是在意外头的人在意的不得了,想也未想便把人推开了去,现下有些心悔,刚想开口颜韶筠便起身:“不早了,你先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罢绕过她,推门出了厢房。
孟禾鸢怔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好像搞砸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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