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先生——觅芽子【完结】
时间:2024-03-21 17:18:06

  他手里秉着一杯红酒,单手拧着一支雪茄烟在黑夜里闪烁着猩红的光,就这样意味不清地看着她。
  昏稠的光线是描绘精壮男人的最好的工具,她刹那脑子里想到的就是阮烟说的“再斯文体面的男人,扯下了人皮也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佟闻漓大吃一惊,她连忙退后几步,撤回到窗帘后面。连声说着抱歉:“先生,我不知道您在那儿。”
  那头的男人低低应了一声,没责怪她的打扰,过了一会儿,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伸出一截手臂,和佟闻漓的狼狈比起来,他很轻而易举地就把窗门关上了。
  所有翻飞的白纱窗这才像被抽走了生命一样无力地垂落下来,佟闻漓又见到了规整的他,不似刚刚那般坐在风中看不清样貌。
  他把红酒杯放在一旁的红木雕花长桌上,靠在窗户边上,“才回来?”
  “嗯?”佟闻漓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连忙接话到:“是,夜里下起了雨,于是回来的晚了些。”
  原先站在黑暗中的男人抬眼看去,站在昏黄灯光下的人,额头上还浮着一层细密的雨丝,的确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听管家说她日日还依旧出去卖花,餐餐不留在公馆别墅里用。
  “生意还可以吗?”
  像是寻常的寒暄。
  佟闻漓想到了自己今晚的不顺利,但是依旧迟疑地说了一句,“还可以。”
  继而她像是想到什么,又填补了一句:“先生,我不会打扰您太久的。”
  这话后,他没接。
  过了一会后才缓缓出声:“你姑姑姑父那儿的事,办妥了?”
  佟闻漓微微讶异,但后又表示理解,他这样的人,不用主动去让人调查,他手底下的人也会把她的情况都摸清,也许也是因为对她调查清楚,了解全面,才让她留下来的吧。
  佟闻漓不语。
  于是他又说到:“我有个小忙,或许还得劳烦佟小姐您。”
  佟闻漓没想到自己还能帮上他的忙,忙接话:“您说。”
  他过来,坐在长桌上,淡淡的疲惫减散开来。
  “过两天庄园有个小型聚会,我听奈婶说这几天的摆花都是佟小姐您做的,想让您帮忙布置一下当天的户外花桌,不知道您是否有空。”
  他话说的客气,能帮他的忙她当然是乐意至极,佟闻漓点点头:“没问题,先生您希望,当天是什么花?”
  “玫瑰。”他不假思索,“涉及到的费用,我会一并结算给您。”
  玫瑰吗?佟闻漓有片刻的晃神,是真的因为要开派对要用到玫瑰花,还是为了照顾她生意啊。
  她这头正想着呢,那头淡淡一笑。
  “你不必多想,要是你觉得我是照顾你生意了,那这样,花的钱,我按照市场价折算给你,修剪布置的钱,就当你住在这儿的食宿费,就当我占便宜。”
  佟闻漓眨了眨眼睛:“那您还是在照顾我生意。”
  他掀开眼皮一瞥。
  说起生意,眼前的姑娘像是盘算了一番,浅浅的瞳孔里灌进灵动,散去了许多从前经常流露出的胆怯,这让他也不由地想多问一句:“怎么说?”
  “我的修剪布置,值多少钱,您这儿的食宿,又值多少钱,两者并不对等。”她侃侃而谈地对比着两者,“这样算起来,总是我划算些。”
  “哦?那你做生意,图的是什么?”他坐在佟闻漓对面,灯火柔软,他声音轻飘飘的,让人整个人放松下来,
  佟闻漓想了想,咧开嘴笑:“图的就是我划算些。”
  他轻笑一声,像是满意她的回答,秉直身躯靠在椅子上,把悠长的雪茄烟往自己嘴里送,而后不过肺地吐出来,点头道:“很上道,小奸商。”
  他这话说的揶揄中带点亲昵,烟雾瘴气里他眉眼松懈,突如其来的雅痞和浪荡气中和了从来体面的温和和绅士。
  青烟迷离,佟闻漓看出了神。
  *
  她很惊讶于他们之间的这种放松的对话。
  好似在那个雨夜里,以她撞破他一个人的沉浸为代表一样,她得到了某个,能待他像阮烟一样抛去其他世俗地位的一个机会――虽然第二天清晨,她依旧和来福一起,站在楼梯边,跟所有人一样说着先生早安,在他轻轻点头的回应中目送他离开。
  但在奈婶依旧问她早饭想吃点什么的时候,佟闻漓不再连连摆手。
  “有粉吗,奈婶。”她用越南话问到。
  奈婶倒是觉得有些惊讶,而后又依旧保持那种谦卑和礼貌:“有的小姐,我去给您做。”
  “我自己可以做。”佟闻漓先她一步,一边走一边回头说,“您不用叫我小姐,叫我阿漓就可以。”
  “好的阿漓小姐。”奈婶依旧这样应声到。
  佟闻漓无奈,但也不反驳,跟着年长的女人进了厨房。
  在这之后,她开始忙过两天聚会派对。不仅是两日后的聚会,就连平日里那些掉种在花墙外面和庄园深处的玫瑰也变成她打理的了。她知道,先生还是在帮她,她的窘迫是她难言的苦难,他仁慈又大方地把这个活交给她,为的是维护她小小的、倔强的自尊,她想把它做好。
  她蹲在花田里,挑选出最好看的花骨朵,每一朵都是含苞待放的那种,细致地装在白日光下透着淡淡彩虹光的琉璃瓶里。
  派对的场面做的很宏大,她一度都觉得自己花田里的花不够,让阮烟帮忙介绍了找了别的渠道,那装满一卡车的玫瑰到场的时候的确是让人咋舌。
  即便他的庄园里多的是栽种的玫瑰花,但那些,是长在他庄园里的生命,而不是用来当做装点后就废弃的装饰品的。
  但真的举行派对的那天,先生却没有出现。
  庄园里来了许多许多漂亮的姑娘和名人商贾,佟闻漓听奈婶说,这些人里大多是拍电影的,各种各样出现在荧幕上的明星名人聚在一堂,资本大腕觥筹交错。其中站在中间的那个女人,卷着一头大C字的波浪卷,穿了一件玫瑰色的吊带晚礼服。奈婶说,今天的派对就是为她开的――她的庆生宴。
  佟闻漓和来福蹲在草坪后面的花木里,她眼见她布置好的玫瑰花海里,月光下今晚的主角皮肤白皙剔透,靓丽勾人,身形苗条。场上不乏有绅士的宾客邀请她跳舞,她有时笑而不语地拒绝,有时也会欣然接受。随着音乐响起,她的裙摆拂过地上摆放的玫瑰花,惊落一地的花瓣。
  那是那个跟电影画报一样漂亮的女人,是坐在先生旁边的那个人。
  他为她的生日,大开庄园的门,零点十分,天空爆裂烟花,佟闻漓料想那个美丽的姑娘的一岁一年,应该恢弘又深刻。
  佟闻漓坐在草丛的地上,从她的视角看出去,天空中散落许多许多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炫□□光,而后她低下头来,又能看到花瓣粘在人的鞋底,裹挟被碾做黄泥。
  直到酒醉人酣而散,宾客相继被一辆一辆名贵高档的车子接走之后,奈婶打发人,把一筐一筐的玫瑰,尽数丢了。
  佟闻漓却带着来福悄悄跟出来,她从那些有些颓败的花丛中,找到尚且还有生命力的那些。
  她拿了个奈婶收拾出来的不要的废瓶子,灌满了水,小心地把她能救回来的那些玫瑰拢在一起,插进瓶子里。
  她沉浸自己的动作,没发现高墙下早早地就停着一辆车。
  *
  黑色的车里没有四季,只有后座的一个人。
  来往的宾客踩破了庄园的门槛,他不过是大方地借给地方,本意上不想有应付那些不必要的场合,就在车里躲懒。
  他熄灭着灯火,开着窗在那儿抽着烟,眼见她唐突地闯入他眼底所能达的画面里。
  复古色调的黄釉色调下,殷红玫瑰在夜里盛开的正美。
  眼前的姑娘像是觉得自己的作品完美,虽然依旧蹲在地上,头顶上的光泄不进她那个低矮的墙角,但她举高了手里的瓶子,让那些本该在阴暗角落里被抛弃的玫瑰重新沐浴到光明。
  她仰着头,用广东话说到:
  “生日快乐啊,佟闻漓。”
  *
  佟闻漓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奈婶拉住匆匆忙忙的她,变戏法似地变出一碗面来。
  她还强调了这不是粉,这是她去中餐馆买的面。中餐厅的人说了,长寿面就是用这个面做的。
  奈婶身上有一股皂角味道,坐近的时候让人觉得舒服安心。
  佟闻漓坐在那碗面面前,让热腾腾的氤氲花了她的眼,她看着为她特地去买的长寿面的奈婶想到在异国他乡跟自己有着唯一血缘关系却嘴脸凶横的那个姑姑,抹了一把脸。
  奈婶拆了她的背篓,递过去一双筷子,说昨晚上没来得及,所以早上才给她庆生。
  “阿漓小姐要吃饱,要长高,要长成一个福气满满的大姑娘。”奈婶跟个普通的越南阿婶一样这样在她旁边祝福到。
  简单的葱花面她吃出了久违的味道,热腾腾的面温暖到她的胃。
  她没想到还有人知道她的生日。
  她把脸埋进碗里,把自己汹涌而来的感情压下去,装作没事人一样地问:“奈婶,您怎么知道是昨天是我生日。”
  “您来这儿的时候,刚开始门卫不熟阿漓小姐,拦下过您一次,问您登记过信息,您写过生日的呀,那信息最后都是我收集的,我一看,这不巧了吗,阿漓小姐竟然和lyrisa小姐同一天生日。”
  “我写过吗?”佟闻漓只记得她是登记过自己的信息,可是她没有记得自己写过自己的生日。
  “自然是写过的,您贵人多忘事,好几天前的事了。”七窍玲珑的奈婶把事就这么糊弄过去。
  佟闻漓没再起疑心了,她继续认真地吃着那碗面。
  她从四面中通的小厨房往外看去:
  奈婶站在屋檐下指挥着院子里的工人,晨起的白日光明晃晃地落在每一个的身上,小厨房看出去的花园里有上上下下飞舞的蜂虫,眼前的画面里慢慢地长出西贡的生机。
  墨绿色的植物笼罩的过道里,她看到出现在花园长廊里的先生。
  他向来不走这边的其实。
  她放下面,板正地跟其他人一样,说一句:“先生早安。”
  他经过她身边,停下脚步:“早安。”
第9章 寄居
  佟闻漓虽然住在一号公馆里,但她并不是没有打算的。
  她现在手上还剩的就是那亩花田,但那亩花田是姑姑佟艳红的,佟闻漓不确定佟艳红会不会想起这一茬,但凡想起这一茬,她赖以为生的东西,可能会一夜之间倾灭。
  所以她这些天,出摊特别勤快,想在出变故之前多赚点钱。
  但阮烟这些天却不见了踪影。
  佟闻漓去找过她,就在那条灯红酒绿的街口,她妈妈在那儿开了个棋牌馆。
  棋牌室大门紧闭,佟闻漓往前站了几步,试图趴上前看看有没有人,却从门缝里看到挽着男人手出来的阮烟母亲阮婷。
  她花布裙子的领口敞露,一个男人把脸埋在上面,她笑着推搡他,弯曲碎发荡漾。
  门板一开,阮烟母亲送那个男人出来,他依旧恋恋不舍,她含笑推拉了几遍,他终于走了。
  等那个男人走了,阮烟母亲顿时就变了脸色,掏了把瓜子,啐了一口:“没钱的狗东西,还想白/嫖。”
  她说完后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佟闻漓,扫了她一眼后,还没等佟闻漓开口就把门板拉上了。
  佟闻漓料想阮烟应该不在家,她带着她的篮子在日暮落下来之前走了。
  夜里突然就下起雨,佟闻漓觉得,这段时间西贡的天气实在是糟透了。
  潮湿到她的凉鞋像是一只破损的船。
  她垂头朝她篮子里的花看去。
  即便那养护得当的玫瑰鲜艳美丽,但鲜花对于还有很多人吃不饱饭的那个时代来说,是奢侈品。单价不高的一朵花,却需要回收一个人在奔波人世中的唯一一点浪漫。
  而鲜花易枯萎,浪漫更是转瞬就不见的东西。
  所以她常去的那条街上,充斥着很多让人只是图一时欢享的生意。
  那需要一双踩着粉色紫色红色的灯光的高跟鞋,需要酒精上头后被搂着的女人纤细的腰,需要不知从哪里能撞出一个疯癫战栗倒地而亡的瘾君子,需要许多借着夜色才能名目张胆享受的人生苦短……充斥在那里的人见到她时,才能买一朵花,讨好他们身边的姑娘。
  鱼龙混杂的街道里,弱小和孤单或许让别人出自同情的买一朵花,但也能让酒鬼色胚认为她是好下手的欺凌对象。
  阮烟不在,那些惹事的人,再度找上了她。
  佟闻漓之前教过来福,遇到那种人,夹起尾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好。可不知道是不是它听了前段时间阮烟的埋怨,认为与来人战斗一番才能显示它的勇猛和忠诚,所以它围着那群人打算以一挡三,但吃不饱饭的腰身实在太细,被人用竹竿子跟根面条似的就挑出来了。
  一时间场面混乱,佟闻漓把来福抱在怀里,把头往自己怀里一躲,打算就这样生生的忍了。
  *
  脏污的街道上因为前方是夜市,车流拥堵在大路上。
  夜里下着雨又闷热。
  加长的林肯车的车窗被摇下来,外面街道上的嘈杂声顿时如一阵海浪一般席卷过来。
  这条街上酒后闹事习以为常,林助扶了扶眼镜,想让司机把窗户关上,影响先生休息,可一抬头,却看到先生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
  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几个人在踢一个姑娘。人影晃动之际,林助看到那姑娘的脸,那不是前些日子先生在码头遇到过的后来又带回家的那个吗?
  他知道先生来越南后,法国那边的董事都盯得很紧,巴望着能抓到先生的把柄。即便赔偿到位,民众没有再闹事,可这事到底是先生的心结,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让这小姑娘住进自己的庄园里,愿意帮她。
  于是林助清了清嗓子:“先生,需要我下去找人处理一下吗?”
  先生回过神来,知道林助说的,是外面那一场闹剧。
  他们不在那条主干道上,车直接开不进去。
  他的手一直搭在落下玻璃的车窗上。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声鸣笛,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但今天看到了蹲在墙角的姑娘,是他能记得并且认清的脸,那感觉不大一样。
  从前遇到这种场面,他只当举手之劳解救一次偶遇的流浪小动物。他会毫无负担地去做。
  但若是发现那只被别人欺辱的猫,是自己见过且喂养过的,那感觉就有点不一样了。
  他淡淡地说到:“你能救她一次,你能救她一辈子吗?还是说,这世道的游戏规则,你能改变的了?”
  林助愣了愣,他差点忘了,先生虽能对不认识的人绅士与温柔,但那只是他对于世界的一种接纳方式,他若没有自己的判断,没有狠厉和当机立断,是不可能优于那几个欧洲人的。他不应该就凭借他对于那个女孩的一些补偿就揣测他的心思,于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谦卑点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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