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祁垂下眼,神情恹恹。
周极打开手里的快递盒,把一个小狗玩偶拿出来,递给了江北祁,“这个,弥虞说让我给你的。”
江北祁看着手里的白色小狗玩偶,小狗的脖子上挂着一枚熟悉粉项链。
是他之前送给她的。
少年动了动唇,眼尾倏然红了。
她不要他的东西。
是不是意味着,她也不要他了?
江北祁忽然感觉自己陷入巨大的洪流里,江水一刻不停地穿过身体,他想抓住一朵水流,最终却只是徒劳。
猫还在他身边不停地叫,毛茸茸的尾巴蹭着他的手腕,江北祁却觉得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
她不要他。
她不要他。
她不要他。
为什么那天没有保护好她……为什么偏偏迟了那几分钟……
如果那天没有发生那件事,如果他早赶到,那是不是他就不会失去她了?
……是他自己没用。
废物……
废物!
江北祁痛苦地想着。
周极:“别太难过了,现在离高考没多少时间,你得赶紧调整状态。”
“对了,弥虞的电话好像换了,我联系不上她,只能联系到她妈妈……那个,我先走了。”
“她去哪了?”江北祁声音沙哑地问。
“她八成是出国了,去不去京州大学都不好说,不用等了,你以后找个别的女孩子当女朋友吧。”
周极刚要推开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江北祁沙哑的声音。
“不会……再有了。”
“什么?”周极没听清,转头朝他看过去。
江北祁缓缓抬眸,双眼里布满血丝,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心形银项链,直到指腹都被硌得生疼发红,也没有放开。
“……我说,不会、再有了。”
少年的喉咙喑哑,如同一座生锈作响的风箱。
他张口这么说着,薄薄的唇瓣隐约发疼,用舌尖僵硬抿过,依稀能尝到一股微末的血腥味。
不会再有了。
……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了。
眼前忽然变黑了。
他低头,缓缓地蹲下身子,手捂住半张脸,宽阔的肩膀不断颤抖着。
应激反应。
他没有吃药,呼吸急促,低头咳嗽不止。
脸庞逐渐变红,似乎有什么液体隐约从眼角处渗出,他痛苦地捂住胸膛,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汗水湿透了少年身上的黑色T恤。
周极见状,立刻走过去查看少年的情况,想从对方口袋里拿药给他,却被对方有些粗暴地推开了,“别管我,我没事。”
周极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这样到底算怎么回事?她不会回来了,你还是不要任性了。”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随后蹲下来,递到少年的面前。
“把药吃了,别虐自己了。”见少年依旧没有反应,周极接着说,“她从来都这样,但那件事确实也很严重,所以也不能怪她。”
“其实……你不应该真的动感情的。”
周极这么说。
可是又有谁能忍得住呢。
人一沾爱情这种东西,就完了。
第125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首发
靳鸣也看着少年手里的那个小玩偶,忽然想起弥虞走之前和他说过的话。
“这个玩偶就先给他留作念想吧,后面我会和他解释清楚的。”
他的唇瓣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江北祁仍然一声不吭。
周极不知道弥虞找离俊明的事情,只是以为两人分了手,弥虞把江北祁玩弄了。
于是他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你就当她是个骗子吧,过了这一程,就放下好了。别再折磨自己了,真的,兄弟,不值当。”
虽然是弥虞的朋友,但是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属实是有点过了。
但江北祁会反应这么大,是他没想到的。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弥虞。
江北祁仍然不肯吃药。
他低着头,隐忍着,指节一根根攥紧。
“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知道这种消极情绪对你影响有多大!”
周极和靳鸣也两个人好说歹说,少年的眉头却皱的越来越紧促。
江北祁死死咬着下唇,牙关直发抖,他低着头,修长的指尖发颤,模样看着憔悴而可怜。
那瓶矿泉水被打翻,洒在地上,地板很快被浸湿了。
少年的身上全是汗,漆黑的发丝湿漉漉的,眼睛里红的惊人,隐约有雾气似的,氤氲着一股绝望孤寂的情绪。
——似乎是存了心要虐自己,好记住这种蚀骨心扉的痛感。
咳嗽,心悸,颤抖。
逐渐开始变得不可抑制。
少年把身子蜷缩在地板上,如同一条被丢弃的小狗,或是苟延残喘的幼兽,他隐忍地低着头,手背牢牢捂着唇角,而难受的感觉却始终无法抑制,白皙脖颈弯折,口里不断发出低促的咳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他抹去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指骨却攥的紧紧的,仍然握着那串细小的心形银链。
江北祁咳嗽着,剧烈地呼吸着。
“咳咳……咳咳咳……”
汗水滴在地板上,眼尾已经红了,眼角渗着迷蒙的水雾,却倔强着不发一言。
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周极定定地看着面前如此狼狈的江北祁。
那个曾经骄傲冷酷,不可一世的漂亮少年。
那个把混混们踩在脚下,插兜嚣张灿烂地笑着,即使当初断了手骨都没多吭一声的,孤傲冷漠的桀骜少年。
如今,他的傲骨,神采,七情六欲。
都不见了。
……好像被碾碎了一样。
——
少年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脸庞陷入柔软的枕头里,肩膀轻轻起伏。
黑不见指的深夜,偌大的房子里没开一盏灯,晦暗而悲伤的情绪张牙舞爪地涌向了他。
他梦到学校附近那株漂亮的桃花树,花瓣飘飞的时候,她曾站在树下,风吹起少女的裙摆,抬手抚过耳边的长发,冲他抬眸一笑,明媚而灿烂。
他梦见他们在大雪里跳的圆舞曲,无数雪花纷纷扬扬,她眼里的碎光温柔而漂亮。
他还梦到,他们约定高考后一起去看沉船布鲁维斯,一起去H市看雪吃烧烤喝酒,去Y市看日照金山,去很多很多地方,留下美好的回忆……
午后的日光很温暖,她靠在他腿上,长发扑洒下来,闭着眼像只懒洋洋的猫,翻过书页的声音很轻盈,静谧而美好。
直到一切都被打碎。
少年开始坠入无止境的噩梦里,梦到弥虞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再次梦到乱糟糟的人群,在刺耳的枪击声后,父母沉缓倒下去的身影,和身上流出来的鲜血。
梦到自己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地下室,被打在脊背上的鞭子,刺骨的疼痛,寒冷,和无休止的辱骂折磨。
汗水落下,打湿了衣服,他把脸深深埋进枕头,久到直到快要窒息,转过身来喘着气。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在做一场绮丽疯狂美好的大梦。
因为太过美好,让他一度怀疑不堪的自己是否真的配得上。
后来,这场大梦醒了。
……他又变回了一个人。
——
次日,江北祁醒来之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精神好像稍微变好了一点。
但他依旧感觉自己很糟糕。
抿了抿唇,之后少年拨通了一个电话。
“途华林现在已经被羁押在拘留所里,据说警方当时是在机场拦下他的,当时就差几秒,他就要登机了。”
“……让我见见他。”
“你确定要去?他现在就跟疯了一样,一点也不配合调查,还多次试图激怒审讯的警官,棘手的很。”
“让我去见他。”江北祁的声音很淡,“我得弄清我父母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方定定地看着他,最后还在妥协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来他隐藏的很深,这样一个人,现在你光是去见他都很危险……你劝你一定要小心。”
“……我会小心的。”
江北祁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只有听到他亲口说,才能跟过去真正道别。
即使是万劫不复。
——
两天以后,厚重的铁锁门被看守所的工作人员从两边打开,少年跟着对方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一扇幕布玻璃前,终于看见了坐在里面、低着头的途华林。
男人早已没有了往里的风光,原本的贵料西服换成看守所统一的蓝色衣服,头发散乱,蓬头垢面,听到声响,缓缓抬头。
江北祁站在玻璃格挡外,静静地看着他。
途华林看见少年,轻笑了一声,好像带着淡淡的嘲讽感,“你终究还是来了,阿祁。”
“很失望吧?知道我居然是这么一个人。”男人将后背靠在椅子背上,看着面无表情盯着他的江北祁,笑了笑,“我大概演的还不错,这么多年都没让你们发现,老爷子怎么样了?不会被我气死了吧。”
江北祁看着他,冷冷开口:“爷爷不会因为一个叛徒而动怒。”
只是觉得悲哀。
这么信任且信赖的下属,心中自始至终图谋的都是身外之物,为此埋伏在他们身边多年。
“你但凡有一点良知,就不会在这里负隅顽抗。”江北祁说。
途华林听了嗤笑一声,布满黑眼圈的双眼盯住了他,之后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你现在知道多少了?让我来猜猜……”
“知道我一直都换了你的药,让你抑郁症加重吗?”
“知道是我在背后鼓动离俊明,让他去强.奸弥虞的吗?离家那小子特别好骗,是个不错的背锅侠呢,可惜最后没成功。”说完男人还惋惜地啧啧了两声。
江北祁的指节骤然收紧,压抑住心里滔天的怒火,紧抿着唇,盯着他。
“很生气吧?想杀了我吧?”
途华林看了江北祁一眼,有些癫狂地笑起来,忽然又看向江北祁,了悟了一般的摇了摇头,“哦,不对,这些还不能最最刺痛你,那我就来说点更刺激的吧?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那天,噩运就降临在你父母头上了吗?”
“现在我告诉你,就是我让他们死的,一切都是我出的主意,”途华林说到这里好像特别得意,仰着头坐在椅子上,好像在回忆什么似的,“你父母在墨西哥的生意做的这么大,谁看了都眼红,他们居然不让我去接管,把的那么紧,那我只好自己抢来了。”
他说着还摇了摇头,一副很叹息的模样:“是他们自己蠢,不想放权,那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江北祁的手重重击打在玻璃隔板上,双目赤红地盯着里面的途华林,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你说什么?”
“我联系了当地的□□,他们也眼馋这块肥肉很久了,我只是帮了他们一把,”途华林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样,双眼紧盯着少年,里面透着兴奋又恶意的光,“所以我找到他们,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在庆典上制造混乱,杀死江屿泽和秦芙,我还特别强调了,一定要照着他们的脑袋开枪,这样他们才能拿到钱……”
江北祁几乎要冲进去,被身后的人拦住了,途华林见状,哈哈大笑:“愤怒吧?生气吧?恨不得立刻就杀了我吧?”
少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途华林看着他继续说:“秦芙那女人还挺顽强,护着你中了好几枪,就是不挪开身子,她身上打穿了个血窟窿,废了杀手好几发子弹,最后才咽气,收尸的时候,胳膊都是断的。”
他阴恻恻地盯着江北祁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继续拱火:
“你也是个倔的,被那么折磨了都不肯说账户的执行密码,害那帮人被警察找到,还逃了三个出去,我还拿不到那笔钱……不过现在告诉你这些,你应该已经够痛苦的了吧?”
江北祁的手重重敲打着眼前的透明墙,发出剧烈的声响,他双眼赤红,不顾旁边人的阻拦,狠狠盯着途华林,痛苦愤怒地嘶吼着,“畜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途华林见状,癫狂地大笑起来,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般全盘托出:“这些年我潜伏在你和老爷子身边,想着捞更多的油水,眼看就要成功了,结果被那人供出来,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江北祁,你要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早晚能被我害死了,你要是真死了该有多好?也不会知道这些真相,省得我费尽心思,连累了这么多人。”
江北祁喉咙里泛起血腥味,玻璃板几乎被他拍出裂痕,他不断怒吼着,大骂着,仿佛什么都无法抚平他的愤怒和恨意。
一个人走到少年的旁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沉缓地说,“时间到了,他该被收押了。”
两个狱警进去,将途华林从会面房间里带走,途华林被铐起来,神情癫狂,嘴里还在念叨着,显然已经不太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