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答案,令玄心安许多,姿态也跟着放松下来,指尖搅动水流,不知不觉写下陶知意的名字。
焦琼的声音还在传来,“你若是情绪起伏特别大,要不要来素心谷住些时间?越是最后的关键时刻,那些邪气越会拼命蛊惑你,如果你思绪不坚定,被它控制,伤了人怎么办?”
“不必。我能压制。”
小小邪气,还没强大到能控制他的程度。
外面安静了许久,就在令玄以为焦琼已经走了的时候,又传来她犹豫的声音。
“伏萤姑娘,我能问你件事吗?”
“说。”
“你和掌门,从前认识吗?”焦琼低着头,粉纱绞进了手指中,“我今日去见他,他还特意问起你的病情。”
“不认识。”令玄回答得果断,“从没见过。”
“他好像很关心你……听说在拜师大典上,他还要收你为亲传弟子。莫哥哥已经许久不收亲传弟子了。”
“那是他的事情,我拒绝了。”
“你为什么要拒绝他?他是掌门,在大庭广众下被拒绝,肯定会觉得难堪。”
“……”
令玄从冷泉出来,看到低头立正像在罚站焦琼,轻轻摇头:
“与其关心他,不如关心一下自己。”
“你被那些人议论难堪之时,他管过你吗?”
“……”
焦琼一顿,颗颗饱满的泪珠砸在了裙摆上。
令玄冷漠地看了一眼,转身欲走,焦琼抬手擦了下眼泪,露出腕上亮银镯子。
他停住脚步,问:“你腕上的镯子,谁送的?”
焦琼还在委屈地哭,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啊?”
令玄指了指她手腕,不耐烦地问:“镯子,谁送的?”
“陶知意给的。”
“……”
刚才泡的冷泉白泡了,令玄只觉体内气血翻涌,咬牙切齿道:
“她什么时候送你的?”
如果是从前送的,他可以既往不咎。
“今日。”焦琼说着,晃了晃手腕,“她说这种款式刚好可以卡主储物石,方便携带。金赤师兄那里也有一个,她也送你了吗?”
令玄没说话,转身又进了冷泉之中。
焦琼顾不上哭了,边擦眼泪边喊:“别泡了,再泡怕是真的要伤着身子了。”
“别管我。”
令玄划出一道凌厉剑风,将焦琼阻隔在外。
他沉眸,暗道自己低估了邪气惑心的威力,刚才若他再偏移一分,剑气就会砍断焦琼的手臂。
然而闭上眼,脑海中却满是夜里陶知意熠熠生辉的双眸。
她亲手给他戴上镯子,说是专门请银匠给他打的,是要送情郎的,是独独给他的。
果然人类心机深沉,惯会用花言巧语哄骗人心。
当真是讨人嫌。
第十八章
陶知意去见了莫玄清,梨花寨的人还没走,三人穿着棕黑色圆领窄袖袍衫,围坐在四方石桌前,面前的茶冒着热气。
见她进来,三人齐齐看向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浓眉大眼,眼神中带着审视,颇具压迫感。
“参见掌门。”
陶知意对着莫玄清的方向行了个礼,他侧身坐在窗前,淡漠地点了下头。
金赤几乎和她前后脚进来,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站定后,莫玄清开口道:
“你们此去皇城,路途遥远,辛苦了。”
金赤抱拳:“为宗门做事,算不得苦。”
莫玄清又道:“你二人是松山最踏实认真的弟子……”
每每有人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陶知意要当冤大头了。
“梨花寨的一名外门弟子,失手杀了个低阶魔族,魔界不依不饶,追到梨花寨附近闹。”
陶知意问:“之前不是和魔界有协议,凡是魔界境外闹事的魔族,杀之无碍。他们怎么敢来闹事?”
莫玄清轻咳一声,梨花寨的人心虚低头,其中一个人说:
“并非境外,那弟子一时疏忽,追到了境内,在魔界北城杀的人。”
陶知意冷嗤:“北城?那离边境都有几百里了,一时疏忽?”
那人心虚地喝了口茶,道:“外门弟子不懂事。但区区一个低阶魔族,他们大张旗鼓追到梨花寨来,扰得寨中弟子不得安宁,也是违反协议。”
“若是低阶魔族就可以随意杀之,区区一个外门弟子,给他们杀了不就行了?”
陶知意毫不客气地怼回去,那人一阵脸红,眼含愠怒看向莫玄清。
“不愧是玄天宗的弟子,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莫玄清轻声道:“知意,不能对长辈无力。”
他叫她陶知意的时候,陶知意觉得他没礼貌,但一叫起知意,她更觉得浑身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陶知意噤了声,金赤上前一步,道:
“调解并非难事,但若要魔族信服,你们那位外门弟子也得受些苦头。”
梨花寨三人露出为难的神色,其中一位年龄稍长的看向莫玄清,后者举杯饮茶,装作没看到。
金赤又道:“既然是贵宗惹出来的事情,单靠我们去解决自然不成。若贵宗真的信得过我们,就让那名外门弟子和我们一起去魔界赔罪。”
三人仍是不说话,陶知意不屑地哼了一声,问:
“难不成,那位并非外门弟子,而是寨中哪位重要的人物?”
和陶知意对话那人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擦去额上冷汗:
“实不相瞒,是我们寨主的小儿子。不过十六岁,还不懂事,一时糊涂做出这种事情。”
“十六岁放在山下都能结婚生子了,您还在这儿不懂事呢!”
陶知意说完,金赤回头看了她一眼,眨了下眼睛,示意她闭嘴。
金赤:“既然如此,那就请这位小少主和我们一同前往魔界。还希望贵宗不要做出偷天换日的事情来,以免激化矛盾。”
“可是……”
“就这么定了,几位请回吧,一切都准备好,我宗弟子会陪同前往魔界。”
莫玄清一锤定音,将那三人的话都塞回了肚子里。
回去路上,金赤看着身侧闷闷不乐的陶知意,道:
“师妹平时最重礼仪,怎么今日如此咄咄逼人?”
“我就是不喜欢梨花寨的人。纵使是魔族,也是一条命。”
梨花寨寨主是土匪发家,修仙后也保留了在人间当土匪时的坏习惯,寨中弟子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说好听些是一身匪气,说难听些,就是一群野蛮粗鄙,忘恩负义之徒。
金赤道:“没办法,掌门毕竟欠了他们人情。魔界凶险,你若不想去,我叫狂朝和我一起。”
“没事,就当是去游玩了。正好我也想瞧瞧他们那位魔尊长什么样子。”
金赤笑道:“我看你是听说魔尊令玄是位美人,心生向往吧?”
陶知意呲牙:“我可没有。他少以真面目示人,外面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美人,也有人说他奇丑无比。”
金赤摸着下巴思索:“师父曾经见过先魔尊魔后,据他所说,二位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他们的儿子应该也不会差。”
陶知意心中微动,唇角浮现笑意:“师兄这么说,我可就期待了。”
“但咱们此行应该见不到魔尊吧,如果真的到了见魔尊的地步,梨花寨那小土匪怕是活不成了。”
金赤沉声道:“咱们的目的,就是保他活着,其他无所谓。”
陶知意朝他竖起大拇指:“师兄平时看着稳重,其实也蔫坏,不愧是我师兄。”
“……”金赤摇摇头,伸手摸了下泛红的耳垂,“不要乱说。”
*
两人去音宗走了一圈,向之前去过魔界的师兄师姐请教一番,回到住所已是深夜。
陶知意今日才于女主吵了架,见她屋里黑着,便没再去打扰她,和衣睡下,却听见那边传来低低的呻/吟声。
并非那种干坏事时充满情/欲的呻.吟,更像是病中之人因疼痛而难抑的喘息。
“师妹?”
陶知意站在竹门前,仔细听了听,确定就是从伏萤屋中传出来的。
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应答,她把脑袋贴在门上,里面断断续续地呻/吟,夹杂着几声不安的梦呓。
“师妹!”
陶知意推门进去,见伏萤蜷缩在床上,面色通红,汗水浸湿了身下的褥子,她伸手贴上她的额头,热度滚烫。
“师妹,你发烧了。”
她晃了晃伏萤的肩膀,她眉头紧锁,看上去十分痛苦的模样。
陶知意想把她抱起来,带她去素心谷,可伏萤体格比她大很多,又因发烧蜷成一团,不好下手,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陶知意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打来凉水浸湿毛巾,敷在她额头上降温。
但床上的人很不老实,翻身侧卧着,毛巾便掉了下来,陶知意便把她的身子摆正,再将毛巾敷上去。
怕她再乱动,陶知意用咒将她捆了起来,换了一次毛巾后,便起身去素心谷叫焦琼。
此时焦琼已然入睡,眼睛还没睁开就被陶知意急匆匆地拉出来,外衫才穿了一半。
听到伏萤高烧,她眼睛一睁,道:“我就说她一直这样泡对身子不好,今日泡了快三个时辰,神仙下凡也受不住啊。”
“她今日又去了?!”
“是啊。”
陶知意又惊又气:“她不是已经快好了吗?”
焦琼犹豫地说:“似乎和你有关?她今日情绪起伏很大。”
“……”
陶知意抚额长叹。
她装作喜欢轩辕善,对伏萤的打击就这么大吗?
见她蹙眉,焦琼问:“你们两个人发生什么事情了?”
陶知意便把轩辕善的事情告诉了她,焦琼了然,拍掌道:
“她初入宗门,熟悉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你们同吃同住,她对你的感情自然比旁人深厚,可你若跟她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她肯定会觉得为难纠结。你与她而言是亦师亦友,亦是姐姐一样的角色……”
她顿了顿,说:“若是你也喜欢上莫哥哥,我怕是也会不知所措。”
陶知意做了个打叉的手势,“我绝对绝对不可能喜欢死老头的,今天又使唤我去看讨人嫌的活。”
焦琼露出轻松的笑意:“我只是打个比方,伏萤她现在估计也很难过吧。”
陶知意沉眸,若有所思。
焦琼给伏萤诊脉,索性只是发烧,并未伤到其他地方,她掏出一枚药丸来,让陶知意化成水喂伏萤喝下。
“修仙之人,这么点小烧自己就能熬过去了,还非得把我吵醒。”
她边活动筋骨边要离开,却被陶知意一把拉住。
“你去我床上睡。”陶知意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小床,“在她退烧之前,你不能走。”
焦琼叉腰道:“行啊你陶知意!我是医修,不是你一个人的大夫!”
陶知意食指抵在唇前,轻声道:“小声些,别吵到她。”
看了眼床上满脸痛苦的伏萤,陶知意弯下腰,抓住她冰凉的手。
女主已经受了够多的苦了,现在又因为她高烧一场。
她眼中满是愧疚和心疼,看的焦琼也有些愣了:她俩……?
虽然少见,但听说音宗的清英长老也有位女道侣。
焦琼摇摇脑袋,把这荒谬的想法赶出脑袋,她很识相地闭上嘴,钻进陶知意被窝里,很快闭上了眼睛。
陶知意用热水化开药丸,要喂她时却不容易,伏萤双唇紧闭着,表现得十分抗拒。
“不,不要……我不喝……求你……”
像是被激起了旧日的梦魇,她剧烈地挣扎着,挥舞的手臂差点打翻了陶知意的手里的药碗。
陶知意一手按住她的两条胳膊,趴在她身上压着,另一只手捏着她脸颊,迫使她张开嘴。
“师妹别怕,这是药。”
像是听到了她的话,女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陶知意趁机把药灌了进去,她艰难地吞咽了几口,一部分药汁顺着唇角流下。
陶知意怕弄脏她的床铺,抬袖去擦,刚一起身,床上的人又开始挣扎乱动。
她只能重新压回去,折腾许久,才勉强把这碗药都灌了进去。
此时窗外已经蒙蒙亮,她放下药碗,困意来袭,便伏在女主床边昏睡过去。
第十九章
令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下的,从素心谷回来时便昏昏沉沉,头一沾枕头就昏睡过去,半夜起了烧,身体热得像被火烧,喉咙中也似干涸沙漠。
他好像是发烧了,令玄隐约想。
魔族的身体不像人类那样孱弱,除幼时逃亡那段时间他偶尔梦魇高烧,之后便再也没生过病。
纵使快要渴死,他没有起身,一来身体虚弱无力,二来这种小烧熬一晚上也就过去了,令玄意识朦胧地想着,完全不知自己痛苦低吟的模样。
后来好像有人掰开他的嘴,灌进一股又苦又清凉的液体,令玄舌尖抵触这股苦涩,喉咙却不自觉地吞咽,饮下这甘泉。
通常情况下,身边有其他人的气息,令玄是睡不着的,可他身上半点劲儿都没有,只能任由那人给他擦额头,擦胳膊,似乎还放肆地将他捆了起来。
身上的烧退了,身体内部不再发热,但胸口却像是压着块石头,又沉又闷。
快天亮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明显,令玄伸手去推,摸到了一缕毛发。
他终于从睡梦中脱身,睁开眼,陶知意正伏在他胸口,左脸颊垫在他心口正中央,歪着脑袋,两只手缠在他腰间,压得他无法动弹。
经历过高烧的大脑还有些迟钝,令玄捏着她的一缕头发,顺着发丝抚上陶知意的脸颊。
她睡得毫无形象,嘴唇微张着,脸颊挤出肉来,令玄摸了下她唇角,幸好没有流口水。
令玄另一只手抚上额头,摸到枕头上还有块半干的毛巾,才意识到自己昨晚是真的发烧了,而那个趁他意识虚弱就放肆的人正是陶知意。
他轻捏陶知意的脸颊,注意到手腕上的镯子,想起陶知意“镯送八大家”的事迹,忍不住加重了力度,捏的陶知意歪了下脑袋,哼唧两声。
令玄觉得有趣,又捏了两下,陶知意皱起眉,扭头换了另一边脸枕着,露出脸上压出的布料纹路。
他继续戳她,陶知意扭来扭去,似乎觉得烦了,伸手抓住他,把他的手压在了身下。
触到柔软的部位,令玄不敢动了,身体僵直,他这才发现两人的姿态有多亲密,陶知意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顿时连呼吸都变得缓慢。
一点边界感都没有。他腹诽道。
如果今日这里是金赤,是焦琼,是轩辕善,她也会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