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褚冉瞥见姜别换了个姿势，男人松开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了两下，那是他思考前惯有的小动作。
他想替她说话。
褚冉心软了秒，抬眸扫视了圈对面的人。
公司不同于学校，念书时的偏心，在公司中只会招人非议。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褚冉弯唇拉出一道虚伪的笑，“嗯，我知道那姑娘。”
艺人部经理坦言：“姜总和艺人部都很看好她，因为是歌手，以后免不了和制作部合作，我就想提前问问你的意见。”
他这句话说的很有水平，先把姜别抬出来，公司的老人都知道能被姜别看好的艺人，十有八九能一炮而红。
老板都首肯了，她的意见还重要吗？
褚冉在心里给他鼓掌，有这口才不去做外交部发言人可惜了。
褚冉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身侧的男人将话拦了下来。他垂眸，没看经理，话说得也很随意，“褚经理不必顾及我的看法，我签艺人只为公司利益。”
一句话把关系全部撇清。
褚冉歪头看过去，话中的笑意真诚了许多，“我的意见难道就不是为了公司利益吗？”
“还有别的。”姜别轻笑了声，“褚经理的音乐情怀，在场无人能及。”
啧，这顶高帽子戴着还挺舒服。
褚冉收回刚才夸赞艺人部经理的话，姜别才是首席发言人。
既然姜别都说到这份上了，褚冉也不保留自己的看法，她坐直身子，慢条斯理说道：“苏若的天赋大家有目共睹，她嗓音很有辨识度，故事感很强。在这点上，我比不得她。但这也是一个局限，因为这把好嗓子，就将她的Style圈定在一个很狭小的范围中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有的点头，有的还在迟疑。
褚冉缓缓移动视线，“徐经理怎么看？”
徐程程愣了秒，表情愕然，“我？”
褚冉好笑道：“徐经理负责星途的制作部，以后苏若进了公司，免不了和你合作呀。”
徐程程攥了攥拳，眼神有些躲闪，“我觉得苏若可以签，但不能完全复刻……褚冉的路子，她们给人的感觉还是不同的。”
声音越来越小，褚冉很想问她一句，当面叫嚣的气势去哪了。
星途的制作部之所以被其他部门踩到脚底，和徐程程这个外强中干的负责人难脱干系。
褚冉指尖转着的笔“啪嗒”掉在桌面上，她抬起头，佯装惊讶，“魏经理，你们艺人部给苏若策划的路线，是复刻我的路？”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
褚冉悠长的目光落在姜别脸上，“姜总也同意了？”
姜别不避不让对上她的视线，从女人精致的脸上捕捉到丝丝强忍的怒意后，他沉郁了一整天的心情忽然释怀了。
褚冉觉得这次会议她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既然都板上钉钉的事了，又拿出来问我做什么？”她烦躁地皱起眉心，“浪费彼此的时间好玩吗？”
褚冉鲜少在外人面前动怒，姜别却知道，她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她讨厌忍耐，性格跳跃，想一出是一出，对不喜欢的人从不会给一个好脸色。
姜别永远记得高中时那个鲜活又肆意的女孩。
这一刻，她好像又回来了。
会议室中的气压低至极点，空气中的氧气也仿佛被胶住，每个人的呼吸变得沉重而缓慢。
褚冉无意中断会议，冷漠地睨了眼魏经理，“希望您能再想办法，然后和姜总重新——”
“我没同意。”姜别打断她。
褚冉话音一顿，侧过头去。
姜别重复道：“褚冉只有一个。”
他说这话时，一动不动凝视着她的眼睛。
被他漆黑专注的眸子捉住视线，褚冉鼓了满肚子的气“彭——”地哑火了。
姜别深知她别扭的小脾气，抬了抬眉梢，对魏经理说：“这条路我不同意，苏若可以签，但希望艺人部能再想合适的包装方案。”
魏经理不敢驳老板的面子，讷讷点头应下了。
近年来选秀成团节目大火，星途受星空TV的邀约，准备选派几个练习生过去。
艺人部递上的名单里，三个女艺人都是成团后解散，申请回炉重造的。
姜别看完名单，深思熟虑了几秒，“魏经理，今天下午约苏若见面。”
褚冉眼皮一跳，难不成他是想……？
苏若肯定不会同意的。
像她这样有才华的歌手，怎么肯屈居团队中的Vocal担当。
会议结束在两个小时后，姜别保持他一贯的作风，开完会第一个起身，韩泽紧随其后。
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
褚冉坐在最里面，不着急，气定神闲靠着椅背玩手机。
主要是她的办公桌还在姜别办公室里，不太想回去。
偌大的房间中，脚步声越来越轻，拥挤的视野变得开阔无比，心情也舒畅起来。
褚冉回复完合作艺人的邮件，正准备离开座位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来人的动作很轻，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到。
褚冉只顾着收拾桌上的纸笔，没注意到身后那道渐近的身影。
直到一双手，轻遮住她的眼帘，视野陷入黑暗。
褚冉下意识僵直脊背，以为下一秒会体验一把电视剧中女主遭绑架的狗血剧情，但身后的人太过温柔，手上有股熟悉的木质香调。
褚冉紧绷的神经松懈，故意嘟起嘴巴，往上吹气。
丝丝缕缕的气息轻柔拂过手背，姜别指尖蜷起，无声弯唇笑了。
“姜总是忘记带什么了？”她打趣，“吩咐一声，属下就帮你带上去了，何必多跑一趟。”
姜别遮在女人眼帘上的手缓缓下移，俯身过去，温热的气息扑落，扫在最敏感的耳尖处，褚冉脸颊发烫，像被施了咒，定在椅子上。
姜别平静叙述一个事实：“我以为你在躲我。”
小心思被戳破，褚冉小幅度瞥过眼瞅他。
姜别弯起嘴角含笑的模样，她见过很多次。但更多时候，姜别总是淡漠的，他会习惯性将爱和恨都隐藏，认为表露出那种惹眼的情绪是一种唐突。
姜别没理会她奇怪的眼神，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还困吗？”
褚冉抿了抿唇，“有点。”
“昨晚我没回家。”他漫不经心开口，“你是不是……”
褚冉瞪大眼，声音拔高一个音量：“我不是，我没有！”
反应太强烈，反而显得欲盖弥彰。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拔高音量的尾音陡然降下去，像奶猫炸毛后求安抚的小奶音。
姜别意味深长“哦”了声。
褚冉最见不得他这副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样子，清咳了两声，找回理智，“我只是被午夜凶铃给吓到了。”
提到那通沉默的来电，姜别悠然自得的神色一僵。
瞬间的变化被褚冉捕捉到，她底气更足，悠悠拖长调子凑上前，“姜别，你那通电话什么意思，纯属想吓我的？”
姜别垂眸，眼前是女人略显得意的脸。
她眉梢眼角勾着抹慵懒的笑，语调也懒散随意，“难不成是想查岗？姜别，我可没你这么不守男德唔——”
姜别听不下去了，抬手捏住她的两颊，强制闭嘴。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姜别拢起的眉心松开，淡声说：“昨晚喝多了，直接宿在温舍酒店。我自己睡的，隔壁是韩泽，他可以作证。”
这算是给她一个事后的交代吗？
褚冉挣扎的双手停在半空，漆黑的眼瞳中闪过一丝茫然无措。
他们之间，根本没必要这样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
“回办公室。”姜别拉了下她的手，轻轻的。
第6章 偷偷（6）
006.
褚冉回国半周，褚母才从娱乐新闻知悉褚冉的消息，一通电话打过来，褚冉盯着屏幕，没有要接通的欲望。
褚母的耐性一向不好，震动短促响了十秒，她就挂断了。
半分钟后，发来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下午回壹号院吃饭，务必。】
褚冉反反复复将这一行字看了许多遍，没能从中品到一丝丝亲情的味道。
她扔掉手机，装模作样端坐在办公桌前，学外交部发言人掷地有声道：“下午回壹号院吃饭，务！必！”
觉得不够有气势，她挺直脊背，眼神目空一切，伸出左手指了指正对她微笑的某位男艺人立牌：“回壹号院吃饭，务必！”
话音刚落，姜别端着咖啡从人形立牌后面出现，“今天？”
褚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乖顺点头：“对啊，妈妈让回去。”
褚冉和家里的关系从高中开始就很僵。
姜别清楚地知道，所以每次都会陪她一起回壹号院。他走回办公桌前，打内线给韩泽，让他把下午的时间空出来。
韩泽问：“那苏小姐那边？”
“魏经理接待。”姜别淡声反问，“难道每签一个艺人，我都要亲自经手吗？”
韩泽毕恭毕敬道：“姜总您说的对，我会替您安排好接下来的行程。”
“好，有劳。”
共处一室的好处就是彼此的行踪不必吹灰之力就能掌握。
姜别打电话也从不避开她，这段对话也一字不漏落进褚冉的耳中。
褚冉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拨开挡在面前的立牌，透过狭小的缝隙观察姜别的神情。好像真的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掺杂任何私人情感。
行吧，敬他是一条真汉子。
至少对待感情真诚无比，这已经很难得了。
褚冉结束手中的工作，慢悠悠伸了个懒腰。
别的不说，姜别的办公室采光真不错。一束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正巧落在她桌角那盆仙人球上。
顶端开出的小花昂首在充盈的光线中，褚冉笑着用手戳了戳它，“你还挺喜欢这里。”
姜别出去和策划部谈事情，自打他擅自做主把她的办公区挪到眼皮子底下，总裁办公室就成了无人之岛，除了顶层的员工，其他人一概不准入内。
姜别既然能做出这种事，就不怕这反常的变化引起大家的猜疑。
这几天星途的水群中，有不少好事者发表各种言论，褚冉不在群里，助理小柔就充当传话筒，一张张的图截屏给她——
【我猜老板在办公室养了女人，还是那种会勾魂的。】
【看不出来啊，老板平时太严肃了，我想不到他会做这种事。】
【越正经的男人在床上越喜欢玩花样，办公室play都是洒洒水啦。】
【你这么说我就管不住脑子了！！老板会不会变态到不让小美人穿衣服，整天锁在休息室里！？】
玩花样……办公室play……不穿衣服？！
褚冉哽住，一脸“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的表情。
是她接受度太低了吗？
工作室中没有等级划分，助理也不怕褚冉，打趣道：【冉冉姐，我能求个真相吗？】
褚冉咬紧牙，重重戳动屏幕：【还要来个图吗？】
小柔：【无图无真相。】
褚冉皮笑肉不笑：【你现在撤回，年终奖还能保住。】
小柔很识相地撤回一条消息。
小柔：【对了冉冉姐，今天星空TV的郭总监打电话过来，问你可不可以当《Super idol》的音乐导师。】
《Super idol》就是今早集会上提及的大型女团选秀节目，选秀出道位百分之八十靠公司砸钱，根本没真实性可言，褚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姜别谈完工作，重新回到办公室。
围堵在办公桌前的人形立牌护盾敞开一道裂缝，褚冉在晒太阳，懒洋洋眯着眼睛，像蜷缩在窗台的懒猫。
姜别无声笑了笑，放轻脚步走过去。垂眸时，桌上的屏幕恰好亮起。
褚冉没关闭和小柔的聊天页面，于是，那张截图窜进了姜别的眼睛里。
他一字不漏看完，喉咙中溢出轻笑，这群人绝对是闲得没事儿干了。
褚冉被吓到，瞬间睁开眼。
姜别不紧不慢掀起眼帘，毫不掩饰自己的视线刚才投放在了哪，脸上也没有被抓包的窘迫，云淡风轻勾着唇角。
褚冉连忙拿起手机，表情很心虚，不确定姜别看没看清。
“褚冉，我双眼视力5.2。”姜别一句话打破她的幻想，“下次记得关屏幕。”
褚冉抿唇，小幅度抬眼，有种敢怒不敢言的忌惮，“你偷看还有理了。”
姜别敛起笑，平淡凝视她：“老板有权知悉公司中的所有消息。”
“你老大，你说了算。”褚冉有求于他，怕惹恼这男人就得独身回壹号院，识趣地下了个台阶，“姜总，您先请。”
褚冉站姿宛如礼仪小姐，就差腰上挂个红绸带。
姜别抬起下巴，示意她：“你先下楼，在B1停车区等我。”
褚冉疑惑问：“为什么不一起？”
姜别施施然靠在桌沿处，左腿膝盖微屈，一个很闲适的姿势。
他若有所思地端详了她半秒，语气中多了点轻佻的调侃，“怎么，女主角想主动曝光？”
星途大楼没有总裁专用电梯，姜别和员工们都是一个待遇。
现在是中午下班时间，她和姜别并肩出现在电梯里，那匿名群中的人估计要翻天：办公室play的女主角终于有脸啦！
褚冉忙不迭开溜，“那我先下去了。”
办公室的门被合上，过了五分钟，姜别才抬步走出去。
韩泽还没走，姜别屈指敲了敲桌面，“加一条规定，不准员工随意建群，包括匿名群聊。”
韩泽深深看了眼自家Boss，嘴角抽搐一下：“好，马上发送至员工邮箱。”
-
褚冉在停车区等了半刻钟，没等到姜别，等来了魏经理和徐程程两位熟人。
停车区空旷，褚冉站在姜别的座驾旁边，车身遮掩住她，再加上角度问题，徐程程他们根本没注意到这里。
褚冉倒是不清楚，一向眼高于顶的魏经理怎么肯屈尊降贵来接近徐程程了。
不过看起来关系不好，魏经理臭着一张脸，嘴巴不停张合，似乎在指责徐程程。
等两人走近，褚冉才听清魏经理说：“徐程程，你脑子是进屎了吧？替褚冉说话，你还想不想保住你的制作部了？！”
徐程程低眉顺眼，小声说：“我是觉得苏若走褚冉的路线不好，不是替她说话。”
“你怎么像只狗一样？”魏经理的话越讲越难听，“谁给你骨头就摇个尾巴，真恶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