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往昔的记忆随着时间褪色,以为能牢记的画面,最终定格在十八岁,在多年后的今天变得模糊不清。
但有关姜别的一切,总是清晰的。
就像姜别记得她是路痴一样——她不负众望,迷了路。
林荫小道交错纵横,槐树的叶片被风吹动,沙沙作响。
褚冉站在原地,将希望寄托在手机导航上。
这一路上没多少人,所以那对迎面走来的小情侣调情的话语,传入耳中,清晰可闻。
错肩而过的那秒,褚冉和女生四目相对。
惊恐、失措、慌乱,交杂的情绪在女生眼底流窜。
她下意识甩开男孩的手,眼睛慢慢垂下去。
这不是……魏经理的小情人?
褚冉也难得愣了秒。
褚冉没戴口罩,姣好的面容引来男生的注目,他恍然回神,“你是那个,褚冉!”
“清清,你不是很喜欢她的歌吗?”男孩记得女朋友的喜好,连忙请求道,“请问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话音刚落,程清清拉住他的手,不敢直视褚冉的眼睛,“不用啦,怪麻烦的。”
男生面露不解,褚冉懒得管他们的私生活,主动开口:“没关系,签个名而已。”
她大大方方拿出随身带的水笔,莞尔笑了下,“签在哪里?”
男生找遍了全身,没找到可以落笔的地方,最后发现手机壳里面的照片,连忙拆下来递过去,“写在背面,可以吗?”
签完字,褚冉没有多留,转身离去的背影格外潇洒。
程清清紧绷的神经松懈,长舒了一口气。
“清清,你今天好奇怪。”男孩凑近,摸了摸她的头,“是哪里不舒服吗?”
程清清强撑着笑容摇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
校庆持续一整日,晚上六点钟,礼堂上演节目,京大的艺术系也挺出名,褚冉来之前,还听韩泽提了嘴,苏若就是京大美术系的,主修油画。
褚冉倒是惊讶,苏若竟然不是专业出身,“这么好的嗓子,老师难道没推荐去学声乐?”
韩泽的信息收集全面,一本正经解释道:“是苏若坚持要学美术的。”
开场节目是音乐社的大合唱,褚冉在偏台看到了苏若的身影。
她是领唱,穿一袭香槟色的长款礼服,银色的高跟鞋尖百无聊赖踢着地毯,身边站着几个献殷勤的男孩子。
苏若身上有股傲气,吸引着异性的追逐。
褚冉的位置在第一排,和姜别挨着。
这会儿姜别还没从饭局脱身,她嫌无聊,没跟着一起去。
苏若被那群追求者吵得不耐烦,耳朵里飘进一句:“那是褚冉吧?本人真的好漂亮。”
苏若提起兴致,慢吞吞移过去目光。
恰好,褚冉也在看她。
两人交换了眼神,褚冉又从女孩眼中,读出了那么一丢丢的敌意。
毕竟是顶着“小褚冉”的名号,两人一同出现,难免被比较,而褚冉成名早,即便退圈已久,苏若依然要活在她的阴影中。
直到哪天,她的光芒能彻底盖过褚冉,这种比较或许可以休止。
姜别在晚会开场前来到礼堂,他喝了些酒,身上还有点烟味,在褚冉身边坐下,她像只猫似的凑过去,鼻尖动了动,去嗅他身上的味道。
姜别好笑地看着她,“找什么罪证呢?”
那倒没有,这种学校里的饭局,比圈子里干净多了。
“你喝酒了啊。”
褚冉就是好奇,他一向不爱在饭局喝酒的。
“饭局上有我的导师,推不掉就喝了几杯。”他主动解释。
褚冉看他皱起眉头,手指伸进包里,掏出颗解酒糖,递到他面前。
姜别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掌心,慢慢上移,最后停在她脸上,不吭声,迷离的样子。
几乎是瞬间,褚冉就懂了他的意思。
这算什么,相识许久的默契吗?
高中时,褚冉防止低血糖突发,就在桌洞里准备了一盒水果糖。
她每次吃,都会分给姜别。
特别是发现姜别抽烟后,褚冉老神在在地劝导:“姜少爷,您现在就开始抽烟,抽到老,那肺不得黑透了。”
姜别不理她。
褚冉掏出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丢到他桌上,“烦的时候吃糖也行,糖尿病总比肺癌活得久。”
姜别舌尖顶住上颚,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手动让她闭嘴的冲动。
那时候,两人同桌做了快一年,姜别的少爷脾气褚冉摸得清楚,吃软不吃硬,她趴在桌上,指尖捻起一颗糖,在他面前晃,挡住了姜别做题的视线。
姜别没发脾气,他对她永远没有脾气。
“你尝一颗,就一颗。”褚冉也没意识到她的语气,有撒娇的嫌疑。
姜别拿她没办法,从喉咙里低低闷出一句:“拿来。”
褚冉喜笑颜开,亲自把糖递到他手里,眼巴巴看着他。
姜少爷表情格外不屑,他素白的手指捏着糖,面无表情撕着包装纸。
但这颗糖,实在太倔强了,就是不肯被姜别脱去衣服。
姜别试了几次,都扯不开包装。
少年脸色铁青。
褚冉忍住笑,“你没指甲,撕开是挺困难,我帮你。”
她赶在姜少爷耐心告罄前撕开糖纸,习惯性递到他面前,晃了两下,“姜少爷,请吧。”
黄昏日落,融融光线从窗外射入,铺开一层温情的薄纱,笼罩在两人身上。
姜别低头,就着她的手含住糖,口腔充溢着橘子的甜酸味道。
“真难伺候。”
光点跳跃在女孩纤长的睫毛上,她弯起眼睛笑,嘴上埋怨道,“姜别,你这少爷做派,也就我能惯着你了。”
十七岁,原来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褚冉撕开糖纸,递到他手里,然后匆匆扭头去看舞台,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手心里的这颗糖,孤零零的。
姜别淡睨了眼女人佯装镇定的神情,勾唇笑了声。
他的笑声不加收敛,褚冉莫名其妙的,“你笑什么?”
姜别坦然道:“之前有位导演说,你这张脸不去演戏,太可惜了。”
褚冉沉默。
确实有这样一位导演,看中了她的脸,也递了本子,请她去演青春伤痛文学。
只不过演技太差,试镜没过。
这事被黑粉记了许久,没想到姜别也是黑粉之一呢:)
“那位导演还说,以后有变态杀人犯的角色会联系我。”褚冉皮笑肉不笑,“姜总想和我演对手戏?我勉强让你当被肢解的受害人。”
“你舍得?”姜别拉过她的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捏动。
她的手指很软,姜别如同在把玩爱不释手的宝贝。
褚冉的手被他渐渐捂热,意识到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她眉眼垂下,深叹一声,“舍不得又如何?”
“已经这样了,没办法。”
言罢,褚冉将手抽回去。
姜别低头看了眼空荡的手心,舌尖卷着薄荷糖,呼出的气息沾染了凉意。
好像吸入了一大口凛冽的寒风,搅得他五脏六腑都不得安生。
他们之间,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可惜命运弄人。
姜别敛起笑,隐在暗色中的面容愈发不清晰,他眼底的落寞也被遮盖住。
无人知晓他的遗憾。
一抬眼,又是云淡风轻的矜贵模样。
第13章 偷偷(13)
013.
右手边的领导在和姜别攀谈,说校庆合唱的曲目是由苏若编曲、作词,不似那些陈词滥调。
褚冉难得听完了全曲,可这首歌的调子看似悠扬,实则包含淡淡的哀愁,不像苏若明艳性格做出的曲子。
或许她有千百种风格可以变换,无法掩藏的天赋确实通过这首歌表现出来。
褚冉不掩饰对苏若的青睐,笑眯眯打趣道:“姜总可要好好培养她,这样有天赋的新人百年难遇。”
姜别觑她一眼:“上一个百年是你?”
“我是过去式。”褚冉笑了笑,用魏经理的话来自嘲。
姜别薄唇抿住,黑眸紧紧凝视她,想要在她平静的眼底看出一丝别的情愫。
但褚冉只是笑,“别这么看我,我开玩笑的。”
姜别扯动唇角,转头去看舞台,他究竟想在她这得到什么答案呢?
是后悔走上舞台,还是后悔……许多次的不告而别?
她的每次决定,都在告诉姜别:你永远走不进我的世界。
敲不开的门,牢牢横亘在两人面前,里面的人装聋作哑,外面的人知难而退。
演员的坐席也在前排,苏若换下礼服,穿着信手涂鸦的T恤坐在不远处,没多久,提着奶茶的女孩匆匆推开侧门,弯腰钻了进来。
那是程清清?
褚冉注意到她的身影,留心多看了一眼。
程清清蹲在走廊边,拿出外卖单核准,奶茶递到苏若旁边的男生手中,起身离开时,再次对上褚冉的视线。
这次她没有移开眼睛,澄澈的眼瞳透漏出隐秘的讯息。
褚冉目送她的身影离开。
斟酌了半分钟,褚冉起身,“我出去一下。”
一门之隔,礼堂内热闹非凡,外面的走廊却阒静冷清。
程清清站在窗边,低头看脚尖,她和苏若是两个极端,一个张扬明艳,一个乖巧明净,愿意缩在角落,当不足称奇的暗影。
听到脚步声,程清清抬起头,一时没想好如何称呼褚冉,嘴巴张了张,最后勾出一个温软礼貌的笑。
“你有话跟我讲?”褚冉开门见山问。
程清清点头,“我和魏先生的关系……”
“你想我帮你保密?”褚冉走到她面前,眼神有些失望,本以为她是被迫的,“没必要,我这人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程清清揪着袖口,讷讷垂下头。
褚冉注意到她身上的T恤,是某家奶茶店员工的制服,心想魏经理还挺抠门,让小姑娘陪着,还不肯多给点报酬。
非要走这条不归路吗?褚冉依旧对她心生怜惜。
程清清牵起唇角,露出个清浅的笑,“还想谢谢您,没有拆穿我。”
她这样讲,褚冉有种成为同犯的错觉,毕竟脚踏两条船不是多光彩的事情,而且她和魏经理还是那样隐秘的关系,这对那个男孩子很不公平。
褚冉看得出他对程清清的喜欢。
她皱了皱眉,“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没有等到晚会正式结束,姜别就告别离开。
车子驶出京大校门,褚冉懒洋洋瘫在座椅里,正闭眼小憩,车子再次停下。
“下车。”姜别淡声开口。
褚冉懵懵地睁开眼,透过深沉的夜色,辨别出车外的景象。
这是湖色礼的门前,街边有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在等,他们下车后,男人上前交给姜别一串钥匙,“姜总,我们老板说钥匙不着急还,您先留着。”
姜别道谢,往店门走去,钥匙打开陈旧的锁,像是即将展开时间回廊,将两人带往过去。
褚冉站在原地,忽然失去了前进的勇气。
姜别侧身,颀长的身影带着足以嵌入回忆深处的棱角,低声提醒:“不进去看看吗?”
褚冉不为所动。
姜别等了几秒,返回身来,走到她面前。
手被他牵住,褚冉下意识挣扎了下,目光慌乱中对上姜别漆黑的眼睛,他凝视着她,唇角弯出一道似有若无的弧度,“褚冉,你在怕什么?”
是啊,她在惧怕什么。
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褚冉反驳道:“我怕什么?”
姜别没有戳破,看着她先一步走到酒吧门前,攥紧的手指松开,缓慢地推开大门。
并没有尘螨的呛鼻气息,只有丁点潮湿的沉木香。
跃入眼帘的舞台空荡荡,以前褚冉总抱怨这舞台太大,她抱着吉他坐在高脚椅上,舞台灯光照过来,她的身影比旁边的架子鼓都要小。
但她能看清台下的观众,他们为她挥舞双臂。
出道以后,她登上更大的舞台,却被荧光棒晃得看不清观众席。
也再也看不到熟悉的少年。
酒吧的装潢是复古英伦风,吧台的红漆经年累月被摩擦,有些掉色,露出褐色的里层。
卡座的位置没有变动,褚冉还记得姜别第一次来,坐的位置是……
她刚转过头,就看到姜别双腿交叠坐在正中间的沙发上,他仰头看着她,姿势一如当年。
熟悉的画面霎那间将两人拉回到高二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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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别没想到他和褚冉的孽缘不止在学校,还延续到了家里。
姜家父母忙于工作,分不出时间照顾他和妹妹,便让他读了寄宿学校。
这学期宿舍整修,所有寄宿生被遣回家住一段时间,姜别就住到了小姨家。
日落黄昏,昏暗的光线在院子里勾勒出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黑色轿车停在院子门口,女孩躬身下车,与小姨有说有笑走进院子。
褚冉看见门口的少年,嘴角的弧度飞快地消失。
姜别:“……”
小姨拉了下他的手臂,“这是我闺蜜的女儿,褚冉,你们俩都在明德念高三,应该挺聊得来。”
或许是给小姨一个面子,面前的女孩弯唇礼貌微笑,脸颊两侧陷下去浅浅的梨涡。
空气中弥漫着只有两个人能感受到的尴尬。
褚冉先开口:“姜同学,数学作业最后一个题你算多少?”
姜别凝眉,冷淡答道:“根号二。”
褚冉平静点头:“哦,那我算错了。”
再正常不过的一段对话,放到自我介绍的开场白中,显得格格不入,又有点剑走偏锋。准确来说,是引起话锋的人,奇奇怪怪。
小姨得知他们是同班,还是同桌,惊讶之色写在脸上,“没想到你们这么有缘啊。”
褚冉捧场极了,“是呢。”
小姨十分体贴地将二楼的另一间客房收拾出来,“这段时间冉冉就住你对面啦,替小姨好好照顾她。”
姜别晲了眼乖巧站在小姨身边的女孩,非常想揭开她装乖的面具。
看看这张乖顺的皮囊下,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可否认,褚冉身上的神秘感恰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小姨刚结婚,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老公是上市银行的高管,平常假期便陪着她到处旅行,家里时常就姜别和褚冉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