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用心良苦。虽然这事目前看来确实是托丁南嘉的福,但丁灵还是不相信同阮无病无关。丁灵道,“阿奶疼我,但这女君子做得做不得都不打紧——我便不能自己立府,也不胡乱嫁人。”
丁老夫人叮嘱,“不许再去纠缠那个李东陆。”
丁灵要想一下才能记起李东陆是谁,“他该已经成婚了吧。”
“没呢,推三阻四地拖延。”丁老夫人哼一声,“我看他那未婚妻未必有他口里说得这么心肝,且看着吧——绝不许你再沾他。”
丁灵不答。
丁老夫人以为她还在舍不得,便道,“我知道你爱那厮的才学,不打紧,等开春又是一回春闱,又有新的状元郎,到时候姑娘再去看看呀。”
丁灵愣住,“不应是后年吗?”
“恩科。”丁老夫人道,“这一回闹瘟疫,祖宗保佑竟然叫路过的钦差遇上,在雷公镇便了结,死伤都有限。南赵大灾,又因为处置得宜,百姓们井井有条。圣人欢喜,旨意恩科——这是面上缘由。”
丁灵正操心宋闻棠赶不赶得及,一听这话稀奇,“还有底下的缘由么?”
“是。”丁老夫人道,“听说宫里老祖宗连日抱病,有一二个月没露面了,太后和圣人心里都不痛快。”
丁灵一滞,朝廷举士大典,因为一个太监变更,简直匪夷所思,但这事同她无关。“阿奶在信上说的话,我倒不明白,彩椒那妹子,不过一个宫人,死便死了,病死是天收,内宫监什么意思?”
“谁知道?”丁老夫人道,“一个宫人死便死,若宫里果然缺人,我挑好的送去便是——太后都没说什么,内宫监不依不饶。”手里榛子一掷,“你不用管,我已经命人去请这位高少监了。”
第33章 陆阳君
丁灵急急忙忙赶回来, 原想着亲自跟高少监对线,没想到回京还能有靠山。她本就没把高少监放心上,眼下更不拿他当回事。刚辞了老夫人回房,门上便有拜帖来。丁灵隔着门问, “是谁?”
丫头青葱在外说话, “李编修。”
“哪个李编修?”
青葱半日挤出来一句,“就是那位么——”
丁灵便知是丁南嘉花痴的状元郎, 赶苍蝇一样连连摆手, “打出去,说我不在家。”
“那拜帖——”
“有多远扔多远。”丁灵隔着帘子道,“日后这等不三不四的人来, 不许进来说话,脏人耳朵。”
丁南嘉毕竟是中京名人,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跑出去躲了半年, 如今带着封君的传闻回来,很有些意气风发意味,诸王各府女眷们的帖子雪片一样, 一半说要来登门拜访, 一半邀她过门说话。
拜帖丁灵初时还看上一眼, 后来索性连名姓都懒得听——她刚穿来时处境同那天津特产狗不理差不多, 如今看着要升发,吃包子的狗们都回来了。
便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算丁老夫人催着往宫里送请安折子,推说回来路上染了风寒, 不敢入宫怕冲撞太后云云——不然回京不入宫,少不得要吃个“大不敬”罪名。
丁灵封君的事一直活在传言里, 没个像样消息。丁北城却已经正式往御前行走,一夜之间从龙禁卫一个外围侍卫变成天子近臣, 炙手可热起来。
这日丁太傅从老宅送的年礼到中京,一并野味牛羊山珍等物,各样稀奇粳米,珍玩香料,另有上好的布料绸缎,竟还有数张好皮子。丁老夫人喜不自胜,命锦绣阁上门,张罗着给兄妹二人做新年衣裳。
丁灵一眼看见皮子里有一只完整的貂尾,便收在怀里,“这个有趣,给我。”
丁老夫人瞟一眼,“你那个只tຊ好小孩子做耍用。”
“那不是正好给我耍?”
丁北城神色古怪地从外头走回来。丁老夫人久经世事,一看便知有事,“怎么了?”
丁北城不答。
丁老夫人有所觉,摆手打发了裁缝和下人们,只剩祖孙三人时才道,“你从宫里来,是不是宫里有什么话?”
丁北城便看丁灵。丁灵莫名其妙,同他面面相觑。
“还以为是你阿爷的信儿,竟是你妹妹——”丁老夫人猜到底里,便摇头,“封君本就是大恩典,没有便没有,不必在意。是圣人不答应还是司礼监不点头?”
“都不是,”丁北城摇头,“准了。”
丁老夫人腾地站起来,“你说圣意准了?”
“是。”
丁老夫人直逼到丁北城面前,“你妹妹封女君子的事,旨意准了?”
丁北城点头,“我出宫时旨意刚出司礼监,往台阁留档,至多明日便要传遍。”
丁老夫人愣一时,随手便是一掌撂在丁北城脑袋上,“如此喜事,你丧着一张脸进来——”
“阿奶。”丁北城无奈地叫,“孙儿还没说完。”
丁老夫人见他不似作假,“都封君了,还能做什么怪?”
“封号。”丁北城道,“赵相说,阿爷功在栎阳,应封栎阳君,阁里拟的也是栎阳君。”
“旨意是什么?”
丁北城为难地看一眼自家妹妹,“陆阳,一字之差,缪之千里。”
“陆阳?”丁老夫人皱眉,“什么地方?在哪里?”
“我也是打听了才知道——东南靠海的一个小镇子。我妹妹从此便是那甚么陆阳君了。”丁北城越说越气愤,“人又少地方又小,要说好处,只有清静一项——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然清静。”
丁灵搞不懂丁北城在生什么气,“我要那么大地方做什么?管他什么君,能自立府门便是大喜事。”
“你懂什么?”丁北城怒其不争,“栎阳地处中原,又富庶,便不说每年进项能有多少,光是山水人文,民情风土,无一不是上上之选。那个甚么劳什子陆阳,你去做什么?去那里下海捞鱼还是啃沙吃土?”
“竟在海边么?那可太好了。”丁灵道,“现时的海物不知有多么新鲜——”
“行了。”丁老夫人一语打断,问丁北城,“赵相既拟的栎阳,改封号又是谁的意思?”
“不知。”丁北城摇头,“折子进了司礼监便被驳回,花银子打听,才知道是封号的事,阁里改过两回仍然驳回。后来阁里无法,命人拟了七八个名字,李督公圈的陆阳。”
丁灵一头雾水,“李督公?”
丁北城白她一眼,“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富贵,兼着东厂厂督的那个。”
丁灵微觉惊奇,“竟不姓阮?”
“他倒是想姓阮呢。”丁老夫人道,“老祖宗不要他。”又问丁北城,“圈陆阳这个名字是李富贵的意思,还是老祖宗的意思?”
“老祖宗。”丁北城道,“李富贵能做上司礼监第二号人物,凭的是身份特殊又老实听话。论身份,李富贵是前头留下的人,不是老祖宗门人,不碍外人眼。论行事,老祖宗说一这厮从不说二,不碍老祖宗的眼——李富贵做厂督都管不了东厂的事,一个牵线木偶罢了,能有什么主意?”
“可确信?”
“确信。”丁北城道,“为图稳当,我使了大钱,命人往司礼监打听过,李富贵在外头一个一个念,老祖宗在内,亲口说陆阳就很好。”
丁老夫人便沉默下来。久久叹气,“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便劝丁灵,“既是荒僻,你不用去,咱们府上拿银钱给你在中京开府,左右你议婚也要在中京。”
丁灵根本不用劝——她简直满意得不得了。笑道,“如何不去?总要去看看我的地方。”
屋子里另两个人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相对叹气。丁北城递了消息要走,“我还要值夜。”
皇帝晚上回内宫,内宫值守是净军的事。丁老夫人问,“圣人竟要出宫吗?”
“不是。”丁北城道,“老祖宗今夜往岁山,圣人命我带人跟随。”
“如何不让净军跟随?”
“这个……”丁北城一滞,“我也不知。想是龙禁卫跟随更显圣人待老祖宗恩重?”
丁老夫人皱眉,“龙禁卫给世家门阀子弟挣功名的,不过是摆设,净军可都是老祖宗在西北练成的精锐,让他们跟随才是正经,办正事要示什么恩?”
丁北城急着要走,便抱怨,“一个城防,叫阿奶说出天大的事来。”按着正时刀大踏步走去当值。
丁老夫人指着他背影向丁灵道,“你看看你哥哥,一点心眼子也不生,跟你一模一样,御前行走不长个心眼,不知要倒霉在哪一桩上?”
丁灵无辜挨骂,便道,“太平时节能有什么事,阿奶多虑了。”不等丁老夫人骂便一溜烟跑走,远远道,“我去天工阁,晚间不吃饭。”
回去换一身宝蓝圆领缺胯袍,戴着深蓝胡帽,腰上系蹀躞带,貂尾塞褡裢里,扮作个小子模样。往马厩挑马时的卢看见丁灵便躁动起来。丁灵走去抱住,亲热半日,给它喂了两根胡萝卜,“不能带你——太显眼,委屈你留在家里。”
另拣一匹马,往天工阁去。到地方把貂尾拿给掌柜,说明来意,两个人讨价还价,商量得有来有回,丁灵最终还是豁出去一袋金瓜子,掌柜才不情不愿勉强答应下来。
丁灵道,“年前来取。”便走了。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中京繁华,入夜后人来人往,长街商铺灯火通明。天上漫天星辉,地上车水马龙,流光溢彩,富贵泼天。
简直是活了的清明上河图。丁灵牵着马,津津有味地在街市里游走。刚转过街角,迎面一个巨大的青石坊门,工工整整碪着四个大字——苦水胡同。坊里人声尽销,一个过路人也没有,虽然看着冷清,但是里头灯笼高照,半点也不僻静。
丁灵身不由主站住,便牵着马往里走,便见灯火最盛处有一进府门,两个鎏金大字——李府。府门紧闩,两个锦衣管事分左右站着,居高临下看着眼前不速之客。
……
“你去苦水胡同李宅,拿这个给管事——我如果没死,不论何时,你都能寻到我。”
……
丁灵只觉腕间蛟线活了一样,烫得惊人。心里一个声音不住叫嚣着——走过去,给管事看玉蜚,去见他。
双足却似有千钧重,凝在那里。
管事走过来,“此是苦水胡同李宅,小姐寻人?”
叫嚣的声音停下来。丁灵放弃,便耷拉着脑袋要死不活道,“我走错了。”便牵着马往坊门去。
还没走出三步,身后一个人叫,“哎哟,这不是我们陆阳君吗?”
丁灵回头。众星拱月簇拥一个人,穿蓝色织金曳撒,戴三山帽,雪白一张脸,刁钻地笑着——见过,熟人。
丁灵道,“高少监。”
“听闻陆阳君抱恙在家,竟有如此雅兴,夤夜游玩?”
这话应下来,“大不敬”的罪名便要顶在头上。丁灵扯一扯嘴角,“非是游玩。祖母在悬山寺供的香包,为图心诚,我特意去取。”
高少监“哦”一声,“倒是奴才唐突,奴才还以为封君的消息出宫,陆阳君心下欢喜不药而愈呢。”
丁灵心下骂个不住,“祖母在家等候,我走了。”
“不急。”高少监慢吞吞走到近前,“陆阳君的香包,可否赏奴才看上一看?”
丁灵哪里来的香包给他?皮笑肉不笑道,“不能。”
“还是给奴才看一眼的好。”高少监道,“不瞒女君,老祖宗连日抱恙,奴才也想着往悬山寺供上些香火,香包灵验,给奴才长长眼?”
丁灵一句“关我屁事”几乎出口,仍然假笑,“高少监好孝心,可惜我这个确是不能给你。”
高少监已经逼到丁灵身前,压低声音道,“南嘉小姐报了暴毙的宫女,是不是还在您府上养着呢?”
丁灵笑着纠正,“是病死,不是暴毙。”
“南嘉小姐为何包庇那丫头?”
“病死何来包庇?官府文碟一应俱全,高少监不信,可往南并州打听呀。”丁灵装傻充愣,“倒是高少监为何如此在意一个宫女?”
二人离得极近,言语出你之口,入我之耳,说话便半点不打埋伏。高少监四下里看一回,“你是不是以为封了君,便不把奴才当回事?”
丁灵不答,权当一个默认。
高少监调整一下姿势,欺到丁灵耳边,“赵砚那厮拿着中台阁的脸面给你封君,老tຊ祖宗连日抱恙不管闲事,才让你们钻了空子,等他老人家大安了,你猜猜你和赵砚要怎么死?”
“既如此。”丁灵故意道,“高少监何不趁他老人家不管闲事,赶紧谋个好差?老祖宗事也太多,即便大安,说不得也管不过来,高少监给自己谋一回呀。”
高少监一滞,半日才道,“你不信我是吧?且想想,若老祖宗乐意,你是如何从栎阳君变陆阳君的?”
丁灵心里其实信了,面上却不能跌份,“管他什么,做一日算一日,不比您高少监,一日也没的做。”
“你——”高少监瞪着她,半日道,“你把那丫头交还给我,我同陆阳君仍旧井水不犯河水。”
丁灵点头,“高少监早这么说话不就对了?荒费许多时间,你我简便些多好。”
“人你交给我,我们——”
“死了。”丁灵道,“高少监实在想见,我豁出脸面命人掘坟给你。”
“你——”
二人四目相对。
忽一时马蹄踏碎夜色,直扑而来。一名青年净军在坊门驻马,一跃而下,便往里走。高少监一把拉住,“何事匆忙?”
“容玖何在?传他入宫。”
“里头。”高少监瞬间变色,“是老祖宗?”
“是。”那净军点头,“老祖宗在岁山遇刺,去传容玖速速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