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询凝眸:“你说得不错,对方提前布防,必然知晓我们的行踪。他们既然知晓我们的行程,怎么会料想不到,我们会往回城方向追呢?何况城中有中亭司和镇抚司,他们若想藏人,难上加难,又能藏到哪去?”
赵世元皱眉道:“世子的意思是,凶手会逃往东北方密林,可是那里有镇抚司的人,他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赵令询摇头:“此去北面,并不是只有东北密林一条路。”
赵世元猛然抬眸:“世子是说,灵清寺。”
灵清寺背靠玉灵山,山间地势险要,多洞穴,若想藏身并非难事。
看着正北方,大多数人下意识想到的就是灵清寺,他一时竟忘了寺院之后,也有一处山林。
赵令询颔首:“没错,临近月底灵清寺的香客增多,若想混在其中,轻而易举。不过,为防万一,你还是带人去城里面查探一番为好。”
赵世元想了想,点头赞同。
赵令询转身对着施净道:“此去恐有危险,你跟着赵捕头一起回城吧。”
施净态度坚决:“不,我要和你一起,去救沈青。你放心,我不会添乱,更不要你保护。”
说着,他便从袖中掏出准备好的迷药:“这次出行,我早有准备,只不过方才马车内一时不慎,着了道。”
见赵令询仍在犹豫,他便道:“沈青此去凶险,少不了会受伤,若倒时将他救出,难道要让他同你一起骑马回来?”
赵令询低头思索片刻:“好,那你小心,到时离我近些。”
马车停到灵清寺山门前,施净慌忙跳下马车。
前几日过来时,香客虽多,却远远比不上今日。
山门前已经停满了马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听来往香客谈论,两人才知,今日空明大师要在大雄宝殿前的法会广场讲经。
两人随着众多香客,从山门而上,绕路从钟楼穿过,避开大雄宝殿,来到一处佛堂。
赵令询时常虽母亲一同来此,对这里较为熟悉。
见到守一法师,赵令询行过礼,便迫不及待地问:“法师,今日后院可曾有香客进来?”
守一法师诧异道:“施主如何知晓,方才有两位香客,说是他们家公子不慎晕倒,我便将其安排在寮房。”
赵令询急道:“劳烦法师带路,那公子是我的朋友。”
法师点头,带着两人绕过竹林,来到寮房前。
守一法师指着其中一处道:“就在这里,施主随我前来。”
几人来到房门前,赵令询同施净使了眼色,让他带着法师退到一边,自己则猛地推开房门。
“啪”地一声响,门被赵令询一脚踢开。
屋内空空如也,并没有人。
守一法师奇怪道:“怎么回事,方才人还在。我一直在佛堂,并未见有人离开。”
寮房位于竹林处,一条路通向佛堂,可由佛堂前走出。另一条,可绕过竹林,直达后门。
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走!”赵令询来不及解释,拉着施净便冲出房门。
后门处,两个守门的小和尚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赵令询心急如焚,他虽知道,对方暂时并无要杀沈青的打算,但总有意外,而这个意外的后果,他承担不了。
他想都不想,像一头猛兽,一头冲进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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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漆黑,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低语。
空气中满是灰尘的气味,沈青黛止不住地想咳,可她不敢暴露,只能拼命忍住。
“啪”地一声响,像是有人被扇了耳光。
“蠢货,我怎么就找了你们两个过来。之前,你们已经抓错了人,让我们差点暴露,现在又绑来个累赘。”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老大,我们这也是,想将功赎罪。我们查过了,他是中亭司的人,就是他坚持要查的。只要杀了他,我们不就不会暴露了。”
“赎罪个屁,你们这是生怕事情不够大。人当场杀了就行了,还绑回来做什么?”
“人都抓来了,难不成要杀了再扔回去?”
尽管没睁眼,沈青黛也感受到了一股怒气。
“你个蠢货,猪脑子都比你好使。扔回去,等着给他们线索吗?”
沈青黛听得心惊胆战,不知这几人会如何处置自己。
突然另一个声音响起:“老大,先别急,听我说,我是这么想的。前些日子,我听兄弟们说,咱们的六年庆典仪式,后日就要开始了。不如,到时候就拿他献礼,在典庆仪式上,杀了他祭天如何?”
低沉的声音有些沉默,似乎在想此事是否可行。
那声音接着道:“老大,我之前都打听过了。最近中亭司的几个案子,都是这小子查的。孤风岭,不能让他去,他必须死。他一死,剩下的人也就散了,自然查不到咱们头上。”
那人顿了顿,接着道:“最重要的,还是庆典仪式。我琢磨了好些天,咱们这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而且,我听说,门主最厌这些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朝中官员。反正这小子早晚都要死,还不如等等拿他祭天,不比那些虚的好使多了。没准门主一高兴,咱们就不用在那鬼地方了。”
最后那句话,好像极具诱惑,那个被叫老大的听了,似乎有些松动。
许久,他才开口:“还是你小子有想法,没错,左右咱们也拿不出好东西,拿他搏一搏也好。”
沈青黛一颗心跌落谷底。
沉默一会,那老大开口:“这两日,你们就在此好生看着,不要外出,千万不要暴露了行踪。”
对方回道:“老大放心,这里在山洞后方,山洞内有机关,外人根本进不来。我们就守两日,不会出去的。”
那老大这才道:“好,我先回去复命。”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沈青黛再也忍不住,用力咳了出来。眼看装不下去,她只能缓缓睁眼。
两个黝黑壮实,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正直直地望向沈青黛。
沈青黛挤出一个笑脸:“两位大哥,有话好说,干嘛要绑人呢?”
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不屑道:“绑就绑了,哪来这么多废话?我告诉你,安静点,不然我割了你舌头。”
沈青黛又咳几声:“大哥放心,我不会乱叫的。我这人惜命,只是想问问,有没有活命的可能?”
一人笑了出来:“我们绑你,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你说,有没有可能还让你活着?”
沈青黛跟着笑了笑:“凡事都可以商量嘛。查案虽是我职责所在,但活命才是根本。我这人拎得清,不会本末倒置的。大哥,你看看我这身行头,是不是一看就是有钱人。不瞒你说,我有的是钱,你们若是需要钱,或者有其他要求,可以尽管提。”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明显有光。
方才听他们所讲,连个什么庆典都拿不出好东西,想必是很缺钱,沈青黛决定试一试。
沈青黛用被绑着的双手指向腰间:“这个袋子里,有钱的。”
其中一人上前,一把扯下锦袋。
两人打开一看,瞬间两眼放光,袋子里面竟然有几两碎银,还有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沈青黛谄媚一笑:“怎么样,没骗你们吧?只要你们能放了我,条件随你们提。”
两人各怀心事地看了一眼。许久,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另外一人跟着他走了出去。
似乎是怕沈青黛听到他们谈话,最后离开时,他们刻意关上木门。
沈青黛长舒一口气,看来是金钱大法奏效了。
这世间没人不爱钱,又穷又恶之人尤甚。
方才,趁着跟他们说话之际,沈青黛已经暗自观察过,这里是一间简单的小木屋。
木屋前面的门掩着,左边半人高的地方,有一扇小窗。
沈青黛使劲歪着头,把发冠对着墙面用力磕去,发冠上的发簪一下掉落在地。
她用手抓住发簪,对准顶部一按,一片薄刃突然冒出。
沈青黛对准绳子,快速地来回割动,很快绳子便被割开。
她心内大喜,忙把绳子扔开,迅速起身到窗边,纵身一跃,从窗口爬了出去。
跳下窗子,她一路狂奔。
恶人之所以是恶人,就是因为他们毫无道义可言。沈青黛吃过亏,自然不敢把性命交给一个可能性。
身在困境,没人能帮她,她只能逃。
很快,身后便有了动静。
沈青黛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追了上来,一时有些慌张。
若说方才,她还有一线机会。那眼下,一旦被抓,她只有死路一条。
沈青黛开始有些后悔,自己逃走,是不是有些冲动了。
那两人身形魁梧,若单论体力,自己绝对比不过。再这么下去,她只能等着乖乖被抓。
她必须要想办法,甩掉两人。
可是这里,那两人明显比她熟,她完全没有优势。
“站住!敢耍我们,抓到你,你死定了。”两人在身后不停叫嚣。
沈青黛不敢回头,用力向前跑去,她也不知道能跑多久,只知道向前跑。
脚步越来越近,沈青黛猛地回头,看了看身后渐渐逼近的两人。
那两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对着她喊道:“快停下来。”
沈青黛哪肯听他们的,反而更快地向前跑去。
“啊”地一声惨叫,沈青黛只觉浑身刺骨的疼痛。
她慌不择路,跌进了一片野生荆棘丛。
荆棘丛一望无际,沈青黛跌进去,疼得直打滚,越滚越深,直滚到再也滚不动了,方才停下。
两人站在一边,不敢靠前。
这里荆棘满是倒刺,就是不小心被划一下,都能疼得人死去活来,何况只身进去。
其中一人问道:“怎么办?”
另外一人看了看荆棘丛:“别急,先看看。”
等了片刻,他们便瞧见有鲜血顺着荆棘丛缓缓流出,惨叫声越来越弱,渐渐没了动静。
“死了?”
“我看,多半是活不成了。”
“那怎么办,还指望着他祭天呢?”
“实在没办法,拖着尸体去,到时候割了头一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一人问道:“可是,尸体总要拿出来吧,怎么拿?”
另一人想了想:“咱们去拿铁锹,把这一片铲断,拖着他出来便是。”
两人说罢,转身便往回走。方到木屋找到铁锹,便听到外面有响动。
一人道:“老大这么快就回了?”
两人刚走到门前,还未开门,便觉一股强劲的力量破门而入。
木门应声倒下,赵令询手持利剑,青色的锦袍上鲜血点点,脸上沾满了鲜血,浑是地狱而来的修罗。
“你是……”
话还未问,人已经倒地。
另外一人见状,望着窗口,便想跳窗而逃。人才跳起,便被赵令询拉住双脚,用力一拉,摔在地上。
赵令询一脚踩在那人身上:“说,被你绑的人,在哪?”
那人一口鲜血吐出,含糊道:“死……死了。”
赵令询浑身一颤,像被抽空了灵魂一样,呆在原地。
施净从外面探头进来,蹲下去冲着那人脸上扇了几巴掌:“胡说什么呢,不好好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一旁的人趴在地上,捂住心口,艰难道:“两位官爷,我们没想……杀他,是他自己,误闯进前面的荆棘丛。我们,是想回来……救他。”
施净走上前去,又是几巴掌:“给我闭嘴!”
说完,十分嫌弃地擦了擦手。
赵令询回过神来,拿起墙角的绳子,迅速把两人绑到一起,转身离开。
施净在后面小跑跟着。
凌乱的荆棘丛密密麻麻地蔓延着,一道青色的身影静静躺在其中。
鲜血顺着荆棘丛,缓缓流到赵令询脚边,染红了一片土地。
赵令询突然发疯一般砍着荆棘,施净被吓得躲到一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他点燃。
不知过了多久,赵令询终于停了下来。
荆棘夷平,他扔下手中的剑,缓缓走到沈青黛身边。
往日鲜活的沈青黛,此刻正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张俏脸之上满是伤痕,双手被荆棘划得惨不忍睹。
赵令询轻轻抱起沈青黛,颤抖着手去摸她的脸。
满手的鲜血,带着让人锥心的温热。
施净悄悄走近,跪下身去,颤抖着双手,放在沈青黛鼻下。
没有呼吸。
沈青他,死了。
施净抬头,一脸茫然,十分无助地望向赵令询。
赵令询表情木然,紧紧抱着沈青黛不撒手。
终于,一滴眼泪落到沈青黛惨白的脸上。
风自山间而起,绕着两人缠绵而去。山林众鸟哀鸣,就像当年登州鹿角山一样。
赵令询的心,随着西斜的落日,缓缓沉下。
他费尽心力,终究还是一场空。
这一次,他还是没能留住她。
第51章 千红一窟13
施净呆呆地望着沈青黛, 想到他再也不能同自己一起打闹嬉笑,一时悲从心来,再也忍不住, 嚎啕大哭起来。
沈青黛面上一凉,眼眸微动。
还有这嚎叫, 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像是施净。
沈青黛十分谨慎地睁开一条缝, 还真是施净。
她一下从赵令询怀中坐起:“太好了, 是你们啊!”
施净见她猛地坐起, 连连退后几步:“诈……诈尸了。”
沈青黛蹙眉:“干什么, 吓我一跳。”
赵令询眼眸中闪着亮光, 像是已经蔫了的幼苗,突然得到甘霖滋润,满怀欣喜与感恩。
“你没事?”
温热而又急切的呼吸喷在耳边, 沈青黛这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两人的姿势实在过于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