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推门进院,便看到秀姐儿同烟儿坐在水池边喂鱼,一只鱼儿贪吃,正跃出水面抢她们手中的鱼饵。
秀姐儿吓了一跳,把手中的鱼饵撒了一池子,惹得烟儿哈哈大笑。
王安若依旧在石桌旁,微笑地泡着茶。
秀姐儿看到他们回来,便走上前去:“大人,今日问过贵哥了吧?贵哥虽然也讨厌陈桉,但他胆小,不敢杀人的。”
沈青黛看着眼前娇俏的两人,想起死去的慧娘,心内莫名有些难过。
“我们还在查,若他没有杀人,我们定不会冤枉他。”
秀姐儿这才松了一口气,烟儿推了她一把:“怎么,你担心他啊?”
秀姐儿满脸通红:“谁担心他了?”
烟儿拍手笑道:“真是太好了,两个碍眼的坏人都死了。牛山村,终于可以平静了。”
秀姐儿也跟着喜滋滋道:“对啊,我再也不用担心被纠缠了。”
说完,她凑到沈青黛跟前,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大人,你们抓到凶手,会杀了他吗?可是,他杀了陈桉,替牛山村的人扫除了祸害,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沈青黛望着她天真的笑,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
王安若笑笑:“秀姐儿,你别被烟儿那丫头带坏了,整天净说些歪理。”
烟儿一听,不干了,气冲冲站到王安若面前:“王安若,你总喜欢在人前说我坏话。”
王安若依旧在笑:“那总比在人后说好。”
烟儿气道:“陈奉家那两个兄弟,本来就该死,秀姐儿没有说错。你看看村里,自从听说陈桉死了以后,个个高兴得合不拢嘴,人人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她一时口舌之快,待看到王安若明显垂下头去,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她心内懊悔,却不肯拉下面子认错,拉起秀姐便跑了出去。
王安若听着她们脚步声越来越远,忍不住摇着头,倒了两杯茶水推了过去:“到底是小孩子脾气,说话口无遮拦,两位大人勿怪。”
沈青黛坐下望着门外消失的身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为何不把烟儿带走?”
她知道这话问得唐突,可看到烟儿那张天真无拘的笑脸,她总是会想到曾经的自己,忍不住心疼。
王安若握紧杯子,黯然一笑:“我们王家,虽然只是商贾之家,但背地里那些争斗,一点也不比那些官宦世家少。我虽是家中长子长孙,却是个瞎子,注定无法接管家业。是以家中之人,对我的恭敬,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在那个家里,连我都觉得压抑,何况烟儿呢?她生性无拘无束,我何苦把她带进牢笼之内,苦苦挣扎呢?”
说到烟儿,他脸上不自觉地挂着微笑:“第一次见到烟儿,是我还未到牛山村的时候。那时,她正被一群人追,悄悄溜进了我的马车。她仗着我看不见,在我马车上吃吃喝喝,睡了一路。马车停在牛山村,她也跟着在这里生活下来。”
“我刚到这里时,很悲观。我瞎了这么些年,早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烟儿,她一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每天都跟我讲,这里的天空有多清澈,山川有多秀美。你们看,这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是烟儿打理的。春日有桃、夏日有荷,秋有野菊遍地,冬有满树琼华。她让我明白,即便是眼睛看不到,却依然可以感受到这种美好。”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生性爱自由,是这山野间畅快翱翔的鸿雁,我又岂能这么自私,非要折断她的羽翼?”
赵令询眸光落在远山之上,神情寥落。
是这样吗?当初若是他能像王安若一样,事事替她考虑,而不是一厢情愿地自以为是,是不是她便不会这么恨自己?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沈青黛沉默许久,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她到底想要什么?有没问过她,愿不愿意跟你走?或许,她愿意呢。她的羽翼,或许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
王安若愕然。
是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听过烟儿的意思。他自以为是地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却从来没问过她,这是不是她想要的。
赵令询默默望着沈青黛,眼中有些茫然。
沈青黛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云淡风轻得仿佛世界只是面前这杯茶。
一瞬间,他好像懂了什么。
沈青黛三人草草吃了午饭,便赶去陈奉家。
陈桉之死虽未有眉目,但陈榕之死却已是了然。
在路上,沈青黛提议要开棺验尸,以做最后的确认。
施净不懂为何她坚持要开棺,此事已经基本可以认定,就是一桩凶杀案。
赵令询很赞同沈青黛的决定,一来是因为探案要严谨,二来他也是想借此事,把卢郎中受冤之事公之于众。
三人方到陈奉家,陈福见他们再次登门,不知又是何缘故,把他们引至花厅,慌忙去请陈奉。
过了一会,陈奉才不慌不忙走来。
“各位大人久等了,一直在忙吾儿丧事,招待不周,还请大人见谅。”
赵令询客气道:“不知二公子何日出殡,好歹相识一场,我们也好送送。”
陈奉听他此言,不觉面上有光:“准备尚不周全,两日后才能下葬。大人事务繁忙,还能抽时间过来,真乃吾儿之荣幸。”
沈青黛放下杯盏:“听闻陈老爷一向对大公子疼爱有加,依我看,陈老爷只怕是更加疼爱二公子吧。”
陈奉微微一愣:“沈大人,何出此言?”
沈青黛道:“当日,大公子无故身亡,陈老爷以天热尸体不易久放为由,仓促间便为大公子出殡。我听说,才两日就下葬了。怎么到了二公子这里,却不嫌天热,非要准备好再下葬呢?”
陈奉被问得哑口无言,许久才悲道:“大儿突然辞世,难免思虑不周。”
沈青黛继续问道:“我听说,陈大公子在和慧娘定亲之前,慧娘已经同卢郎中定了亲,此事可真?”
陈奉抬起头来:“不知。榕儿一直喜欢慧娘,这个人人皆知。他向慧娘提亲,慧娘家应了下来,这合情合理,没有什么不妥吧,大人?”
赵令询懒得与他周旋,冷哼一声:“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要等到卢郎中提亲之后登门,贵公子,还真会选时辰。”
陈奉隐忍着回道:“大人,犬子已故,还望对逝者给予起码的尊重。”
沈青黛想问的话,已经问得差不多,见赵令询已经有些不耐,便直接开启今日的话题。
她缓缓道:“昨日在村内打听二公子之事,谁知碰到一个知情人。说是大公子之死,有蹊跷。他亲眼看到大公子到牛山打猎,也是在拉弓射箭之际,突然倒地而亡。不知,此人所言是否属实。”
陈奉一听,生怕沈青黛再给他挖坑,仔细斟酌了一下,便道:“大人,此人多半是胡言乱语。村里人都知道,我儿是被慧娘那个扫把星给气死的,是她克死了我儿。”
沈青黛不紧不慢道:“那陈老爷的意思是,大公子是死在了家中。”
陈奉点头道:“没错。”
沈青黛佯装不解道:“那这就怪了。”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手帕,递了上去。
陈奉一脸疑惑地接过帕子,打开一看,是一枚银针。
他不解道:“大人,这是何意?”
沈青黛解释道:“这枚银针,是根据那名村民所述,在大公子事发之地找到的。我们怀疑,有人用银针刺破了大公子的心脉,这才导致大公子当场身亡。”
陈奉双手止不住颤抖,一脸不可置信:“当真?”
沈青黛道:“银针是在大公子背后的树干上发现的。我们看了高度,那个位置,应该是直冲着大公子的心脉去的。”
陈奉抓紧椅靠扶手,狠狠道:“到底是谁要害吾儿?”
沈青黛如实道:“目前还尚未可知,不过,只要陈老爷答应一个条件,或许,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陈奉紧握拳头的双手缓缓放松:“什么条件?大人但讲无妨。”
沈青黛定定道:“开棺验尸。”
陈奉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你说什么,开棺?你们要开我儿的棺?”
施净被他吓了一跳,开个棺,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赵令询淡淡瞥了他一眼:“没错,开棺。怎么,陈老爷不愿意?”
陈奉稍稍平静了一下,缓缓落座:“大人,入土为安。我儿已经下葬了,何苦要去打扰他,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沈青黛道:“方才陈老爷听说大公子是被人所害,好像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凶手,怎么如今一说开棺,便反悔了?”
陈奉长叹一口气:“各位大人,若我儿真是被人害死,我无论如何都会助大人找到凶手,只是挖坟这样的事,有辱斯文,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施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就有辱斯文了?
沈青黛接着道:“可是,这是最有效的方式。从尸体身上得到的信息,往往才是最快并且最有效的。我们有最好的仵作在此,陈老爷尽管放心。只有检查了大少爷的尸身,我们才能得到更多线索,尽快破案。”
施净听沈青黛这么夸自己,不由挺直了胸膛。
然而陈奉却依旧犹疑:“大人,事发突然,还容我考虑一下。”
赵令询冷哼一声,正准备驳斥,却发现沈青黛同他使了个眼色。
他强忍着不满,同沈青黛一起告辞。
出了陈宅,赵令询便问:“中亭司有查案之职,开棺验尸,不必得到他的首肯。”
沈青黛轻声解释着:“我知道,你心内有气。相信我,你若想好好出气,不妨等一等。”
施净笑道:“你卖什么关子呢?”
沈青黛笑笑:“陈榕陈桉多半是陈奉纵容出来的,不能便宜了他。”
施净点头:“没错。不过这个陈奉,方才的表现,有些奇怪。”
沈青黛笑笑:“怎么奇怪了,说说?”
施净清清嗓子开始分析:“在说到开棺前,陈奉明明表现得很气愤。可就在说要开棺之后,咱们都亮出证据了,他却迟疑了,明显是不想要开棺。”
沈青黛示意他继续:“所以呢?”
施净接着道:“根据以往案子的经验,谁阻止开棺验尸,谁的嫌疑就最大。像那个杜家的表小姐戴舒锦,还有钟小姐的亲爹。所以,有没有可能,其实杀害陈榕的真凶,就是陈奉。”
赵令询听他前面分析得有板有眼,却得出如此结论,摇着头走开了。
沈青黛摸着额头:“看到出来,你用心了。”
施净嘴角才方翘起,就听沈青黛说道:“但是,作案的动机呢,也要考虑进去,还有……作案能力。”
赵令询轻笑一声:“你觉得,就陈奉那个养尊处优的样子,能把银针打入到枝干内?”
施净见两人笑着走远,咳嗽一声,慢慢追了上去。
三人才走到石桥边,赵世元已经再次等候多时。
“大人,有发现。”
赵令询眸光一闪:“什么发现?”
赵世元道:“我们根据大人的吩咐,在卢郎中的住处派了人手远远看着,就在方才,抓到一个人。他鬼鬼祟祟地在废墟中扒拉,我们的人当场给逮了个正着。”
沈青黛问道:“人呢,他可有交待为何出现在那里?”
赵世元笑道:“都交待了,他说是陈老爷让他去的。说是,要找一个什么簪子。”
沈青黛同赵令询相视一望,难道,是他们之前发现的那个簪子?
陈奉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一个簪子,那个簪子,或许有什么线索。
沈青黛道:“放心,簪子我放在房间。我的东西,都有机关,别人拿不走。”
赵令询这才放下心来。
沈青黛看了看天色,缓缓道:“簪子的事先等等,今夜,咱们恐怕有些忙。”
月色如水,风吹着草丛沙沙作响,萤火虫鬼火般闪烁。
月影下,四五个人猫着腰慢慢在一座坟前停了下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开始挖!”
沈青黛缓缓起身,随手往天空扔了一个烟花。
沉寂的牛山村一下热闹了起来。
自用过晚饭,他们就听说,中亭司的大人们今晚要捉鬼。
到时,若捉到鬼,他们会以烟花为信号,示意其余人等。
他们等了一个晚上,一见到烟花,纷纷披衣起身,循着烟花的方向跑去。
“陈老爷,挖坟啊?你这几个人手,多慢啊,要不要我们帮你啊!”
提前埋伏在四周的捕快们纷纷起身,燃起了火把。
火把照亮了四周,陈奉被暴露在火光中,无处可躲。
赵令询厉声道:“挖啊,给我接着挖。”
几人本就心虚,一听赵令询发话,又见四个捕快个个手持长刀,吓得捡起铁锹挖了起来。
很快,陈榕的黑棺便露了出来。
牛山村听到动静,爱凑热闹的村民正好赶到,连里长都跑了过来。
里长接着火把的光亮一看:“这……这不是陈榕的坟吗?”
村民议论声四起:“不是说捉鬼吗,怎么挖起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