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如今丁香绽放,当年的赏花人却早已魂归尘土。
若他们夫妇还活着,看到如今这花,不知会是如何的恩爱场景。
里长比划着,继续说着:“秦亮花了一个月的钱,就买了一棵树,村里人笑了他许久,他却乐呵呵的,说是夫人喜欢。他那夫人,的确是喜欢,有人还曾听到,她在墙边念诗,什么丁香枝头的。”
沈青黛望着一片雾紫,眼中无端带着几分清愁: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赵令询的心突地一紧,眼圈泛红,转向一边,不敢再去看她。
施净浑身鸡皮疙瘩起一身:“咦,别念了。你平日看着还好,一念诗,怎么娘娘们们的,怪渗人的。”
还沉浸在伤感氛围里的沈青黛,一下从悲伤中抽离。
“施净,你不说话,我不会觉得你哑巴了。”
施净马上捂住嘴巴不说话,毕竟乐仙楼的大餐还要靠沈公子。
沈青黛调整了情绪,开始四下查看,突然她的目光又落回到丁香树上。
赵令询看了看丁香树:“这棵树有什么问题吗?”
沈青黛摇摇头:“树没问题,可是你看树下,竟然少有枯叶,落花都如此稀疏。”
赵令询看了看,的确如此。满院都是枯叶,落花甚至都飘到门口,可唯独树下,却干干净净。
施净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对这里进行了打扫?”
若是有人进行清扫,那目的不言而喻,必然是为了掩盖什么。
赵令询深觉有理:“我们四处查看一下,看看有没有线索。”
施净现在一听线索两个字,就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下意识就去找。
沈青黛并没急着去找,而是在思考别的问题。
若这里才是案发现场,那凶手和死者是怎么进来的?
门上落着锁,难道是爬墙过来?
凶手和死者同时出现在这里,应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约,那为何非要约在这里?
沈青黛仰着头,想先看看四周围墙有没有翻越的痕迹,奈何身高有限,根本也无济于事。
赵令询看她努力伸直脖子,一直试着往上跳,忍不住低头轻笑。
一道身影闪过,沈青黛抬头,见赵令询已经纵身飞到屋顶。
房屋年久失修,常年风吹雨淋,瓦片已经变得脆薄,泥土也有些疏松,赵令询方一上去,就有细细的尘土飞扬而下。
施净正在屋檐下,一下迷住了眼睛,眨着眼对着屋顶上的赵令询破口大骂。
“赵令询,你个混蛋,要上房,你也不说一声,迷了老子一眼,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还有老子的衣服,你要赔给我一件新的。”
沈青黛忙安慰道:“我赔,我赔,你先安静点。”
施净心下一喜,抿着嘴忍住笑,马上消停下来。
赵令询仔细看了下四处,便从房顶轻飘飘落下。
沈青黛上前问道:“怎么样?”
施净一脸不解,什么怎么样?
赵令询缓缓道:“并未见有什么痕迹。”
沈青黛还是有些怀疑,转身问向里长:“张大懂什么拳脚功夫吗?”
里长摇摇头:“他哪会什么拳脚功夫,就是年轻的时候有点蛮力。一个村里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赵令询脸色变了变:“这世上能比上我轻功的不多,这里房屋老旧,我上去尚且会留下痕迹,若是其他人,不可能没有痕迹。”
沈青黛忙道:“那是,那是,世子身手敏捷,你说不可能,那肯定不可能。”
“你们看,有发现。”施净兴奋地叫了起来。
两人走过去,顺着施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枯叶之中,赫然夹杂一丛红色绒毛,枯叶之上,一点鲜红已经凝固。
沈青黛捡起红色绒毛,和之前在张大身上发现的一样,是红狐的毛发。
施净顺手拿起枯叶,看了看上面的血迹,用手摸了摸:“是人血。”
这里,果然是张大身亡的案发现场。
风吹过,里长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大人,您的意思是,张大,是在这里被杀的?”
沈青黛点头道:“不错,有狐狸出没,有血迹遗落,还有水沟旁边的紫丁香,这里才是案发现场。”
里长还是有点不解:“可是,这里已经荒了十几年了,张大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门锁着,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沈青黛望着木门,目光中透着坚定:“自然是从大门进来的。”
里长有些懵了:“大门上着锁,又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他如何进得来?”
沈青黛却没有回答,她还要再确认另外一件事。
“里长,劳烦带路,我们要去秦亮的坟前。”
顶着正午的日光,里长带着几名村民,扛着铁锹,前往秦亮坟前。
秦亮埋在半山腰,鲜少有人来此,一行人一边走一边伐掉路边多余的枝条,到达坟前时已经气喘吁吁。
半山腰一片空地之上,一座坟孤零零地埋在那,遥遥对着古槐村。
土坟周围长满杂草,一看就是许久无人祭拜。
沈青黛示意赵令询看向墓碑。
与周遭的败落不同,墓碑上却干干净净,字迹清晰,丝毫不见青苔,也没有杂草遮挡,倒像是有人细心清理过。
“大人,真要挖啊?这……秦亮都死了十几年了,老话说,入土为安,人都埋了,现在挖他会不会,会不会有点不道义?”
挖坟掘墓,一向被视为大不敬,何况秦亮生前并未作恶,与人为善。
沈青黛细声说道:“秦亮之死,关乎几条命案,不可不查。况且,我们怀疑,秦亮之死,没那么简单,若真想让逝者安息,还真相于人间,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里长自知无力阻止,何况现在秦亮一家已经无人,不需要经过家属同意,他也没有理由阻止。
他挥了挥手,几个村民便开始挖了起来。
刚挖几下,其中一个村民便叫了起来。
三人忙走上前,只见土中掺杂些未燃烬的黄纸,细细分辨,像是刚燃后不久。
沈青黛道:“看来,近来有人暗中祭拜过秦亮。”
里长插嘴道:“秦亮家死的都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人?”
沈青黛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过,他还有个儿子吗?”
里长想了想,说道:“他那儿子,和他娘一样,瘦弱得很,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何况,自从村里有狐狸开始叫,就没有生人来过。”
这些天,村里没有外人来过?
沈青黛品味着里长的话,忍不住蹙起眉头,刚刚燃起的火苗,一下被风吹熄。
约摸一个时辰,棺木已经露了出来,村民们便止住了挖掘。
众人利用早已准备好的工具,合力将棺木抬到地上。
赵令询命两个健壮的村民推开棺盖。
棺盖打开,正午的阳光一下照在棺内,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两个人,或者说是两具骷髅。
施净走上前去,对着骷髅看了一眼,便道:“从骷髅颜色来看,应该死了十多年。从颅骨、骨盆来看,左边的是具男尸,右边是具女尸,应该是秦亮夫妇没错。”
沈青黛见他有意卖弄,便道:“我们已经见识了你的专业,现在只想知道秦亮是不是被狐狸咬死的,能查出来吗?”
施净并没有十分把握,毕竟人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很多痕迹已经随着尸身腐烂而彻底消散。
他知道,目前只能寄希望于运气。
施净弯腰,拿起秦亮的头骨,前后看了一遍,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
看来他今天的运气,还不错。
“找到原因了,秦亮是被重物击打而亡。”
第10章 狐仙之怒10
施净拿起头骨,缓缓转到前面。
“你们看,头骨这里,有明显断裂的痕迹,从形状看,凹凸不平,像是被石块所击。”
最初告知里长要对秦亮验尸,他还有诸多不满。
这些村民跟着挖坟,也是沈青黛银子的功劳,虽拿钱办事,可内心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现在验出秦亮的真实死因,村民们都跟着松了口气,还好验尸结果,证明秦亮之死确实另有缘由,几人也都放下心来。
里长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可是,秦亮死后被抬到村里,我们都是看见了的,确实是被狐狸咬死的。”
沈青黛淡淡看了他一眼:“刘孝和张大你们也是亲眼所见,都是被狐狸咬死,可最后一个死亡诱因是曼陀罗,一个是被勒死。”
里长顿时无言。
十五年前,村民秦亮被击打身亡,一村人包括他,看到狐狸撕咬,一时害怕,便轻信了狐仙杀人的传言,致使秦亮不明不白地死去。
十五年后,刘孝一家,还有张大被人杀害,他们又轻信狐仙杀人,再度搅乱案情,差点和真相失之交臂。
十五年,六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作为里长,未能明辨是非利害,这何尝不是他的失职。
最后看了一眼这对苦命的夫妻,望着远处的炊烟村落,沈青黛眼中充满愤慨。
“当初上报官府的时候,但凡仵作验尸详细些,又怎会出现这样的冤屈。”
施净被沈青黛的表情吓到,低声说道:“我听说,十五年前,这个案子是顺天府办的,根本没到中亭司,最后顺天府以狐狸咬死人结案。”
赵令询面色凝重,让人重新把棺材放下,让死者入土为安。
半山腰的风呼呼吹着,像有人在旁耳语,一声声如泣如诉。
待重新埋葬好秦亮夫妇,沈青黛默默从袖中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里面包着她在秦亮院中收集的紫丁香。
她用手轻轻一抖,丁香随风飞落,一瓣瓣落在坟头碑前。
秦亮是被击打而亡,那把他抬回村里的刘孝和张大,就有很大的嫌疑。
两人先后身亡,又皆和秦亮当年一样,以狐仙杀人为幌子。
凶手必定和两人有极大的仇恨,并且知道十五年前狐狸杀人案的真相。
所以不管是杀人动机还是杀人手法,凶手都呼之欲出。
下山路上,施净忍不住问道:“你们觉得,秦亮是被张大和刘孝害的吗?”
赵令询想了想:“他们确有很大嫌疑。他们三人死法一致,必定有联系。若想查清秦亮当年是怎么死的,只要找到杀死张大和刘孝的凶手,或许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见沈青黛一路都不说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赵令询看了看她,还是开了口。
“方才你让我看墓碑,我见秦亮夫妇墓碑甚为干净,还有土里的黄纸,应该是有人私下祭奠后,怕人发现,埋入土中。你是不是怀疑,秦家那个儿子?”
沈青黛这才缓缓道:“不错。张大出现在秦亮旧居,绝对不是偶然。他和凶手同时出现,应该是事先约好的。他们出入旧居,门锁完好,却全无痕迹,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从正门进去的。我仔细观察过,那锁表面上看着锈迹斑斑,其实锁芯依旧完好,应是被人不时打开过。”
赵令询道:“那接下来我们不妨去打听一下,秦亮之子现在何处?”
沈青黛若有所思,许久才缓缓道:“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里长说过,自有狐狸开始叫,村里就没出现过生人。古槐村背靠大山,进村只有一条大路,若凶手是秦亮之子,他究竟是如何进来的?如果是提前潜进来,那这些日子他在哪,如何生存?”
赵令询想了一下:“他能操纵狐狸,莫非常年生活在山里?”
沈青黛摇摇头:“不对,张大出现在秦亮旧居,明显是事先约定好的,若他生活在山里,如何能约上张大?”
她说得不错,若是秦亮之子居在山中,那他只有晚上才能出来活动,根本没办法提前约到张大。
此外,刘孝一家死在日落之前,若这个时候有陌生人在刘家附近徘徊,怎么可能没有任何人察觉。
“那有没有可能,凶手还有其他同伙,就躲在古槐村,暗中相助。”
沈青黛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
“张大之死,凶手一个人或许可以完成。但是刘孝一家,单凭他一人之力,绝对不可能做到。陌生人根本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在饭菜里投下曼陀罗?”
赵令询道:“你还是怀疑陈氏?”
沈青黛微微抬眸,没有回答,眼中带着几分疑惑,明显在思考问题。
除了陈氏,她真的想不到其他人,能悄无声息在饭菜里下毒。
可陈氏一人,绝对不可能完成杀死刘孝一家的任务。
若陈氏是帮凶,进而下毒,她又必须要同时保证三点:拿到曼陀罗,提前放到肉里;看好小虎子不让他夹肉,以免误食;里应外合,引狐狸进屋。
“在去找秦亮之子前,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村边杏花树掩映下,一座简单的宅院正在眼前。
这是刘孝家另一处宅院,虽比不上他们主宅气派,但比起村中其他人家依旧是宽敞光鲜。
沈青黛上前叩门。
片刻,传来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微风轻摇,一阵花香飘过,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姑娘,脸庞白净,身量虽不低,却瘦弱异常。
一见到生人,她马上畏畏缩缩地低下头。
“谁啊?”
陈氏正在水井旁洗衣服,闻声便问了起来。待看清来人,她起身擦干了手,走上前去,把那姑娘拉到身后。
“几位大人勿怪,这是春禾,她有些怕人。”
春禾,就是那位被刘孝夫妇看上,即将嫁给他们二儿子刘仲的女子。
沈青黛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她看上去比陈氏年轻几岁,相貌与陈氏不相上下。
不过陈氏虽也娇柔,面对生人也有些胆怯,却不似她这般畏缩。
“大人,我都听说了,张大也被狐狸咬死了,这下你们总该相信与我无关了吧。我和张大无冤无仇,我没理由去害他,也没这个能耐。”
陈氏很有几分聪明在,她知道刘孝和张大之死,凶手是同一人,而她根本没有杀害张大的动机和能力。
赵令询面无表情:“昨日你都在何处?”
陈氏回道:“大人,我一个早上都被你们叫去问话了,下午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出门,吃过晚饭,我和小虎子犯困,早早就歇下了。”
赵令询问道:“可有人证明?”
陈氏转身指了指春禾,细声道:“我们在同一个院子内,她可以作证。再不信,你可以问小虎子,小孩是不会撒谎的。”
赵令询望向春禾:“她说的是真的吗?昨日你们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