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容收起戏谑,用扇子轻轻拍了拍水芝,水芝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是聚云斋新出的百花止 ,沈公子……的妹妹若是喜欢,改日我亲自登门奉上如何?”
赵令询眉间一丝微愠闪过,嘴角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讥讽:“谢公子还真大方,同样的礼物,不但送朋友,连自己的丫头都不落下。”
赵令询这话,明显有几分挑刺的意思,分明是暗示谢无容是个轻浮之人。
谢无容方才一心都在沈青黛身上,这会才注意到赵令询。
他话语中分明带着几分挑衅,面上却一片冷漠之色,淡漠得让他觉得,刚才他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赵令询一向话少,沈青黛也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她现在是在求人,他却在拖后腿。
“这位是中亭司司正,赵令询。”
说完,沈青黛便拼命向赵令询使眼色,示意他闭嘴。
谢无容瞧着赵令询,相貌倒是不俗,就是太……古怪了点,他好像对自己有些敌意。
“赵大人怎知,水芝的香粉是在下所送?”
赵令询慢慢放下茶杯,不紧不慢道:“聚云斋的胭脂水粉,最便宜的也要十两,若非有人相送,那就就是故衣居富可敌国,一个丫头,都能用的上这么好的东西。”
“砰”的一声,杯子碎在地上。
施净慢慢从震惊中缓过来,怪不得水芝那么好看,十两银子,那可是金脸啊。
谢无容笑了,用手摸摸额头:“赵大人对聚云斋如此熟悉,想必平日不少逛吧?赵大人都不拿去送人的吗,还是说留着自己用?”
赵令询有意无意地看了沈青黛一眼:“我当然是陪同家母,不像谢公子识人广泛,可以买来送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沈青黛坐在他们中间,只觉得刀枪舌剑夹得她难受。
“那个,谢公子,咱们要不要聊回方才的事?”
谢无容这才收住了话,转头笑道:“沈兄请讲,你知道,只要能帮,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沈青黛看了看他,犹豫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我想让你帮我画个人。”
谢无容笑容僵在脸上,一旁的水芝也跟着变了脸色。
“你知道的,我不画人。”
沈青黛脸带愧疚,但态度坚定:“我知道,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对不起。”
赵令询和施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沈青黛让老夫妇跟来,是想让谢无容画秦忠。
谢无容苦笑一声,随即仰头道:“好,我明白了,我画。”
水芝闻言,见谢无容对她点头,便下去准备作画之物。
沈青黛走到老夫妇跟前,和缓道:“你们是秦忠最熟悉的人,劳烦你们将他的样子描述出来,这位公子会帮忙画下来,这样,我们才能尽量找到他。”
赵令询和施净趁着这会空隙,四下打量起来。
屋内挂着的几幅画,多以莲为主题,其中,枯叶残枝又占大多数,每幅画中都没有人物出现。
水芝把宣纸和画笔放好,谢无容走到桌前,准备动笔。
老伯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慢慢说道:“小忠儿从小就比较瘦弱,比寻常男子要矮上一些。”
谢无容笑了一下,温和道:“老伯,我只画他的脸。”
老伯讪笑一下,拉过身边的大娘,大娘笑道:“他笨嘴笨舌的,还是我来说吧。小忠儿生得白净,脸瘦瘦的,眉毛很浓,眼睛大大的,鼻子也挺,嘴巴不大。”
谢无容慢慢在纸上开始画了起来,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画了出来。
“这是我先画的草图,你们看看有哪些地方不像,我再修改。”
老两口围上前去,仔细看了看。
“脸不对,小忠儿脸虽小,但没有这么干瘪。”
“眉毛也不对,要长一些。”
“眼睛,小忠儿眼大,但是没有这么水灵,他眼里总是有点……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
“……”
谢无容根据老两口的描述,一一做了标记,又重新画了起来。
施净凑上前去,只看了一眼,当下止不住暗叹,这画功也太绝妙了,简直是栩栩如生。
“当今书画有双绝,莲谢柳杜,莫非他就是……”
沈青黛点头。
施净感叹道:“传闻谢公子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宫里想找他都找不到人,没想到,今日见到真人了。沈青,你那个妹妹,和他什么关系?”
沈青黛水杯差点拿不稳:“没什么关系,就是和他有些故交而已,你再敢乱说,我泼你一身你信不信。”
赵令询方才还阴云密布的脸上,很快恢复了淡漠。
“神了,这位公子人长得好,画得更好,这就是小忠儿啊。”
老两口看着画,眼中满是眷恋,根本移不开眼。
三人聚上去,只见画中人眉眼略带忧伤,眼中思绪万千,一副愁思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俏面小郎君。
赵令询仔细盯着画,想了片刻:“我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听他一说,沈青黛看了看,也点头道:“确实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见过。”
几人想了一会,也没什么头绪,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别。
南井村离此不近,沈青黛又恐老两口一直颠簸,便央谢无容留宿他们一晚。
谢无容想都没想,当下让人收拾房间。
施净在旁跃跃欲试:“其实我觉得,你看,天这么晚了,咱们也颠簸了一天……”
“甚好。”
“不行。”
施净十分不解地看了看赵令询,这人怎么乌眼鸡一样,哪来这么大气性。
沈青黛站在原地,低头叹了口气,无奈道:“谢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们明日还有要事,改日再来叨扰。”
谢无容也没强留,让水芝把画像装好,笑着送他们出门。
马车等在门口,几人告别之后,正欲上车,谢无容突然叫住了沈青黛。
“差点忘了,我还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沈兄说。”
谢无容指明要和沈青黛单独聊,施净和赵令询只能先上了马车。
“谢无容,我告诉你啊,今天看在你帮我画画的份上,我饶了你。你要再敢作弄我,我不把你那些烂荷叶都拔了。”
见四下无人,沈青黛也不再装,开始张牙舞爪。
谢无容笑得格外大声,拿起扇子在她头上敲了敲:“这才是你嘛,看你在那装,装得我浑身难受,还以为你来到京城,改了性子。”
沈青黛一把推开他:“别总动手动脚的,有事说事,快点。”
谢无容面带微笑,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在沈青黛手中。
沈青黛拿起一看,是一盒香粉。
“聚云斋的百花止?”
谢无容点点头,随后想起来什么,忙解释道:“那个,水芝的香粉确实是我送的,不过,那是因为,她本身……有些味道,需要遮掩,我就顺手送了她。”
沈青黛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方才她问香粉的时候,水芝反应那么反常。
“谢了,改日我再来找你。”
沈青黛才一上车,施净立刻摆出看戏的表情。
“谢公子说了什么?”
沈青黛拿出香粉扬了扬:“没说什么,就送了盒香粉让我带给家妹。”
施净忙接了过去:“十两银子啊,我能打开看看吗?”
沈青黛平日一向不太喜欢用这些,自然不太上心,便让他随意,自己则拿起秦忠的画像看了起来。
展开宣纸,秦忠的模样再次浮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可沈青黛仔细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
沈青黛向赵令询那边坐了坐,问道:“方才你看第一眼,也觉得熟悉?”
赵令询顺手接过画:“对,既然我们都觉得熟悉,那有没有可能,我们近来确实见过他?或者说,他就混在古槐村村民中,我们还曾瞧见过?”
沈青黛摇头:“里长说过,他们村近期都没有陌生人去过,若是有个生人混进去,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两人盯着画像,陷入沉默。
这个人明明就在脑海里,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大约是硌到了碎石,马车颠了一下。
“哎,哎,哎……”
伴随施净一声惨叫,马车内香气四溢,微尘四起。
赵令询微微不悦,手腕一翻,轻轻抖落掉撒在画上的香粉。
“等等。”
赵令询听沈青黛话中带着兴奋,拿画的手僵在半空,一动也不敢动。
沈青黛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嘴角露出不可抑制的微笑。
她素来不喜浓烈的花香,总觉得会干扰自己思考,然而这一刻,她却觉得无比清明。
她已经知道秦忠是谁了。
第13章 狐仙之怒13
见沈青黛似乎成竹在胸,赵令询便知她已有了主意。
“你想起在哪见过他了?”
沈青黛因猜到秦忠的身份,神情还有些激动,刚想开口,马车又颠了一下。
施净手中那仅剩一点的香粉,也飞了出来,全撒在沈青黛脸上。
“不怪我。”
施净小心翼翼地说着,见沈青黛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他,遂抱怨道:“这路怎么回事,来的时候好好的,也没那么多碎石啊。”
赵令询眸色变得幽深,伸手抓过放在身边的剑,开口语气寒凉:“恐怕,不是路的问题。”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语带惊恐,结巴道:“打……打劫了……”
沈青黛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掀开帘子。
天边残阳如血,危峰兀立,荒草丛生的山路中,正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蒙面之人。
他持一把大刀而立,那刀虽未出鞘,却让人感觉到森森寒意。
施净浑身颤抖,他一眼认出了那把刀,断魂刀。
“断魂刀,是留行门的杀手。”
留行门,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
早些年,他混迹江湖,曾验过一具尸体,死者是江湖排名前三十的戚流飞。
他死的极其简单,被人一刀致命,伤口平整,无多余外伤。
戚家人不信他如此轻易被杀,一度怀疑他是被人下毒或者暗算。
于是邀他去验尸,他不敢怠慢,最后证实,就是被一刀毙命。
后来,戚家人查出,凶手是留行门的人。
他记得,戚家曾找人画过凶手的画像。
凶手蒙着面,看不清脸,但他却记得他手中的那把刀,正是断魂。
蒙面之人眼含杀气,冷冷道:“不该管的事,不要管。今日之祸,只能怪你们不知天高地厚。”
施净慌张道:“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是黄昏时分,不会再有人经过。
万一被杀,尸体不会被野兽给叼走吧?
野兽?狐狸?天啊,他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来查这么邪门的案子。
沈青黛歪头舒展一下脖颈,伸手从食盒里拿起一块点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用手支着下巴,十分遗憾地看着面前的杀手。
“你说对了,这次死定了,不过不是我们,是他。”
施净不可思议地看着沈青黛,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情吃点心喝茶。
“找死!”
蒙面人见沈青黛如此挑衅,难掩怒气,也不再废话,拔刀便冲了上来。
沈青黛看都不看一眼,低头把点心塞到嘴里。
味道不错。
蒙面人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一脸淡漠,轻轻一挥,便挡住了他的刀。
他甚至,都没有拔剑。
“是你找死!”赵令询淡淡开口。
心口一阵剧痛,蒙面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人已经飞出去数丈远。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赵令询风轻云淡道:“你,还不配成为我的对手。”
蒙面人当即认清现实,不敢再纠缠,忍着剧痛,一个纵身跳向旁边的草丛里,瞬间没了踪影。
“出来吧,要赶路了。”
赵令询没有去追,对着藏在一边的车夫说了句,转身上了马车。
沈青黛遗憾道:“太快了,不够看,我点心都没吃完。”
赵令询想了想,十分认真道:“下次我控制一下。”
施净还惊魂未定,听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才慢慢缓过来。
“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放了他?就这么让他跑了?”
赵令询看了看施净:“若是我自己,他跑不了。”
施净一琢磨,的确如此。万一赵令询去追,他们来个调虎离山,到时候他和沈青这个小白脸,不是任人宰割。
“对,对,你做得对。”
赵令询低头看了一眼,十分无奈:“你能别拽着我的衣服吗?”
听赵令询这一说,施净拽的更紧了:“你不懂,这样我比较有安全感。”
赵令询刚想把他甩开,就听他对着沈青黛开口:“你要不要也拽着,真的很有安全感?”
沈青黛没再理他,转头对赵令询说道:“方才那个杀手说,我们管了不该管的事。”
赵令询眼中难掩失望,随即说道:“是,他说的应该就是狐仙杀人的案子。”
天边晚霞漫天,流云聚散,变幻无端,车夫驾着马车一路狂奔。
沈青黛本已觉得案情明晰,现在却突然有杀手出现。
施净长叹一声:“你们说,留行门会不会就是这起案子的凶手?”
赵令询眸色深沉,缓缓摇了摇头:“不会,留行门是杀手组织,他们若想杀人,不用那么麻烦。”
沈青黛很赞同:“凶手费尽心机,利用狐仙杀人为幌,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杀手组织的作风。我不明白的是,此次狐仙杀人案应该与留行门无关,可他们为何会卷进来呢?”
赵令询也有些想不明白:“留行门一向收钱办事,这背后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某种牵扯。”
留行门为何突然卷入,沈青黛不得而知,或许真如赵令询所说,这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古槐村狐仙杀人的案子,她已经找到了杀人凶手,她相信,只要找到他,一切问题或许就会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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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出发去古槐村的时候,中亭司人手几乎出动了一半。
除沈青黛他们三人,其余四名捕快也跟了过来。
赵世元骑马打前阵,三个捕头紧随其后。沈青黛同施净坐着马车,赵令询则骑马跟在侧后方。
“真是没想到,才三天不到,他们居然说今日能抓住凶手。”
“谁知道呢,万一跑空,回去不是要被掌司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