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渡玄低笑一声,他揽住沈希的肩头,带着她向殿中走去:“那随我一起用些吧。”
他的语气平和,声音也极是温柔。
“不按时用膳是不成的。”萧渡玄轻声说道,“若是得了胃疾,可是极难受的事。”
沈希拢了拢衣袖,她低垂着眸子,乖顺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陛下。”
等到膳食都摆上来以后,萧渡玄令人都退了下去。
说好是一道用膳,可最后全成了萧渡玄来喂她,他自己倒没用多少。
但他的心情似是不错,沈希抗拒和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生生地咽了下去。
脑中的晕眩感很强。
她坐在萧渡玄的腿上,却总感觉自己似是如临山巅,仿佛下一刻就会坠下去。
快用完膳的时候,沈希才终于得到自己捧起瓷盅的机会。
她端起瓷盅,执起汤匙慢慢地搅弄着。
乳酪甜而不腻,点缀着绿色的小叶子,几颗彩色的糖粒如星子般散落,既精致又美味。
虽然瞧着有些像小孩子吃的,却是沈希很喜欢的一道甜品。
在她不亦乐乎地吃甜品时,萧渡玄还在处理政事。
他蹙着眉头,他边翻看新送来的文书,边向那送文书的侍从问道:“今天当值的宰相是谁?李韶?”
侍从恭敬地应道:“是,陛下。”
萧渡玄轻声说道:“让他过来一趟。”
清徽殿离明光殿不远,李韶很快就过来了,听到动静的时候,沈希就想要回避,但萧渡玄按住了她的手腕。
“你留下。”他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韶虽也是东宫旧臣,可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沈希一点也不想让旁人知道这桩晦涩事。
什么是恰当的,什么是不恰当的,她一直都分得很清。
眼见沈希快要哭出来,萧渡玄还是软了心念,他没有再留她,只在她临走前重重地捏了下她的脸颊:“小没良心的。”
少女的脸颊白皙,很轻易地就被捏出了红痕。
沈希羞耻得厉害,但在萧渡玄放手后,她立刻就从前殿离开了。
侍从将她带到了后殿,然后将架子上的书册仔细地指给她:“姑娘,左边是文集,右边是笔记,上面还有些话本,陛下说您想看什么都成。”
萧渡玄喜欢读书,但对杂书没什么兴致。
他一直觉得读书不应当本末倒置,书册是为现实提供助益的。
不能去单纯地沉浸于写作者架构的幻想世界,那是没有意义的事。
沈希对此不置可否。
她随意地打开一本游记,然后慢慢地看了起来。
读着读着,沈希发现这有些像她以前一直想看,却没有在藏书阁找到的一本书。
她将书册翻回目录,发现竟然还真的是。
真是神奇,先前她暗中寻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现下竟随手一打开就是。
就在沈希打算重头开始看的时候,侍从传话说萧渡玄令她过去。
不愧是李相,若是陆恪的话,少说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将事情给搞利落。
但他未免也太快了些。
沈希缓步从内殿走了出去,她的步子慢吞吞的,有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抗拒,萧渡玄看见就想笑她。
她似乎格外抗拒床笫间的事。
哪怕觉察一点苗头,就会开始拼命地躲避。
但从内殿到外殿就这么几步路。
站到萧渡玄跟前的时候,沈希的神情跟临到刑场的犯人都没什么区别了。
他将她抱了起来,唇边含着笑意:“你怕什么呢?”
她怕什么?
她怕的可太多了,怕旁人知晓,怕意外有/孕,怕他的狠戾手段。
但沈希最怕的还是在疯狂往下压的道德的重量。
丈夫还在监牢里关着,她却和丈夫的叔叔有了首尾。
“我没有怕,陛下。”沈希的眸光颤抖,她攀上萧渡玄的脖颈,将脸颊埋了进去。
就好像只要看不见,她就能将这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
萧渡玄抚了抚她的脖颈,扬起唇角,说道:“既然不怕,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睛?”
他的语气温柔,带着点对晚辈的逗弄。
当外间的夜风突然吹过来时,沈希才发现萧渡玄不是抱她往内殿走的。
她一脸懵然地被他抱上銮驾。
萧渡玄理了理沈希的衣裙,轻声说道:“小希,我可以放了萧言。”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
萧渡玄抚了抚她的脸庞,说道:“但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吗?”
沈希的心脏怦怦地跳着,她感觉眼前的一切就跟做梦似的。
她仰起脸庞,眼眶微热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陛下。”
难以抑制的喜悦充斥脑海,让沈希忍不住攀上了萧渡玄的脖颈,她声音轻颤地说道:“多谢您,陛下。”
他的眼神晦暗,唇边笑意渐深。
“只是小事,小希。”萧渡玄轻声说道。
沈希满心都是快乐,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在监牢前见到张太妃的那一刻。
她坐在銮驾上,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但萧渡玄似是没有看见张太妃一样,直接将沈希给抱了下来。
沈希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
她的身躯疯狂地颤抖着,可这拼命的挣扎没有任何的意义。
萧渡玄只是含着笑意,声音温柔地说道:“抱歉,太妃,朕来迟了,家里的孩子实在黏人,让太妃久等了。”
第三十五章
沈希的指节冰冷, 眼底只余下绝望和骇然。
她眸光颤动,不顾一切地想要从萧渡玄的怀里挣脱。
“娘娘……”沈希的声音既慌乱又无措。
她脸上的血色尽褪,眼眶里也盛满泪水。
沈希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可怜, 可那细瘦的手臂分明还攀在萧渡玄的脖颈间。
纤瘦的手腕间浅红色的痕印亦是隐约可见。
依照辈分来看, 萧渡玄与沈希该算是叔侄的。
可两人如今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全然不须去多想的事。
这些天来的怪诞倏地都有了答案。
萧言为什么提起婚事时总似是有所顾虑,为什么坚持要趁萧渡玄离京时成婚, 萧渡玄又为何想要对他赶尽杀绝……
这一件件, 一桩桩,突然间都变得明晰起来。
张太妃站在晦暗不明的阴影间, 她的呼吸有些恍惚。
但神情仍是那般的自然, 甚至有些过分的平静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上回在明光殿里的那只娇雀应当也是她的孙媳。
裸着腿,光着足,柔膝红肿, 踝骨颤抖,依偎在男人的怀抱里,满身旖旎春情。
端庄矜持的平王世子妃, 在大婚的夜晚同夫君的叔叔暗里交/缠。
此事荒唐到说出去都会有人觉得是在诋毁他们二人。
可事情就是这样明晃晃地在她的眼前发生了。
张太妃在深宫沉浮多年,虽未曾到过顶峰, 却也几乎是一人之下的位子。
却不想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 竟在阴沟里翻了船。
张太妃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她心底发寒,难以言说的冷意将胸腔都给填满了。
沈希自小就养在宫里, 他们二人绝不是在一夕之间有了首尾。
张太妃蓦地想起先前的一桩风闻, 是一年轻女郎怀着孕嫁人的事。
从前是只当笑话听了听,现今再想起, 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有冷风在烈烈地刮着。
但张太妃的神情没有任何更易。
“妾身见过陛下。”她蔼然地说道,“不妨事的,陛下,妾身也是刚刚才过来。”
张太妃越平静,沈希心里的惊骇就越深重。
她的眼前不断地发黑,从心底涌起的绝望像是快要没过头顶的巨浪,猛地将她整个人都给吞噬了。
这两年来,沈希最惧怕的就是叫人窥见她和萧渡玄的事。
哪怕一丁点的风声,她都要将之扼杀的摇篮里。
后来常常梦魇,她就是自己强忍过去,也不愿意令侍女听到分毫。
这些天来沈希更是每日都紧绷着,时时都在担忧暴露该如何。
可她费尽心思,机关算尽,却没想到萧渡玄会直接将事情坦露出来。
还是以这样没有任何预警的方式。
沈希的胸腔里尖锐的刺痛在弥漫着,她一时之间有些喘不上气,手指攥紧又无力地垂落。
那潜藏在心底经久的恨意也破土而出。
沈希强忍着泪意望向萧渡玄。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前脚宠着她、哄着她,后脚就将她送入万丈深渊之中?
但萧渡玄只是平静地看了沈希一眼。
他的唇边含着笑,深色眼底却没有任何的柔情,仅余下晦暗与冰冷的寒意。
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冷酷,残忍,像是盘踞在高处的黑龙,又似是将她心脏给紧紧束缚住的巨蛇。
沈希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和萧渡玄对上视线后,她瞬间就恢复了清醒。
她在妄想什么?萧渡玄做事本来就是如此,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需要被在乎和珍重的人。
是她被他的话语和虚假的温柔给乱了心智,方才会如此不设防备。
但凡她还有些理智,就不会这样蠢笨地随他过来。
沈希紧咬住舌尖。
她咬得太重,舌尖被咬破,铁锈气渐渐地在口腔里化开。
胃里在搅动着,瞬时就犯起了恶心。
但沈希的声音没有分毫的颤抖,面容也是那般的沉静。
她低垂着眉眼,声音压得低低的:“对不起,陛下,我以后不会再那般了,我现在就回去……”
萧渡玄望向她,轻声说道:“眼下都到了,还回去做什么?去看看你的夫君吧。”
夫君,夫君。
他为什么在这时候才想起萧言是她的夫君?
沈希的心脏像被攥住一般泛起尖锐的刺痛,她的掌心尽是冷汗,更全然没了面目去看张太妃。
她几乎是在用全身的气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沈希垂眸说道:“谢陛下恩典。”
萧渡玄轻笑一声,将她放了下来,然后很是平静地说道:“不必多礼,小希。”
沈希身躯僵硬,在被他扣住肩头的时候,心弦更是紧绷得快要断裂开。
黑暗的情绪已经有些时候没有到访过脑海。
可此刻却像深色的潮水般,无声地将所有的思绪都给夺走。
沈希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保持着容色的沉静,一路走到监牢中的。
狱卒正在为萧言除去桎梏,这不过一个昼夜,他就好像是瘦了十斤似的,昏昏沉沉地往下倾倒,往日温润的眼眸里一点光亮都没有。
即便昨天已经见过他。
现下仍是有强烈的心悸感升起。
沈希眼眶红着,她很想去握住萧言的手,将他近乎被折断的腰身给扶起,扶得直直的。
可眼下她不仅什么也做不了。
晦暗里萧渡玄还在与她做着纠缠。
他的手漫不经心地扣住她的腕骨,进而探进柔软的掌心,冰冷的指节温柔又强硬地分开她的手指,插/入到每一根手指间的细缝里。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敏/感的嫩肉。
酥麻的战栗之感无声地上涌。
沈希眸里含泪,却丝毫不敢反抗,她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夫君,看张太妃乱了神色,哭着将他扶起抱入怀中。
萧言的神智已经所剩无几,但意识到眼前人是祖母的刹那,他颤抖着手回抱住了她。
祖母情深,感人至深。
他们才是真正的家人。
而沈希是个给他们带来祸患的恶人,她不忠,不孝,不贞,做尽了违逆的事。
百般挣扎,最终还是落得无望境地。
沈希脑海中全都是悔恨的情绪。
她到底是有多天真,才会相信萧渡玄的话?
她多次地忤逆他、背叛他,他只会将她恨到骨子里,想用百般方式报复她,哪里还会有什么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