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重宗室抑世家,但这不意味着宗室就能去触碰皇权的底线。
平王妃心中苦涩,可望见沈希的泪眼后,却到底还是先怜惜地抱住了她。
沈希才刚刚进门就面临如此祸患,而且还平白遭了大难,即便如此,沈希还能够保持沉静,甚至在她跟前做掩饰。
能得到这样的儿媳,她又有什么所求的呢?
“你一定要好好休歇,小希。”平王妃哑声说道,“实在不行,晚间我随你一道过去吧。”
她的感情很真挚,并不似客套的安抚。
但沈希却陡地一震,她连声说道:“不必,母亲。”
“事情……事情应当不会再出岔子了,”她露出一个笑容,声音轻柔,“而且父亲还马上就要回来了,夫君此番一定能化险为夷的。”
平王妃又拥了拥她,说道:“好,好。”
走回到院落里后,沈希怦然直跳的心脏才逐渐恢复平稳。
她取出暗格里的药膏,咬着牙关往腕间的红痕上抹去,但更难捱的是腰侧和柔膝上的肿痕,稍稍一碰就会泛起灼烧般的痛意。
沈希忍不住地发出闷哼,细碎的哭腔亦从喉间溢了出去。
萧渡玄为什么这么喜欢在她身上留印子?还掐得那么重、那么狠。
她认真又小心地给自己上药,一时之间差些忘记这里并非是她的闺房。
听闻有人忽然从外间走进来的时候,沈希的手腕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她慌乱地披着外袍,将身躯裹了起来。
进来的人是江月。
她的步履轻缓,没什么声响,径直就端着小桌案走了进来。
“夫人,奴听人说您还没用午膳,专门令小厨房给您做了膳食,”江月微笑地说道,“您看看这些,可还合您的心意吗?”
内室的屏风如同轻纱似的。
虽纹绣了山鸟湖泊,可却起不到什么遮掩的效果。
尤其是在烛光的映照下,连沈希细瘦的腰肢都被勾勒得分明。
她衣衫尽褪,只披着一件外袍。
江月的脚步有些僵硬,夫人这是在更衣吗?她有些踌躇,但最终还是将桌案端了进去。
眼见江月要走进来,沈希的腿骨都绷紧了。
她连声说道:“先放在那里吧,江月。”
但江月走得太快了,她还差半尺不到的距离就要走过来了。
好在玉案及时过来。
“姐姐辛苦了。”她紧忙拦住江月,“余下的我来就好了,姐姐先去休息吧。”
沈希松了一口气,她坐在床榻上,将外袍又解了下去。
浅色的外袍轻轻滑落,堆在腰间。
等到玉案将江月送走以后,沈希才又将那药膏打开。
玉案仔细地将门掩上,然后快步走到沈希的身边,看到沈希满身的痕印,她的眼眶有些红,哑声说道:“姑娘,您没事吧!”
“嘘。”沈希竖起手指,“小声些,玉案。”
在越国公府的时候,她都尚且要避着人,更何况现在是到了夫家。
若是令人知道世子妃背地里与男人有勾结,还被那人作弄出了满身的红痕,她是真的不必再活了。
玉案紧咬住唇,她眼里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如今的处境,你是知道的。”沈希长睫轻颤,“但事情已经发生,也没有法子让时光再倒回去,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她神色平静,已经没了方才的惊慌。
玉案见她如此,心中也渐渐地平静下来。
她们小姐是个比郎君还要心志坚定的人,凡事听她的总归不会有错。
玉案又重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奴明白的,姑娘。”
她的神情坚毅,仿佛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沈希唇角微扬,眸里光芒闪烁:“你不用紧张,我们照旧做事就成。”
“以前是怎样接人待物,以后还是怎样。”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就是王妃那边须要多关注些,她身子不好,往后可能会将许多事权交予我。”
沈希带到王府的人不少,但她最亲重的还是这位贴身侍女。
玉案够聪明,嘴巴也够紧实。
不过最重要的是,玉案是绝对忠诚于她的人。
有玉案在身边,沈希的心境都平和了许多。
“不过玉案,我要求你记住一件事,”她轻声说道,“现在我是平王世子妃,也只会是平王世子妃。”
沈希抬眸看向玉案。
她身上还满是旖旎的痕印,但那双光芒闪烁的眸子里,却没有一丝多余的春情。
沈希的冷静近乎呈现出了冷酷的态势。
可在那两年的乱世里,她一个柔弱年轻的女郎,也正是靠着这份决绝的冷酷活下来,并让自己笑到了最后。
玉案紧忙应道:“我、我明白,姑娘!”
沈希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勉强地用了些膳食便放下了玉筷。
都是很精致典雅的食物,如果是在宴席上,她一定会经常用。
但若说喜欢,其实也并没有多喜欢。
她才刚入王府,这些应当都是萧言在日常的观察中猜出来的。
不过这才是恰当的饮食方式。
越国公长女在宴饮上的偏好是不能被人看出来的,平王世子妃也一样。
*
一下午的时光飞快流逝,沈希睡了半响,然后又沐浴了一回。
等到发丝快要拢干的时候,金乌已经西坠。
想到马上又要入宫,沈希的心情还是有些躁郁。
她一边翻看诗集,一边慢慢地用点心。
那药膏还算管用,她身上的痕印虽然仍旧隐约可见,但至少腕间的红痕没有那般明显了。
萧渡玄只说晚上过去,也没具体说是什么时辰。
沈希在府中拖了许久,等到夜色都已经有些深的时候才过去。
马车缓缓地驶向皇宫,下过暴雨后连夜空都格外的干净,沈希抬头望向星空,难得觉察出几分开阔。
但没多久深红色的宫墙就浮现在了眼前。
沈希提着裙摆下马车,这回那管轿辇的宦官笑得更谄媚了。
她一句话都还没说,便有人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引着她上了轿辇。
群星依旧粲然,但沈希却没有了再抬头的心情。
她早就不是天真懵懂的小姑娘,萧渡玄让她晚上过来,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几乎是完全不用想的事。
他生了副很禁欲的面孔。
但私底下却将沈希逼得很凶,每每都非要等着她哭着恳求,萧渡玄才会放过她。
这样的事其实未必有多少情/色的意味。
因为真正会让萧渡玄感到餍足的永远都是占有和控制。
他喜欢看她落泪,喜欢看她讨饶。
想起往日的那些事,沈希蜷在袖中的手指越收越紧,指甲将细白的掌心都掐出月牙形的痕印。
轿辇停了下来。
常鹤紫衣轻动,笑着向她行了个礼:“某见过姑娘。”
真是个老狐狸。
现今她都做了平王世子妃,他们还都继续管她叫姑娘。
沈希有些烦闷,不过她并不知道事情败露是因为常鹤,所以也没有去细想他超乎寻常的恭敬与柔和。
常鹤温声说道:“陛下还在议事,姑娘先随在下到偏殿吧。”
沈希微怔了片刻。
她走的时候萧渡玄就在议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在忙碌吗?
但沈希没有多想,抬脚就随着常鹤进了偏殿。
进去以后她大吃了一惊,之前沈希就觉得困惑,明光殿为什么和东宫正殿长乐殿的布置那么相像?
眼前的这座偏殿跟她曾经居过的那间宫室更是一模一样。
甚至连她之前留下的书册,也都原封不动地摆在桌案和架子上。
沈希提起罗裙,轻轻地走了进来。
她在东宫从七岁长到十五岁,在那间宫室居住的时候比在闺房还要更久。
因此布置的时候很精心,也很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可沈希没想到的是,居室里的挂坠竟然都和她以前用过的配饰如出一辙。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走到桌案前。
当瞧见桌案上摊开的书册是韩昌黎文集时,沈希更是感觉到了头皮发麻般的震骇。
她记性没有那么好,只是离开的那天晚上刚好看到这一页讲起燕地,印象才格外得深刻。
“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
看清楚书页上那句简短的话语后,沈希的心弦更是都紧紧地绷了起来。
这就是她离开上京前读的最后一篇文章。
她脸色苍白,全靠强撑在桌案上的手臂才没有向后倒去。
常鹤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紧张。
他依旧站在殿门边,带着笑意缓声说道:“姑娘,您再往后看看,匠人给您做出来那种雕花的铜镜了。”
沈希擦了下额前的冷汗。
她回过头,强作笑颜说道:“是吗?我现在就去看看。”
接着沈希就如同逃一般地绕过屏风,向着后方走去。
高大的铜镜立在软榻旁,雕花精美,鎏金的光泽熠熠生辉,能将她整个人都照得清楚。
好看是好看的。
就是如果不跟她在燕地的那面铜镜一模一样便更好了。
沈希的脸色苍白,冷汗无声息地往下落。
说不清源头的恐惧像是缓缓攀上肩头的蟒蛇,在她的耳边吐出冰凉的信子。
想逃的欲/望又开始疯狂地翻涌。
她的思绪太乱了,这种乱与平日的紊乱又不一样。
以前害怕的时候沈希是很清楚缘由的,但走入这座偏殿以后,恐惧莫名地丧失了源头。
她只知道她在强烈地恐惧着。
但一时之间,她也说不出来她在怕什么。
好在萧渡玄那边的事情终于结束了,沈希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将汗湿的发丝撩到耳后,随着常鹤去明光殿。
沈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越看,她就越觉得这宫室跟长乐殿一模一样。
最多就是大了些,然后梁柱上的游龙飞舞得高了些。
游龙太多,她忍不住去数上面龙的爪子,一条一条地数,一只一只地数。
好像数清楚了,心情就能平静下来似的。
萧渡玄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沈希站在梁柱前数龙的情形,她似是怎么都数不对,神情有些莫名的紧张。
她幼时初学算术也喜欢为难长乐殿的游龙。
没成想过去这么多年,沈希这爱好还是未变。
方才议事时还觉得额侧的穴位都微微作痛,五位宰相各有想法,财政的事又的确是大事,后来户部的人都过来后更是众说纷纭。
饶是他议得久了,也觉得耳边嘈杂。
但见到沈希的一瞬间,那些纷乱的声音倏然全都止住了。
她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能够让他的心境迅速地变得平和起来。
萧渡玄神情微动,他缓步走到沈希的背后,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他的声音含着笑:“数清楚了吗?”
他的姿态从容,语调也是随意的。
藏着少许的疼宠,或许还有一些溺爱。
就仿佛这里不是庄严郑重的明光殿,而是什么供人游览的后花园,哪怕沈希将那游龙像花似的给折下来也是无妨的。
但沈希却放松不下来。
萧渡玄的手落在她的肩头时,她的身躯就紧绷了起来,袖中的指节也下意识地蜷了起来。
沈希低下头,细声说道:“数清楚了,陛下。”
她原以为他心情还好,但下一瞬男人的手就抚上了她的小腹。
哪怕是隔着衣衫轻轻地揉,也足以令她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沈希像狸奴一般,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她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但萧渡玄只是扬眉,轻声说道:“是有意不用晚膳的吗?”
年轻的女郎都好纤细,他之前也听人说过,有姑娘夜晚仅用一盅素羹的。
可沈希已经够瘦了,他不觉得她有更纤细下去的必要。
“不是,陛下。”她的脸颊微红,细声说道,“我是醒得有些迟,方才没有用晚膳的。”
其实沈希是怕萧渡玄已过去就会碰她,方才没有用晚膳。
但在他问话的时候,她总会下意识地去挑选他可能会喜欢的答案来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