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画“啧”了一声,在他伸出来的手上用力拍了一下,“我都亲自邀请你了,还要什么邀请函,我不比邀请函管用?”
“乐意之至。”
贺为聿说是顺道来看她,陪她吃了个午饭就回了医院,下午还要上班,他刚走没多久,派人送来用藤编竹篮作为容器制作的插花,大而华丽,除了花以外,还有许多“大麦”,有“大卖”的含义,和工作室风格很搭,贺卡是白底鎏金边,末尾添了一句:“永远爱你。”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脸热的谈画偷偷将贺卡放进口袋,让人直接搬进了她的办公室,她正愁布置太单调。
等忙得差不多,谈画坐车去了医院,她已经做完了心脏病的检查,今天来做全身体检。
心脏还是老样子,没有以为的奇迹出现,室缺的确长好了2mm,也就止步于此了,主治医师坚持之前的观点,让她做手术,系统又跟她承诺会自行愈合,不到万不得已,谈画不想上手术台。
讨论了一番,最终的结论是再等等,谈画以她身体情况稳定,和工作室刚开业抽不出时间为由,窦医生不是很赞同,贺为聿倒是站在了她这一边。
她的理由不是很能站得住脚,工作没有尽头,拖下去不是办法,贺为聿听她底气不足地说完,将下次复查的时间提前,没说别的什么。
小夫妻心意已决,窦景胜拿起片子看了又看,他对贺为聿很放心,也相信他不会拿谈画的安危开玩笑,但谁也没法百分之百保证,建议趁早把手术做了。
眼下能做的,唯有等,谈画对系统半信半疑,可要是不信,也没别的办法。
各项检查贺为聿已经替她安排好,有穆书语陪同,在各个楼层之间跑上跑下,经过急诊室的时候听见一阵哀嚎,她被吸引过去,意外地见到了熟人。
卓鸿羽、全天乐……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他们臭味相投,一看就是一伙,见到她像看见了鬼,连疼都忘了喊,护士被他们烦得不行,人终于安静下来,麻利地上药。
“大男人能不能坚强点?怕疼还敢打架斗殴?”
顾不上反驳,纷纷低下头装鹌鹑,上次见她嚣张得不行的卓鸿羽,用怨毒的眼神望着她,片刻后也看向别处,嘴角破皮,眼眶淤青,像受了很大打击。
还有一个谈画不认识,受伤最严重,脖子渗着血,看见她就想跑,护士疑惑地看过来,一把把人抓住摁到椅子上,“走哪去?不上药了?别到处乱跑,等会吓到人家小姑娘。”
他们弄成这样是拜谈画所赐,简直有苦难言,护士不知道,谈画更不知道,她只觉得莫名其妙。
想到贺为谦进了警局,估计是一起进去的,跟别人起了冲突,她丝毫没想过是内部矛盾,毕竟其他人都是贺为谦的马屁精,唯他马首是瞻。
好奇的是谁那么大胆,敢跟这群横行霸道的公子哥叫板。
谈画还有好些检查没做,很快就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做完妇科检查出来,隔着人群的距离,她好巧不巧见到了贺为谦。
早该想到的,他出现在这不奇怪,贺为谦胳膊扭了一下,去骨科拍了片子,他以为看错了,确定是她后很惊讶,往她头顶的指示牌看了一眼,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谈画身后是妇产科的方向,她刚做完妇科检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贺为谦在想什么,她很不体面地翻了个白眼,拉着穆书语离开。
误会正好,趁早死心,别来骚扰她。
贺为谦感觉天旋地转,手扶住栏杆,揉了揉太阳穴,谈画怀孕了,一想到他就心如刀绞。
秘书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以为贺为谦头疼,问他要不要上楼拍个CT,贺为谦反道:“这是哪里?”
“啊?人民医院。”
“那你还让我去?要去你自己去,看看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再去看谈画已经不见了,贺为谦被秘书气得够呛,秘书原本还觉得委屈,想起贺为聿在神经外科后,抽了自己一巴掌。
装作没看到路人惊异的目光,为了保住工作,他顶着红透的半张脸,老老实实地跟上去。
检查做的七七八八,谈画怕疼,把其他的都做了,只剩最后一项血常规,避无可避,她心神不宁地去排队,很快轮到她,将衣袖卷上去,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可见紫色的血管。
护士给她绑住橡皮筋,涂上碘伏,谈画的脸有点白,想到原主的心脏病,表情越来越凝重,破天荒地叫了系统,“你有没有止疼药?”
“宿主,抽个血而已,不至于吧。”
她忙着和系统交流,以至于忘了把眼睛挪开,亲眼看见针快扎进皮肉里,恐惧之下的疼痛被放大了无数倍,反射性地要抽回,一双手覆上来,遮挡住她的视线。
“别怕。”
熟悉的声音和味道,谈画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调侃和议论声都被屏蔽,乖乖地让护士抽完血,听到一句,“好了。”
好像也不怎么疼,和被蚂蚁咬了一口没区别,谈画后知后觉,贺为聿把手移开时,她耳朵都红了,晕晕乎乎地被他带走,穆书语不远不近地跟着,不来打扰他们。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给你发消息没回,我问了穆助理,去我办公室坐坐?等会一起回家。”
电梯里人太多,贺为聿帮她用棉签按着针孔,带她走上楼,谈画又把系统喊出来,继续未完的对话,“什么叫抽个血而已,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你来试试?”
“谁说我要止疼药就是为了抽血,我不是得为动心脏病手术作准备吗?这叫未雨绸缪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完全感觉不到痛?一点点都不行。”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呗!”
“……这不是重点。”
谈画想把系统揪出来打一顿,贺为聿感受到她在频频出神,“在想什么?”
“啊?”她摇头,不敢再跟系统聊天,谈画怕男主开了奇奇怪怪的金手指,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这样她就暴露了。
人来来往往,有赶时间的差点撞上来,贺为聿手疾眼快地她拉了一下,谈画撞到他怀里,把一直举着的胳膊放下,“应该不会再出血了。”
他们刚说完,有人发出尖叫,只见刚刚那人挣扎着倒在了地上,面色痛苦,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脚腕。
第五十一章
谈画几乎要被大力拽倒, 稳住身体后,出于害怕想要把脚抽出来,贺为聿按住她的肩膀, “别动, 有我在, 不要害怕。”
闭上眼深呼吸一口,只是一个突发疾病的老人家,身边又有这么多人, 谈画镇定地朝他点头, “嗯,我不怕。”
穆书语冲了过来, 帮她将卷起的衣袖放下,谈画摆摆手,“书语,你快去叫医生。”
贺为谦则去察看病人的情况,楼梯间正是人流量大的地方, 容易聚集,他抬头望了一圈, 谈画读懂他的意思, “麻烦大家不要围观, 病人需要保持通风。”
基本的急救知识她懂一点,躺在地上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头发花白,深秋穿了一件松垮的背心,外边是迷彩外套, 衣裳有些破,因为经常干活, 抓住她的那只手有很厚的茧,磨得她皮肤疼。
眼下救人是最重要的,贺为聿让老人家的身体和头都侧向一边,保持呼吸道畅通,以免呕吐物导致窒息,因为发生在医院,很快有医生抬着担架过来。
脚腕红了一块,先前为了避免造成二次伤害,不得不维持原来的姿势,谈画动了动僵硬的一边身体,让出救生通道,趁将老人抬上担架的时间,贺为聿一改冷静严肃,确认她没有不适,抱住她喃喃道:“不怕啊,不怕。”
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好了,你快去吧。”
谈画的面色红润了许多,跟着去到上一楼层,目送他们离开,对医生来说从阎王手里抢人是日常,但对谈画而言,还是头一次碰到。
上衣和裤子都溅上了呕吐物,谈画里面穿得不少,将外套脱下来拿在手上,裤子只能等回去以后再换。
她有洁癖是真,但现在也不重要了,谈画只扫了一眼,忧心忡忡地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保洁阿姨把地面清理干净,又恢复了人流如织,完全看不出方才在这里发生过怎样的险情。
“就这样了,你还愿意跟他在一起?”贺为谦旁观了全程,她被吓到的时候他想跑过去,被人群生生阻隔,像个阴魂不散的鬼魅出现在谈画身后。
“哪样了?”
“在你难受的时候抛下你,选择了别人。”
“这是他的本职工作。”
“可你……”贺为谦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看了一眼,别过脸去,“要是我的话,我就不会,你永远都是我的第一顺位。”
“呵,”谈画没有回头,往右前方迈了一步,“不然怎么说你永远成为不了他,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罢了,你没资格跟他相提并论。”
贺为聿拿外套的手顿了一下,披到她肩上,“别着凉了。”
“我不需要。”谈画用手拂开,返回的穆书语连忙将她拉到身边,用警惕的眼神望着贺为谦,实在是他给人的感觉太危险,配上这身装扮,像亡命天涯的匪徒。
快要一无所有,偏想孤注一掷。
“小姐,我们现在回去吗?”
“回办公室吧。”
谈画在穆书语的搀扶下回到办公室,不得不说这个助理当的很称职,她拿来一套干净的衣物,又给谈画带了小蛋糕,帮助她平复心情。
等了一会,贺为聿托人给她带话,那位老人家是突发脑溢血,已经抢救过来了,让谈画不要担心,他要去做另一台手术,让她先回去。
“好,辛苦你了。”
谈画无形之中松了口气,既然这样她也没道理干等,出门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牧唐,看样子是来找贺为聿的,“牧医生,阿聿他不在,他在做手术。”
“啊,嫂子好,不好意思,在想事情没看到。”
谈画表示没事,她个又不高,今天穿的平底鞋,站在人群里没有存在感,被忽视也正常,只是牧唐看她的表情有些许奇怪,“牧医生,怎么了?”
“没事,可能昨天没睡好。”
牧唐挠了挠头,心想谈画够敏锐,这点和他师兄一样,“嫂子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牧医生”从她嘴里喊出来,听得他惶恐。
“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谈画不是个热心的人,因为下午遇到的事心生感慨,也就多说了几句。
牧唐为之前随意揣测她而愧疚,内心百感交集,他不好说的是他是皮肤科医生,工作比之贺为聿,还是要轻松一些。
“嫂子,师兄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你会一直陪着他对吧?”
“我会的。”谈画的表情很淡,仍是认真地应下,牧唐不好意思地说要先去忙,道别以后她先回了趟工作室,检查筹备情况。
这一天贺为聿回来得很晚,谈画等得快睡着了,被他揽进臂弯里,往他那侧拱了拱,听他说白天那位突发脑溢血的老人家早年丧妻,一个人拉扯儿女长大,现在孩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劝他安心养老,可他闲不住,在工地打工,不想给晚辈增添负担。
来医院是因为最近血压有点高,想买点降压药吃,儿子女儿抽不出空,让老人家自己来医院,谁知医生刚开好药,他听说孙女发高烧上吐下泻,急着要回去,情绪一激动,就出现了楼道里那一幕。
老人家的儿子女儿在手术室门口悔不当初,说他们给父亲的关心不够,谈画头一次听贺为聿说起在医院的见闻,他娓娓道来,而她眼皮半阖,认真地听着。
家人之间互相关心和爱护,是很多人羡慕的家庭关系,知错就改,为时未晚,他们的福气在后头。
贺为聿以为谈画很困,吻了吻她的发,“睡吧,晚安。”
可能因为白天受了惊吓,又或许是为倒地的老人家和他背后的故事所触动,谈画想起了许多穿书前的事情,她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不是故意遗忘,而是藏在了记忆最深处。
爷爷将她从孤儿院领回家,中年丧子对他的打击是沉重的,谈画一个孤女被捧在手心疼爱,爷孙俩互为依靠,度过了很长一段开心的时光。
但随着谈画一天天长大,爷爷也在逐渐老去,对公司的事务有些力不从心,谈画以为的岁月静好,是爷爷在替她负重前行,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远赴重洋。
如果爷爷向她透露一点,谈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国,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长年累月积劳成疾,爷爷的突然离世不是无迹可循,是谈画醒悟得太晚,爷爷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她在情感上始终无法接受,钻了牛角尖,一连数日关在房间里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