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尔容松了口气,失落一扫而光,“那就太谢谢了。”
时老师一家对贺为聿恩重如山,如果可以,谈画也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尽绵薄之力。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晚饭由时明煦亲自下厨,徐尔容在一旁帮衬,时明煦在生活里看着不着调,在家里包揽了大部分家务,炒得一手好菜。
饭桌上还打趣说贺为聿的厨艺也是他教的。
时悠悠小朋友很小就学会了自己吃饭,坐在宝宝椅上,不吵也不闹,非常让人省心。
一顿饭吃得分外和谐,时明煦扯着贺为聿聊工作,徐尔容和谈画唠家常,再不时逗一逗时悠悠。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捧高踩低,就像真正的一家人,谈画看到贺为聿放松的神态,深知这些是在贺家不曾有过的。
贺家人除了爷爷,对她这个外人都谈不上尊重,更别提贺为聿,他往往沉默着,充当背景板,旁观父母对所谓的哥哥疼爱偏袒。
他现在也许有足够的城府,不再为家人抱有期待,那过去的许多年,又是怎么过的呢?
一想到他曾受过的委屈,谈画的心揪得疼。
“哎呀,之前你跟我说不想再当医生,我是为你可惜过的,那天回去我整整一个晚上没睡好觉。”
饭桌上喝了些酒,时明煦打开了话匣子,他面色发红,双眼迷离,有了些许醉意。
“为聿,我说过的,你是我这么多年来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我知道你对学医一事本身没有没有多少兴趣,只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有一份职责在,我以为这份责任感会支撑你一直走下去,虽然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过来得这么早。”
“是我辜负了老师的信任,我......”
“先等我说完。”时明煦拍了拍他的肩。
“这条路我走过,我明白不好走,科研痛苦枯燥,板凳一坐下就不知道要坐多久,临床见惯生死,这些年医患关系又紧张,难两全啊。”
“我原本是担心你在哪里受了委屈,又或者是工作中遇到的难题让你寒心,我又觉着你不是这样的人,等你与我解释我倒是明白了——”
“是我眼光太狭隘,心痛眼下患者失去了一位好医生,却没想过你选择换一条路也许更有普惠的价值。”
“我知道你和那些公子哥不一样,你认真勤勉,极具天资,有专业的医学背景,又有贺家的资源,放手去干吧,希望过去我教你那些浅薄的知识,可以帮到你。”
“老师,我——”
“没事,”时明煦给他也倒了杯酒,“喝吧,老师懂你,都在酒里了。”
一家人吃饭没有那么多讲究,贺为聿喝了几杯进入了微醺状态,吃完饭没有再多留,告辞离开。
上了车,沉默了许久的贺为聿开了口,“我进入大学,第一堂课便是时老师为我们上的,我还记得他说‘为医之本,柔心济世’。”
“我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他觉得我太过冷静,少了人情味,慢慢又觉得这不是坏事,这样才能不惧任何突发情况,永远保持理智和专业。”
“有年过年的时候我不想回家,大白天在学校里晃荡,我记得是个下雪天,室友老早就回家了,刚好被来学校办事的时老师撞见,他非要拉着我去他家里过年,不管我怎么找理由。”
“我还记得那天的年夜饭的饺子是猪肉馅的,家里布置得很喜庆,师母留我一起守岁,给了我一个大红包,说我是小孩子,过年理应有压岁钱。”
贺为聿拿着烫金的红包不知所措,里面没有多少钱,却觉得仿佛有千斤重。
“从那之后每年过年他都会叫上我一起,我不去,他就来宿舍里抓我过去,嘴上说是儿女在外没能回来觉得无聊,其实我知道他是在关心我。”
“只是,我终归是有负于他的教导。”
贺为聿缓慢地轻轻地,将头靠在了谈画身上。
“不是的,时老师同以前一样,再次尊重并肯定了你的选择,你继续走下去就好,不要回头,这样才是对自己负责,也不愧对时老师。”
“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也会迈不过心里那道坎,除了爷爷,老师和师母是少数给予他温情的人。
“以后有时间的话,我们常来看时老师吧,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好。”贺为聿坐了起来,“刚刚在饭桌上,你为什么那么看我?”
“怎么看你?”
“感觉你很难过。”
“说什么呢,你愿意带我见时老师,他们又这么喜欢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难过呢?我只是在想,在遇到时老师之前,你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呢?”
“我还有爷爷啊。”
贺英韶疼爱小辈不假,但是心思终归没有那么细腻,贺为聿对他尊重有余,却不见得多亲近。
贺为聿又不是会撒娇会讨人喜欢的性子,谈画都能猜到这爷孙俩相处起来,有多公事公办。
“你心疼我?”贺为聿握起她的手,眼含期待。
第六十七章
“是, 心疼你,心疼得不得了,都快要疼死了。”
贺为聿脸色一变, 按住她的肩膀, “疼, 心脏疼吗?”
谈画无奈,有些好笑地挪开他的手,“聪明且有天赋的贺医生, 噢不对, 现在要叫你贺总了,我现在非常健康, 刚刚只是一种夸张的表达关心的方式。”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万事有我。”
“我们各自努力,我也可以是你坚强的后盾。”
她捧起贺为聿的脸,捏了捏他的脸颊,真诚地道。
谈画的事业正在上升期, 工作室保持着每月上新的频率,从设计、打版, 到拍摄、宣传, 各个环节谈画亲自把关。
同样的流程循环往复, 她乐在其中。
贺家旗下医疗公司推出的新一代手术机器人也将投入使用,第一个试点医院是在市人民医院,贺为聿作为代表出席了会议,以另一种身份回到熟悉的地方,见到了曾经并肩作战的老师和同事。
这是贺为聿主导的第一个项目, 此前的临床试验大获成功,公司内外抱有很大的期待。
贺英韶肯定了他的成绩, 加大了后续的投资,尽管医疗暂时不是贺家的重点版图,这恰恰证明了贺为聿的实力。
谈画和贺为聿一切顺利,贺为谦就没那么好运了。
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
贺为谦因为底下的人的纰漏被贺英韶撤职,从总经理被调到了底下的分公司。
仅仅是一个文件上的数字错误,在发给客户之前被及时发现,没有造成实质的损失。
相比于之前的失误,这次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是秘书的问题。
明眼人都能看出贺英韶在找借口发难,打压贺为谦,后者的状态差有目共睹。
在贺家的这一对双胞胎中,贺为谦是被偏爱的那个,一直被当作继承人在培养,都以为贺英韶只是想给贺为谦一个教训。
贺为谦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他给自己放个假,调整好状态再回去。
但整整一个月过去,贺英韶的态度不见缓和,总经理一职空悬,议论也多了起来。
都在猜测贺为谦是不是要被放弃了。
贺为谦的日子也不好过,仗着天高皇帝远,员工表面奉承,实则阳奉阴违,天天触他霉头。
不是贺为谦不想去找谈画,而是他压根抽不出时间,忙着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度假酒店的事情怎么样了?谭丰人呢,我不是说了让他今天上午跟我汇报?”
贺为谦压抑着怒气。
“谭……谭副总请假了,说是身体不太舒服。”
秘书硬着头皮回道,盯着自己的鞋尖,准备承受他的怒火。
贺为谦把文件往桌上重重一甩,冷笑道:“好,很好,这个月第三次了,每次都用同样的理由。”
“既然身体这么差,我看他就不用回来了,回家养老吧。”
贺为谦面无表情,拳头捏得咯吱响,秘书的头埋得更低了。
“请进。”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门外是保安,“贺总,有位女士找您,说是贺太太。”
话音刚落,章千凝径直闯进了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一看就气得不轻。
“你们都先出去。”
保安看贺为谦的态度,就知道方才拦错了人,为自己捏了把汗,秘书则是如获大赦。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去问问你不长眼的好员工,连我都敢拦,我看真是活腻歪了。”
章千凝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倍感屈辱,她打量了一圈办公室的环境,嫌弃道,“你这是什么鬼地方,又矮又小,采光也不好,怎么还有股奇怪的味道。”
贺为谦燃了一根烟,对她的吐槽多有不耐,“那你回去啊。”
“你这是什么态度?”章千凝捂了捂鼻子,烟味呛得慌,“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今天是特意过来带你回家的,你去给老爷子认个错,让你回公司,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谁让你来的?”
“你爸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哪还记得你这个儿子,至于你爷爷这次是动真格的,除了我关心你的死活,还能有谁?”
“是吗?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你贺太太的位置?贺经赋在外边有私生子了?”贺为谦一脸的无动于衷。
“我不去,我又没做错什么,是他先把我从公司赶走的,也是他答应了谈画和贺为聿的婚事,既然他没把我当孙子,我为什么要去跟他认错?”
“他都不在乎外边的人是怎么看我的,这一个月也没有过问过我一句,我低头了,我的面子往哪搁?”
贺为谦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咬牙切齿地道。
“你的面子?你的面子值几个钱?”章千凝被气笑了。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女人,真稀奇,我该夸你是个情种?你还不如你爸呢,他至少敢做敢当,而你不过就是只会逃避的窝囊废。”
“还当你是贺家的大少爷啊?你真以为你爷爷就你一个孙子,离了你贺氏就不能转了?你清醒点吧,趁早认清你的位置,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
“你看看你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我要是谈画,我也看不上你。”
章千凝看着这个从小宠到大的儿子,越看他越觉得陌生,和在外花天酒地的贺经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本质都是贱骨头。
贺为谦被刺得差点没控制住脸色,眼神一凝,掐灭了烟,“妈,你什么意思?”
“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么没用的儿子,”章千凝端坐在沙发上,下巴微抬,给了他个白眼。
“你说呢?最近老爷子和公司的其他股东联系得很频繁,经常来家里走动,他们在书房聊了什么我不知道,但贺家的旁支快按捺不住了,都想着能得到老爷子的赏识。”
“我打听过,有个叫贺景同的,年纪比你小个六七岁,硕士毕业回国不久,长得和你爷爷年轻时有几分像,重点是人家懂礼仪,知进退。”
“人还不错,老爷子对他也挺满意的。”
贺为谦表情阴郁,不知在想什么,突然道:“贺为聿在干什么?”
“回医院了?你突然提起他干什么?他一个学医的……”
章千凝说到一半便止住,突然想到最近老爷子的几笔投资,其中有一笔是在医疗领域。
“怎么不说了?”
章千凝拿不准,但贺为聿也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总好过一个旁支的孩子。
她再一次领会到了权力的重要性,不然就会像今天这样,一个保安都能爬到她头上。
“没什么。”
“我话是带到了,去不去随你,你好自为之吧。”
这地方章千凝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她最讨厌的就是烟味,贺为谦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沉思许久后,提步追了上去。
“贺太太,小贺总。”
章千凝到家的时候正好和几位董事打了个照面,她习以为常地点点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面不改色地朝前走去。
只有贺为谦在听到对方的称呼时,嘲讽地勾了勾唇。
和之前不一样的是,章千凝进门的时候见到了贺为聿和谈画。
前后一联想,很难不让人生出其他猜测。
“爷爷,画画。”
贺为谦在另一侧坐下,贺英韶没分眼神给他,身体向着谈画这边,亲疏立现。
“不生就不生,你想瞒到我什么时候?难道我还能逼你们吗?我就这么不近人情?当然是画画的身体最重要。”
“爸,您在说什么啊?”
“这小子一声不吭地做了结扎手术。”
“不错,会心疼老婆,孩子不是问题,以后从旁支里挑个听话的,过继到名下就行。”
章千凝满眼的不可置信,“爸,您是不是疯……”
转而对贺为聿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家里商量?”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阿聿来了?”贺英韶眼神狐疑,贺为谦不说话,冷冷地看着她。
“行,是我多管闲事。”章千凝识趣地闭嘴,都不是她能管得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