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裹着笑意,被晨风冲荡晕散。她眼梢微挑望向他,迎着半缕光,夭柔漂亮。
都是成年人,心照不宣地点到即止,意味不言而喻。
温珩昱微一低哂,不疾不徐应她:“想赌什么?”
谢仃不答,指尖思忖地敲了敲,目光点水掠过燃着的香烟,最后停在他唇上。
“小叔,现在可没第三人在场。”她笑,“不用演了吧。”
烟云飘缭逸散,被风裹挟着绕远。他们隔着模糊界限,对视像一场对峙,温珩昱神色疏淡,打量间噙了些许兴味。
“我昨晚提醒过你。”他道。
同学的叔叔。纸薄的伦理关系而已,不适用于他们这类人。
“你也说过,‘要学会得寸进尺’。”她莞尔,无辜似的,“我是在勾引,但不算过分吧。”
漫不经心的回应,倒衬得他不合时宜。温珩昱轻哂,眼底盛住她身影:“想清楚了?”
“有什么可想的?”谢仃挑眉反问,“又没必要谈感情,这不是基础共识么。”
话讲得明白,一段露水情缘而已。
胆子不小。温珩昱按了烟,稍纵即逝的索漠。
“那就试试。”他道。
谢仃眸光微动,恰逢此时,手机振动声响起,是意料之中的来电显示。
她不避不躲,亮屏也大方,温珩昱循过「楚诫」二字,淡淡开口:“‘不适合出门’?”
“没办法,事先有约。”谢仃散漫应声,转身朝室内走去,尾调带些不以为意的懒倦,“小叔,记得下次请早。”
好一个“下次请早”。他轻笑,敛目翻过烟匣,眉眼不辨情绪。
这边,谢仃正要将电话接起,就在楼梯口碰到温见慕。见对方已经是收拾妥当的模样,她示意了一下手机,温见慕当即会意,比出个OK的手势。
划过接听键,谢仃一路拾级而上,一路跟楚诫通话,调笑间敲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挂断后,她便准备回屋更衣,余光不经意扫过某间房门,脚步一顿。
停留也只片刻。将视线从那道指纹锁移开,她神色如常,抬脚走过。
-
换好衣服出来时,正迎上回来的温见慕,谢仃还没开口,对面就问:“没露馅吧?”
她狐疑:“露什么馅?”
“刚才啊,你不是打电话么。”温见慕眨了眨眼,“我以为楚诫查岗呢。”
“你见我被谁查过岗?”谢仃摆手,没继续这话题,“头不晕了?”
温见慕点头如捣蒜,“昨晚吃过药好多了。”
“嗯,那你跟傅徐行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堪称绝杀,温见慕当场怔在原地,犹豫地偏过脸,没作声。
倒也意料之中。谢仃倚着墙打量,也不知她回忆起什么,肉眼可见的低迷消沉,稍纵即逝的阴郁感。
“你把窗户纸捅了?”她适时打断。
算不上。
温见慕想,自己是直接把窗户拆了。
……
起因记不清楚,只记得导火索是一场争执,后来自己怎么就亲上去了,她想不通。
失控所致的吻,意义更多是宣泄,模糊记忆只剩唇齿间的血腥气,以及后知后觉的疼。
傅徐行将她拉开,态度难得沉冷,她屡试不爽的眼泪也没用,他眉间蹙得很紧,转身便要离开。
温见慕慌乱攥住他衣摆,不肯松:“哥,你去哪?”
傅徐行步履微顿,没有拂开她,只淡声问:“谁教你的?”
她张了张口,很艰难地答话:“……没人教,是我自己想。”
“能改吗。”
改,这字眼仿佛在说什么错误,可他又不是她亲哥。
目光如有实质,冷得她指尖打颤。傅徐行那时的神情很模糊,也或许是她破罐破摔,求不得又太难堪,却不敢抬头看。
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喊着他“哥哥”,又对他讲——
“可你教我那么多,还没教过我接吻。”
原来告白和求死是同等的心态。
温见慕后知后觉才明白,代价则是前所未有的,长达半月的异地断联。
“……我发疯来着。”回顾事故始终,她只能得出这条结论,“大概是自杀性行为。”
谢仃看了她半晌,没说别的,只拍拍她:“真不考虑换一个?”
“没关系。”温见慕摇摇头,很轻地笑,“我喊了他十几年哥哥,他才丢不下我。之后等他回北城,我知道该怎么办。”
“当没发生过?”
温见慕默认,也并不在乎:“反正只要我装可怜,他就做不到拒绝我。让他总对我心软呢。”
摊上傅徐行有关的事,她总会露出些原形。谢仃本身也挺歪的,没必要评价正常与否。
不再多言,她想起某事,便示意了一下,问:“对了,那间屋是做什么的?”
温见慕顺势望去:“书房,怎么了?”
“看有单独门锁,就问一声。”
“之前还没有……”温见慕蹙眉,像话没说尽,但最终只对她笑笑,“估计是放了商业机密吧,我也没看过。”
她不想说,或者不能说。谢仃颔首,倒也没所谓,将人揽过来:“行,那就回学校了。”
最后的目光,若有所思扫向那间书房。
她稀松收回。
-
回燕大后,温见慕兢兢业业去泡画室,以应付明日的专业课。谢仃则睡了场回笼觉,醒来见时间差不多,便化妆更衣,出门赴约。
踏入室外,空气潮热翻腾,呼吸游经过肺,都像盛满沥沥湿意。
人对讨厌的东西都很敏感。她几不可察地蹙眉,抬眸眺一眼天色。
果然暴雨将至。
打车去茶庄取了茶,秉着送双不送单的讲究,谢仃叫人包下两饼金芽普洱,刚接过礼盒,手机便短促振了下,是楚诫。
她侧目,意料中在门外见到熟悉跑车,楚诫搭在窗舷,朝她扬眉示意。
谢仃回他一抹笑,同店员道过谢,便施然款步走近。她今日罕见换了风格,雅白裙裾拂风蹁跹,迤逦像云痕,眉眼夭柔姣好,轻易就吸引无数注目。
不得不认,出挑到谢仃这地步,的确独一份。
等人坐上副驾,楚诫才将目光收回,轻笑:“这么正式?”
“那当然。”谢仃将礼盒放在一旁,半真半假地应,“毕竟要见家长嘛,还是蛮紧张的。”
这就不好说了。楚诫清楚她秉性,话只能信三分,哂然懒声:“行,还顺带捎了礼?”
“托人拿的两饼团茶,当个手信。”
“那老爷子真要把你当准孙媳了。”
“一点薄礼,哄爷爷开心就行。”谢仃不以为意,笑眼盈盈望向他,“也难说有没有下次啊。”
搭在方向盘的指尖轻敲,车内沉寂少顷,楚诫才稍显无奈地开口:“谢仃,不带这么哄人玩儿的。”
她弯唇,才将那份逗弄收起,姑且真诚地对他解释顺口而已,语气却没多少歉意。
总是那副招人爱又惹人恨的模样。楚诫没辙,从她这吃闷亏都成习惯,只抬手提档,车影便淹入霭蓝雾色。
宅邸在偏郊,老人家喜静,大院栽着不少葱郁绿植,修剪得漂亮。谢仃惯会讨长辈欢心,跟楚老从玄关聊到餐厅,将人哄得眉开眼笑,楚诫啧然旁观,自愧不如。
随的手信也合乎心意,楚老叫人敲了块茶饼,等用餐时刚好出盏,他浅呷半口,似有意外:“这茶我从老隋那儿尝过,丫头眼光的确不错。”
“哦?”楚诫眉梢轻抬,“隋泽宸当初拿来那个?”
听到某个名字,谢仃几不可察地顿了下。
正侥幸想着北城没那么小,结果下一瞬,她就听楚老感慨——
“可不,老隋那会还跟我炫耀是孙媳给的,我这也有了。”
谢仃难得有种撑不住笑的感觉,但还是维持住从容,娴静地附和两句。
话说到这,楚老也想起些事,叹息着叮嘱楚诫:“老隋这医院躺了大半年,情况算不得好。你最近也收心不少,改天带着小谢,跟我过去探望探望。”
冷不丁噎来这么一句,楚诫和谢仃都愣住,她从桌下抵他鞋尖,楚诫也会意,稀松转开话题:“你孙媳最近忙画展,咱们先抽空去一趟。刚好隋泽宸不也快回国了么,拉他回来陪你唠嗑。”
谢仃:“……”
今晚真是大丰收,某种意义上的。
食不知味大抵如此。或许是沉默太久,楚诫也发觉异样,被问起时她唔了声,神色如常地笑笑:“只是没听你讲过这些。”
“他是我发小。”楚诫了然,“比我小几岁,还在国外念书,等他回来就介绍你认识。”
似乎是被误会了什么,但谢仃不准备解释,只弯起眉眼:“好啊。”
插曲只一小段,用餐后,她陪老人家谈笑风生,又几盏茶的时间,才随楚诫离开。
暴雨将至,阴云已经压到天边。
草木气息浸透,空气也潮湿,指尖微拢,像掬住寒凉的水。下一刻天光乍亮,沉沉轰鸣砸落在耳畔,谢仃端详片刻,淡然升起车窗,不再看。
与此同时,雷鸣响彻的同一瞬。
温珩昱掀起眼帘,隔窗望入满城谲霭,眼底暗色浸深,不辨情绪。
手机亮起来电,他循过备注显示,划了接听。
“——你还记得裴哲和许明初吗?”
陶恙开门见山,语气罕有的严肃。像怕他忘记这两号人,他又提醒:“就当年谢仃差点没命的那次。”
温珩昱未置可否,缓声:“不是都死了?”
“你真不觉得奇怪?他俩这些年都没撕破脸,结果裴哲突然就把许明初杀了,自己也没脱身。”陶恙焦急分析,试图给予暗示,“而且,他未婚妻至今都下落不明。”
满室寂暗,温珩昱端量沉晦的天色,仍是闲庭信步。
“所以?”他问。
“……最后跟那女人有接触的,是谢仃。”
话音落下。温珩昱敛目,循过几不可察的笑意。
“当然警方也没查出什么,这案子结得很漂亮。”以防误会,陶恙谨慎地找补,“但我觉得这事不简单,才跟你提……你怎么也不意外?”
“昨晚和当事人聊过。”
沉默良久,陶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哪个当事人?”
还能是哪个。四名当事人,两名死亡一名失踪,只剩最后那位。
温珩昱轻哂,漫不经意:“你口中的嫌疑犯?”
“不是,你真不怕她——”
沉雷乍然划破天际,轰鸣将话音吞没,暴雨磅礴而至。
雨丝砸落玻窗,水痕蜿蜒回折,像愈演愈烈的裂隙。温珩昱松散垂眸,目光淹入骤雨,玩味浸深。
“想报复我。”他懒声,“那就凭她本事。”
当年情形历历在目,陶恙静默片刻,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无力地指桑骂槐:“真该有点因果观念,你们这类人,难说哪天报应就来了。”
报应?
温珩昱低笑,目光掠过阴沉雨幕,萧疏寡淡。
“我一直在等。”他道。
她来迟了。
第9章 9℃
“小姑娘在火灾里呛了烟,还不能说话。档案都在这,今后就麻烦你们了。”
肩膀被轻推,她静静站着,没有动。
“谢仃?”女人柔声轻唤。
没得到回应,她俯身去牵女孩的手,对方却像突然应激,迅速后撤几步,指尖深深攥紧衣袖。
但为时已晚。女人错愕怔住,“这些伤……”
“……这孩子,被虐待过吗?”
雨声渐盛。
谢仃气息不稳地惊醒,下意识看向自己手臂,是干净的,没有青紫淤痕。
梦中的窒息感挥散不去,她喉间发紧,用了很久时间,才挪动僵硬手指,按住汗湿的额角。
才凌晨三点,她下床去往阳台。潮湿水汽扑面而来,雨点错落着下跌,雾气灰蒙,半缕光都不见。
被那场梦扰得心烦意乱,谢仃捻了支烟点燃,迟来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垂眸按着点烟器,眼神冷沉。
原本就觉得忌日晦气,又赶上暴雨,更让人生厌。
谢仃深过一口烟,将喉间那阵涩然抚平,听烟丝燃烧出滋滋轻响,仿佛过激的脱敏,她有些犯恶心,蹙眉阖眼。
温见慕醒时,室内还昏沉着。
才六点多,她朦胧地收起手机,起身下床喝水,余光无意间扫过阳台,不由得愣住。
谢仃正吞云吐雾,背后忽然传来开门的响动,温见慕扫一眼空荡烟盒,无奈截住她。
“歇会儿吧,都抽多少了。”
一旁咖啡剩小半杯,显然被人当作烟灰缸,已经沉积不少烟头。她收回目光,迟疑片刻才唤了声“阿仃”,问:“怎么回事?”
每逢阴雨天,谢仃都情绪怏怏,她从未过问,但今日似乎格外不同。
谢仃若有所觉,蹙眉按了按额角,再抬眼时,那些锋利感已经散得干净,之前的阴郁像是错觉。
“我爸妈忌日。”她漫不经意地道,“没别的,放心。”
人出名也有坏处,尽管温见慕十分尊重他人隐私,但谢仃的过去早就被媒体扒干净。父亲英年早逝,母亲丧生火灾,她整个童年都在流离辗转,后来才被邱教授接到身边,抚养膝下。
不清楚内情,温见慕没有多话,只斟酌着询问:“那你……今天是要去看他们吗?”
看他们?
谢仃低眸,将烟熄在杯底,火星猝然明灭,雾气都被风雨拂远。
“是该去看。”她道。
阴灰雨幕沉甸甸压近,天像亮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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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是素描课,从早八到中午,和集训时没差别,几班人从画室昏昏欲睡。
教授惯例作过范画,又挑着指点一番,临了有事离开,便嘱咐谢仃帮忙看场子,他稍后就回。
这位老教授与邱启是好友,撂挑子给她再顺手不过。谢仃水平在这,大伙也乐得向同龄人讨教,毫无异议。
原本还想偷懒,谢仃无奈叹息,随手抽一支碳素笔,熟练地当作簪子盘发,抵开画架起身。
才迈出半步,就听人兴冲冲地唤:“仃姐,听说二会刚结束,柏乔艺术展有消息吗?”
关键词一出,关注纷至沓来。温见慕早有预料,低头闷笑出声,谢仃乜了一眼,她便立刻作闭嘴状,将脸藏到画板后。
“Curator方案做了几版,还在选。”谢仃轻按额角,透露少许风声,“群展偏向现代艺术,燕大这边名额有限,主要给国院和设院,你们有成品画的可以试试。”
“至于修改意见,找邱教授,或者刚才逃课的那位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