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尖叫了起来,急忙从身边的架子上拿了条披巾,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耿警官。”陈晓莲跟上来,“这是我闺女赵小满。”
赵小满全身赤裸地坐在凳子上,一条披巾根本没法遮盖住她的身体。耿耕强忍着尴尬,迅速观察了一圈,然后对惊恐的赵小满说了声抱歉,关上房门。
几个人退回到楼下,耿耕才问道:“你们不是说赵小满出国了吗?”
“别提了!”陈晓莲埋怨道,“老赵记错日子了,买的明天的机票。白跑一趟机场。”
“是啊。”赵顺奎摸了摸头,“闺女要出国,心里乱了。”
“她一直这样吗?”耿耕隐晦地问道,“天天在阁楼里画画?”
“是啊。”陈晓莲说道,“除了吃饭睡觉,就在阁楼里呆着。医生说她就是烧伤后受的刺激,只能吃药维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陈晓莲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赵顺奎也跟着掉了眼泪。
耿耕看出他们的真情实感,于是给李为使了个眼色,欠身告辞。
赵顺奎夫妇看着两人开车离开,终于松了口气,直接冲上阁楼。
“你这孩子,你怎么回来了!”陈晓莲急得上去就要打赵小满,被赵顺奎拦下来。
“你和她说警察发现黎露的尸体了?”陈晓莲瞪着杨文竹,杨文竹低下头。
“我要是不回来,你们今天能应付过去吗?”赵小满忽然喊了起来,“你们露馅了我就能跑吗?你们看看时间,我现在还在转机呢!”
赵小满很少大喊大叫,她这一喊,陈晓莲倒没脾气了。
“你们还凶文竹,刚才要不是文竹让我把衣服脱了坐在门口。那个警察就闯进来了你们想过吗?文竹就藏在衣柜里,被发现了怎么办?”赵小满拉住杨文竹的手,“文竹救了咱们全家。”
“是是,妈急糊涂了,多亏了文竹。”陈晓莲只好顺着女儿说,只有尽快平复她的情绪,才能尽快把她送走。
“我看他们一时半会没有起疑。再说他们刚才就说得很清楚了,往同学之间的情感纠葛方面查。”赵顺奎开解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怀疑咱们?不怀疑,进来之后就跟做贼的似的,到处乱看,还硬闯阁楼?”陈晓莲还在后怕,“他肯定怀疑咱们了。”
“怀疑有什么用?他们上午刚去过杨赵营,但凡有点线索,刚才就直接闯进来抄家了。”
“行了,tຊ现在怎么办?”陈晓莲不想听这些,她就想赶紧把女儿送走。
“小满明天走。”赵顺奎说道,“你和文竹今天夜里就走。”
“今天夜里有没有航班?”陈晓莲瞪着赵小满。
“晚上有一班。”赵小满说道,“时间快赶不上了。我明天走吧,还坐今天的班次。”
“不行,你今天晚上走。”陈晓莲安排道,“妈和文竹送你到机场,然后我们出去躲。”
“不用,妈……”
“听话!”陈晓莲打断了赵小满的话,看了眼时钟,“我现在准备晚饭,咱们吃完就出发。我感觉那个警察不信我们的,拖到明天不定还有什么事呢!”
杨文竹站在走廊窗边往外看,远处高坡上站着两个男人,正往这边张望。也许他们就是刚才的警察,发现门上有锁和天窗被封,对赵顺奎一家产生了怀疑。
陈晓莲的感觉是对的,警察不信他们。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她对着窗户做了几次深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她回到厨房,帮助陈晓莲端菜盛饭。
陈晓莲早已习惯了做饭时让杨文竹帮自己打下手。她嘱咐杨文竹把汤端出去,就去上楼叫赵小满吃饭了。
杨文竹把火关掉,把汤端到饭桌上,然后回来拧开燃气灶的开关,但是这次没有点火。
她抬头看了一眼橱柜。上次她拆烟感报警器的时候,故意支开陈晓莲,趁机切断了燃气报警器的电源。
她关上厨房的推拉门,再关上厨房灯。
这时赵顺奎一家三口从楼梯下来。
杨文竹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她想走到餐桌旁,但是身体不听使唤了。
“文竹!文竹!”
杨文竹听到赵小满叫自己,她扭过僵硬的脖子,看到赵小满朝自己招手。
再这样下去会被发现的。她提醒自己,深吸了口气,冲破了刚刚不受控制的紧张。
她恍惚地走过去,坐在赵小满身边。
“文竹害怕了是吧。”陈晓莲握住杨文竹的手,“你看小手凉的。别怕,有叔叔婶婶在,一定护你周全。”
“吃完晚饭咱们一起出发。”赵顺奎说道,“咱们仨先送小满去机场,然后我再送你们出去躲躲。咱们都自己照顾好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说到这里,赵顺奎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从餐边柜里拿出了珍藏了二十二年的茅台酒和四个酒盅。
“吃完这顿饭,不知道何年何月再有机会四个人坐到一起。这酒还留着干啥?今天就喝了吧。”赵顺奎拧开瓶盖,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盅。
“瞧你这话说的。”陈晓莲埋怨道,接着偷偷抹了抹眼角。
“小满。”赵顺奎举起酒盅,“爸爸妈妈祝你一切顺利。”
赵小满和陈晓莲都端起酒盅,三个人碰了一下,各自干杯。
赵小满被白酒辣出了眼泪,拿出餐巾纸蒙住眼睛。
赵顺奎又倒满酒,拿起酒盅对杨文竹说道:“文竹啊,这几年,我和你婶婶都把你当成了亲闺女。过去的事都不提了,这次希望咱们都能过关。来,叔叔敬你一杯。”
四个人碰杯,杨文竹一口干掉杯中的酒。
火辣的白酒冲进喉咙,一路燃烧着冲向腹部。杨文竹的身体好像被忽然激活了一样,全身的末梢神经都变得无比敏锐。
耿耕几乎肯定了赵顺奎和陈晓莲就是绑匪,但他还是缺乏必要的证据,单凭阁楼门上的锁和封上的天窗,他很难说服卢队申请搜查证。
李为把车速降下来,已经连续赶上第五个红灯了,他不由得为糟糕的运气叹了口气。
耿耕看到路边有个理发师,正在给一个老人理发,旁边支着一个牌子,写着理发10元。
理发师用刷子清理了老人脖子上的头发,然后递给老人一面镜子。他手里拿着另一面镜子,站在老人后面,让老人验收他的工作成果。
耿耕忽然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兴奋地说道:“人没长后眼!”
“啥?”李为打了个哈欠。
“画!画!”耿耕叫起来,“阁楼里那些画!”
“什么画?”李为吓了一跳。
“那些画不是赵小满画的!”耿耕激动地说道,“画的是赵小满的后背,她自己怎么能画出自己的后背?”
“怎么不能?”
“她后背有伤疤,很多伤疤。”耿耕一边说一边比划,“我看了,画上的伤疤和她背上的伤疤一模一样。她没长后眼,怎么能看到自己后背的伤疤?屋子里也没有镜子,那么多不同角度的背影是谁画的?”
“杨文竹?”李为拍了一下方向盘,“那你还不赶紧叫增援!”
“叫!叫!”耿耕慌忙拿出手机,“回去!”
李为驾驶汽车掉头,油门踩到底,车子狂奔起来。
“你怎么这么半天才反应过来!”李为激动地喊道,“还不如我进去看呢!”
“那些画太震撼了!一定是杨文竹画的,她在用这些画求救!”耿耕拨通了卢队的电话,深吸一口气,卢队接通了。
“马上派人来赵顺奎家,杨文竹可能被囚禁在那里!”
李为把打开警灯,汽车呼啸着闯过红灯。
赵小满用勺子剜下一大块鱼肉,放到杨文竹的盘子里,说道:“你最爱吃的大黄鱼,你怎么不吃……”
她说着话,忽然掉下了眼泪。
“从小到大,咱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她放下勺子,搂住了杨文竹,“我真的放不下你。”
杨文竹抚摸着赵小满干瘦的后背,比前几天又瘦了。她拿起纸巾,擦掉了赵小满脸上的泪水。
如果没发生这些事该多好,她愿意和赵小满做一辈子的朋友,也愿意陪赵小满去看她梦呓中的雪山和极光。也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她们都能美梦成真。
“记住我说的话。”赵小满又抱住了杨文竹,在她耳边低语,“恨我。”
这两个字像一枚子弹穿透了杨文竹的心脏,她感觉鲜血涌入了大脑,顺着眼睛流出来。她疼得浑身哆嗦,喉咙酸胀得像要爆炸了。
对不起小满,我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再恨你了。
“香尽了。”杨文竹轻轻推开赵小满,站起身来,“我去上柱香,保佑咱们都顺顺利利。”
她走到佛龛前,点燃了三支香,深深鞠了三个躬。
我要为我接下来犯的罪忏悔。
她回到餐桌旁,端起酒盅,说道:“叔叔婶婶,小满。你们过去对我做的所有事,到此时此刻为止,全都翻篇了。小满,你安心上路。”
说完,她将一盅白酒喝掉。
叔叔婶婶,你们也安心上路。
她放下酒杯,一把搂住赵小满,把脸埋在她的头顶。
我会记住你的味道吗?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杨文竹在赵小满耳边说道,一想到这是生离死别,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真的吗?”赵小满摇着杨文竹的胳膊。
杨文竹看着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强忍着心中的不舍,轻轻挣脱了她的手。
“我上去准备一下。”杨文竹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朝着楼上走去。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杨文竹嘴里喷着酒气,一步一步爬上楼梯。
会成功吧,她已经祈祷了三年。
这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她杀死黎露的视频被赵家人藏在了她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想到问题的关键不在视频,而在这一家人。如果这家人不在了,那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视频的存在。到时候,她说的一切就都成了真相。
所以,她必须同时解决掉这一家三口。这是她想了三年得到的唯一解。
她是受害者,她必须清清白白地走出去,让赵家人承担所有的罪名。她制造了自己被囚禁的假象,也引导警察找到了黎露的尸体。
警察一定会怀疑赵顺奎一家杀了黎露,只要他们建立了这个印象,她就会占据优势。
第三步就是现在。就算今天警察不来,她也要在赵小满出国之前完成这个计划。警察及时来了,一切都按照她最好的预想发展着,上天终于肯帮他了。
她转过身,看着围坐在餐桌旁的一家人。她和他们共同生活了三年。她恨他们,她知道。可她对他们没有一点感情吗?她不知道。她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对今天的事产生愧疚之心吗?她更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现在,就要舍弃全部的感情,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要让一切归位。
浴缸的水已经满了,但是杨文竹没有关水龙头,任水溢出来,流到地面上。
她把全身浸在水下,头埋在膝盖中间,双手抱住小腿,这是胎儿的姿势。
她仿佛听到了桌椅挪动的声音,听到了收拾碗筷的声音,甚至听到了陈晓莲按下厨房灯开关的声音。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第56章 共谋(1)
“轰——”
杨文竹在水下都听到了这声巨响,好像世界毁灭了一样。
她感觉浴缸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接着巨大的压tຊ力从四面八方向她涌过来,一瞬间把她肺里的气体全部挤了出来。
她本能地把头伸出水面,还没等她来得及呼吸,爆炸的气浪席卷而来,把她仰面推到在浴缸里。
下一秒钟,她失去了意识。
混沌中,她似乎被人拍醒了。她看到了一张糊着黑灰和汗水的中年男人的脸。对方看到她,眼中迸发出油然而生的喜悦。
男人大叫着什么,但她一点也听不见。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起起伏伏,她知道这个男人正在把她抬出废墟。
她被放到了担架上,被绑住了身体,脖子上套了颈托。在她被推上救护车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一只血淋淋的手臂耷拉下来。
她认得手指上的金戒指是陈晓莲的。这双每天烧香诵经的手,这双每天洗衣煮饭的手,这双在饭菜和酸梅汤里下毒的手,终于永远垂下去了。
她闭上眼睛,再次沉入了混沌。
杨文竹尖叫一声,从昏迷中惊醒过来。四周逐渐清晰,温馨柔和的灯光,柔软的被子,天蓝色的遮光帘,还有床头嘀嘀作响的设备。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她慢慢抬起右手,手背上插着一根输液针,她感觉到了冰凉的液体流入她的身体里。
这时医生拉开了遮光帘,在他身后站着杨英明和马红蕾。
五年没见的爸爸妈妈,他们老了。她刚抬起左手,忽然意识到这个情景为什么会似曾相识,同样的噩梦她经历了无数次。
她立刻看向门口,噩梦中的赵小满没有出现。
“啊——”她用尽力气尖叫,发疯一样挥舞双臂,这样就可以分辨是噩梦还是现实。
杨英明和马红蕾立刻扑过来,趴在她身上放声大哭。
“我还活着吗?”杨文竹喊道。
她感受到气流从肺里呼出来,经过声带和口腔,变成了自己的叫喊声。这是现实!她想着,全身激动地颤抖着。
“宝贝,你得救了!”马红蕾死死搂着她,好像稍微松开一点,她又会丢掉似的。
“得救了?”杨文竹重复着,妈妈用了这样的词,看来她的计划至少到现在还是成功的。
“赵顺奎家煤气爆炸了,警察把你救出来。”马红蕾摸着杨文竹的脸,积攒了五年的泪水全部在这一刻决堤。
“他们做了这种事,就应该千刀万剐!”杨英明咬牙切齿地说道,“让他们这么轻松地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马红蕾搂住她:“文竹,你别怕,你现在绝对安全了,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
“妈妈。”杨文竹泪眼婆娑地看着马红蕾,“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话音未落,她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困意像乌云一样吞没了她的神智。
终于回家了,五年来她第一次彻底放松下来,在马红蕾的怀抱中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她睁开眼看到妈妈趴在床边睡着。她看着妈妈的头顶,干枯凌乱的红色头发,肆意生长的白色发根,比网上看到的更憔悴。
杨英明拎着早点进来,一家人围在床边吃了第一顿团圆饭。三个人都默默地吃,谁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