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赵临鸢端端行了个礼之后,便站在原处,安心等待着那位娘娘离开,却不曾想,宣贵妃竟在她的身侧停了下来,这倒让她怔了一下。
“娘娘……”
第36章 36.是风动:本公主不知何为分寸。
官道上,宣贵妃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下了轿子,握住赵临鸢的手,将她扶起,假意和善地问了一句:“你就是那位昭云国来的公主吧?”
赵临鸢点头称是,“前些日子,临鸢曾想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奈何有事耽误了,还望娘娘莫要介怀。”
宣贵妃当然不介怀,因为她的眼里压根就没有这样的小事,只调笑道:“你口中耽误你的那件事,想来便是那没用的东宫太子吧?”
那日赵临鸢去瑶华宫请安的时候,在偏殿突然被肖佐带去了东宫,宣贵妃眼线众多,自然知晓这件事,只是她当时并不在意,现下想起来,便提上一提,找找对方的不愉快。
“没用的东宫太子”,这话说的,赵临鸢便当真有了些不tຊ愉快。
“太子再没用也是东宫之主,终究是比那翊王多了几分能耐的。娘娘若说太子没用,岂不是在说翊王更没用?”
“……你!”宣贵妃护子心切,一时急了起来,“赵临鸢,你说话最好注意些分寸!”
“分寸?”赵临鸢笑了,“本公主初到皇城,还真是不知何为分寸,不如娘娘你教教我,是不是当众置喙太子,方为娘娘口中的分寸?”
侍奉宣贵妃的女官更急了,“赵临鸢,你放肆!”
可这下,宣贵妃反倒不急了。
在这皇宫里,因为她受宠,便人人都俱怕她,如今难能可贵来了个胆敢顶撞她的公主,竟还是为了一个她不肯嫁的太子,真是有趣。
宣贵妃对她探究的意味便更浓了一些,“赵临鸢,听说太子和萧王都争着抢着要娶你啊?”
她是真的抱着疑惑的态度在问这个问题,可说话时语气阴阳怪调的,又分明是在寻衅。
赵临鸢滴水不漏道:“娘娘说笑了,两国联姻哪似小老百姓家的儿女情长,要嫁谁,要娶谁,由天下定,由陛下定,哪里会存在两位皇子要抢娶临鸢这等荒唐的事。”
宣贵妃可不兴体面和周全这一套,一阵见血地继续找茬道:“可我听说翊王对你很是不满,几次三番都想要找你的麻烦,公主啊,你可别怪本宫没提醒你,本宫的这个儿子脾气可差得很,若当真记恨了谁,从来可是说杀就杀的,你和萧王千万要当心一些,别荒唐的事情做多了,碍了我们翊王的眼,一不留神便丢了命。”
赵临鸢皮笑肉不笑,“谢娘娘提点。”
宣贵妃和赵临鸢的这话说得多巧啊,当天夜里,赵临鸢再去看褚瑟时,承欢宫果然“谢”来了一场刺杀。
夜里的时候,几名黑衣闯入承欢宫,给静谧的夜带来一阵血腥。
赵临鸢心中无奈,她从前费了一番心思才让褚瑟摆脱了旧日困境,可如今这个承欢宫似乎也不比当初的西椋宫太平多少,依旧是谁人想欺便欺,似乎都没把褚瑟这个萧王放在眼里。
不过这次的刺杀,赵临鸢倒是没有怀疑到宣贵妃的头上。她知道那女人只是嘴毒罢了,还不至于做出这等荒唐事。更何况,褚离歌也根本没有在这个时候刺杀褚瑟的理由。
刺客已经杀入内殿,褚瑟示意赵临鸢,让她帮忙带着宫人躲去暗道,她本来想配合,可是当她看到刺客握在手上的兵器时,她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做出了出人预料的决定。
“我留下对付他们,你带他们离开!”
“鸢儿?”
“走啊!”
褚瑟惊讶于她的这个举动,但场面实在混乱,她又如此坚持,他便再不犹豫,转身带着承欢宫的一行宫人远离了打斗的中心。
赵临鸢拔刀向闯入的刺客杀了过去,褚瑟则迎面撞上了跑出来的扶欢,他急了,斥道:“你出来做什么?”
扶欢不肯走,“殿下,我怕你有危险……”
赵临鸢正与众人混战,余光竟瞥见了褚瑟将扶欢护在身侧,心下玩味顿起,一个不留神,臂上当即被兵刃划出了一道不大不小口子。
她惊呼:“啊呀!”
褚瑟循声看过去,瞧见赵临鸢明明正居上风,却总在“不经意间”受了些不痛不痒的轻伤,明明对付刺客游刃有余,但面上总是时不时地扯出几道面目狰狞的痛苦模样来,仿佛下一刻她就要死了似的。
褚瑟很难不看穿她的伎俩,只好忍笑,吩咐扶欢携众人从暗道逃离,自己却向赵临鸢走了过去。
“三殿下!”扶欢扯着褚瑟的衣袖将他拦下,劝阻道:“危险,别去!”
褚瑟嘴角一勾,看向厮杀中的赵临鸢,对扶欢道:“别怕,那些刺客身手实在一般,伤不到本王,本王只是想去陪陪小姑娘罢了。”
扶欢:“……”
褚瑟再一次强调:“你带他们走!”
扶欢心中不情愿,却也只能这么去做。
随即,刀光剑影的中心忽然闯入了一个身形,褚瑟一边加入了厮杀一边问;“公主可还能支撑?”
赵临鸢再杀掉一个刺客后答:“勉强。”
褚瑟看穿她的口是心非,却只是笑了笑,“还真是勉强啊……”
他正说着,便将醋意满满的赵临鸢护在了自己身后,算是给了她将才这样护着扶欢这件事一个交代,最后的三两名刺客也都被他悉数斩杀,场上恢复了平静。
褚瑟踩着一地的血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臂上的伤口,“瞧你,勉强到都亲自受伤了。”
“我受伤,你笑什么?”赵临鸢刻意提醒道:“本公主可是为三殿下受的伤!”
褚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谢过公主。”
说完,他又绕着她走了两圈,眼神在她的伤口处瞧上两眼,故意激她道:“既然如此,本王明日便奏禀父皇,说公主为我相朝上阵杀敌,勇猛无双,不曾想却在大胜归来之际折在了我承欢宫,被几名来历不明、武功平平的刺客伤得不轻。公主如此护着本王,本王定要为公主讨个奖赏。”
“……”赵临鸢果然露了怯,脸黑道:“不必了。”
褚瑟偏还不罢休,“哦还有,公主既然是为本王受的伤,本王这就传唤太医,为公主救治。”
“……不必了!”
“那不如本王亲自替公主包扎?”
赵临鸢一怔,这主意似乎很不错。
褚瑟扬眉看着她:“公主怎么不说不必了?”
赵临鸢眉目缱绻:“因为本公主恰有此意。”
*
褚瑟将赵临鸢送回了揽星阁,也当真不传唤太医,而是亲自为她包扎。
赵临鸢以区区几道伤口意图博取褚瑟的怜爱,被褚瑟给看了出来,那他便不介意将她想要的这份怜爱,十倍百倍地送给她。
褚瑟似笑非笑道:“鸢儿,其实你伤与不伤,我都会护着你,你又何苦自讨苦吃?”
赵临鸢的凤眸垂下片刻,再抬眼时,瞳孔忽然显出了几分算计来,“三殿下莫不是觉得,本公主是以血肉之躯惹你怜惜?”
褚瑟一怔:难道不是吗?
赵临鸢看着他的反应,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是喜欢褚瑟的,可喜欢归喜欢,并没有喜欢到失了理智和判断力,她知道褚瑟在此前的郭笑一事上对她有所保留,那么如果再遇到与昭云国有关的事,他还是会有所保留的,比如当下的这一场刺杀。
承欢宫遇刺,赵临鸢认出刺客手中的兵器来自昭云国,她想要知道真相,想要知道背后是何人指使,那便只能通过褚瑟去查。
褚瑟一定会将此事追查到底,可未必会将真实的结果告知赵临鸢,可若她是因为这次刺杀而受的伤,那可就不一样了,这便是她故意让自己受伤的真实原因。
“公主!”
在赵临鸢琢磨着这些的时候,忽然有急促的叫唤声传来,抬眼看去,竟是杜卿恒疾步奔来,掠过了众人后,径直来到了她的身旁。
杜卿恒甚至瞧也没瞧褚瑟一眼,只看着赵临鸢一人道:“你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受伤?”
一句关怀的话语,从杜卿恒的口中说出来却有些责备的的意味。
他的一双眸子虽然在看着赵临鸢,但不满的口吻分明冲着那个他假意忽略掉的人:竟然让一个女人在你的承欢宫里替你受伤,你干什么吃的?!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褚瑟悠悠抱着臂,打量着这位竟敢责怪自己的送亲使,既不辩驳也不答话,反而看着床榻上这位的“娇弱”的公主,看她如何为自己的故意受伤而收场。
赵临鸢只好道:“刀剑无眼,难免受伤,我没事,杜将军不必介怀。”
杜卿恒仔细瞧了瞧赵临鸢红润的面色,她当真没事,又瞧了瞧她臂上那快要凝固的血痕,这也能叫受伤?
于是,杜卿恒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公主自小便在昭云国养尊处优,被呵护得极好,怎么来了这相朝,不是上战场便是杀刺客?”
赵临鸢在心中白了杜卿恒一眼,她小时候在昭云国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哪里像他说的这么夸张。
“我杜卿恒虽然会誓死护卫公主周全,但是萧王殿下,我们公主毕竟是你承欢宫未来的王妃,你能不能对她上心一点?”
“好了!”
赵临鸢终于听不下去了,这件事是她故意而为之,真真不关褚瑟的事,她向杜卿恒投去一个“差不多得了”的眼神,而后客气请走对方:“我累了,杜将军退下吧。”
杜卿恒退去之后,剩得赵临鸢与褚瑟二人留在寝殿,但再细看,竟还有一人……
呃、扶欢?
赵临鸢静静地看着扶欢,她就站在褚瑟的身后,没有要退下的意思。
甚至就连褚瑟也想与扶欢一道离去:“鸢儿,我看你的伤并无大碍,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站住!”
赵临鸢凉声留人,随即掀tຊ开被褥走下床,拦在了褚瑟的面前,“三殿下,这场刺杀不管是冲着谁而来,可怎么说也伤到了我,那么此事便与我有关。既如此,有什么内幕是我不能听的?”
第37章 37.是风动:扶欢啊,你紧张什么?
褚瑟垂目片刻,再抬眼看向扶欢时心中已有决定:“那就在这里说吧。”
扶欢点了点头,向三殿下汇报她查来的承欢宫遇刺一事的情况:“这次派来的刺客与之前所遇到的人马都不相同,他们的武功路数杂乱无章,不像宫内禁军,也不像江湖人士,招式看起来十分诡异……”
褚瑟认同道:“的确和此前遇到的不是同一路人马。”
一旁的赵临鸢觉得不可思议:堂堂相朝三皇子,此前究竟是遇了多少次刺杀啊?竟然都被刺出经验来了。
她惊叹之余,又听见扶欢开口道:“殿下,扶欢这就去细查此事,揪出幕后之人。”
褚瑟“嗯”一声,目送扶欢离去后,竟悠然地沿着桌案落座,给自己沏了杯茶,然后竟当真喝起了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赵临鸢:“……”
看着又一盏清冽的液体被他缓缓注入茶杯,赵临鸢轻轻咳一声,忍不住提醒道:“三殿下,此处是揽星阁。”
褚瑟又“嗯”了一声,“本王知道。”
赵临鸢脸黑:你知道还不走?这都什么时辰了,真把这里当成承欢宫了?
可褚瑟留下自然有他留下的用意,他心中揣量着,一夜的时间,足够让扶欢将遇刺一事捋得清晰了。
于是,他便开始拖延时间,想了想话题,忽然说道:“鸢儿,你我大婚在即,须知相知相敬乃是夫妻相处之道,从前我对你的了解不算多,所以在大婚之前,便派了人前往昭云国探查一番,你不会怪我吧?”
赵临鸢轻声笑:“本公主的过往除了嚣张跋扈便只剩干净磊落了,何惧三殿下探查?”
褚瑟意味深长地“哦”一声,又斜眼瞥了瞥窗外的黑影,那个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赵临鸢身边的黑影,“那不知你与杜卿恒杜将军,是什么关系?”
“……?”赵临鸢怔了一下,不知褚瑟此话是何意。
褚瑟审视着她道:“本王听说,当初你答应昭云国的王上远嫁来我相朝,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便是将这位杜将军带在身旁,不知你当初是何意?”
赵临鸢默了半晌,终于笑出声来:“三殿下,你吃醋了?”
“笑话!”褚瑟的面目似淬了毒一般狰狞,宽袖一挥,冲窗外抬声道:“本王岂会吃一个他国小臣的醋!”
赵临鸢笑了笑,任他自证清白。
可才过了一会儿,褚瑟便装不下去了,他又喝了一杯茶,继续原来的问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为何要把他带在身边?”
赵临鸢垂下幽黑的长睫,目光落在褚瑟面前的茶盏上,好一会儿,方缓缓道:“他是我的过去,也是我的来路。我珍惜他,胜过所有。”
“来路?”褚瑟似懂非懂,他隔着昏黄的烛火又看了赵临鸢半晌,只温温吐出一句话:“可你待杜将军,似乎比待我亲近。”
听了这话,赵临鸢一怔,他这是介意了?
其实赵临鸢能理解他的介怀,她是他未来的王妃,而杜卿恒只是送亲使,她无论如何都该与他更为亲近才是。可事实并非如此,至少到了现在,她依旧与杜卿恒更为亲近。
赵临鸢对此并不否认:“本公主与杜将军相识十载有余,而与三殿下不过是初识。”
她话锋一转,反将对方一军道:“正如三殿下对待扶欢,似乎也比待本公主更为亲近一些。”
褚瑟觉得牙疼,想了想,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好吐出一句:“鸢儿说的是。”
“……”这人性子如此好,反倒让赵临鸢无话可说了。
褚瑟看着她被自己的温和给堵住,心中觉得有趣,面上绽开了笑,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忽然认真地问了一句:“鸢儿,你如此重视杜卿恒,若是有人伤了他,你可会原谅?”
“不会。”赵临鸢想也未想便如此说:“我也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他。”
“那你可曾想过,正是因为你对他的这份重视,或许便会成为有心之人用以对付你的筹码。”褚瑟看着她,说得更直白一些,“若有一日,他威胁到了本王的前程,甚至你的性命……”
你又该如何取舍。
褚瑟没有说下去,赵临鸢却听懂了,毫不犹豫道:“所以鸢儿会将他从殿下的前程里摘除,让他从此与我们二人再不相关。”
听了她这句话,褚瑟长久地沉默下去。
他忽然觉得可笑,他看出赵临鸢对杜卿恒不一样的感情,赵临鸢也看出他对扶欢不一样的感情,但她不知道的是,若扶欢危及到他的前程,或者是危及赵临鸢的性命,他必会彻底将她除去,以绝后患。
可赵临鸢对待杜卿恒,却是这样的决定,和他对扶欢的决定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