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欢与杜卿恒对他们各自而言,意义是那么的不一样。赵临鸢和褚瑟,他们也是那么不一样的人。
这一晚,两个人在揽星阁里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关于杜卿恒,关于扶欢,关于赵临鸢,也关于褚瑟……
他们整宿不寐,彻夜畅谈,一直到窗台被裹上了一层曙光。
*
“三殿下!”
清晨,殿外有叩门声传来,是扶欢的声音。
待得扶欢走进,看到他们丝毫未动的妆发,她的眸中有几分复杂的思绪闪过,被赵临鸢看在眼里,面上扯出了一抹凉笑。
“殿下,扶欢已将刺客的身份查明,还请殿下移步查看。”这一次扶欢的话语坚定,少了昨日那份唯褚瑟之命是从的意味,坚决地想要避开赵临鸢之后,再将此事呈禀。
褚瑟看到扶欢的态度便猜到些许可能,于是眸色复杂地看了看身旁的赵临鸢。
赵临鸢喝了一口茶,说话时讽刺意味浓烈:“既然扶欢有话要同殿下说,殿下还不去,留在我这里做什么?”
褚瑟听出赵临鸢这话中的不满,便看向扶欢,态度同样坚定:“不必,就在这里说吧。”
这场刺杀并非是冲褚瑟来的,赵临鸢才是背后之人重创的目标,最好能将她弄得重伤不起,和亲无果。奈何赵临鸢武功高强,更有褚瑟从旁协助,对方没有得逞,可也没有给承欢宫留下什么行刺的证据。
幸得扶欢心思细腻,从伤亡的刺客中寻到了些蛛丝马迹,甚至与三殿下的这位未婚妻有关,这便是扶欢对赵临鸢有所戒备的原因,可褚瑟偏不避着她,扶欢只能无奈。
“殿下,这拨刺客的功夫有些像朝中重臣培养出来的死士,谁人皆知朝中重臣大多是翊王殿下的党羽,表面上看,这件事确实像是翊王殿下的谋划。但扶欢找人验过这些死者的兵器,分明是来自昭云国!若是如此,这场行刺分明是昭云国的贼人所为,意图栽赃嫁祸南霄宫!”
“昭云国?”在扶欢汇报的时候,赵临鸢手中的茶杯叩到了桌上,杯中的茶被溅出了两滴,“这场刺杀是冲着承欢宫而来,扶欢啊,你的意思是说我昭云国不惜搭上本公主的性命,也要刺杀三殿下吗?!”
“鸢儿,扶欢不是这个意思。”褚瑟适时地扯了扯赵临鸢的衣袖,阻止她对扶欢继续发难。
可扶欢偏不肯罢休,继续道:“昭云国是否会伤公主,婢子不知,但这场刺杀与昭云国脱不了干系,只怕公主不会全然不知情吧?若是公主与昭云国之人勾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合作,婢子也很难再查探下去。”
“扶欢!”褚瑟急了,立刻打断了她。
“合作?”赵临鸢瞧了瞧似是为三殿下义愤填膺的扶欢,便再不与她打哑谜,“你说的是哪次合作?是殆夷国对相朝发兵,可对方背后指使却是昭云国王室的那次合作吗?扶欢啊,你该不会是怀疑本公主意图对相朝不利、对三殿下不利吧?”
扶欢一怔,这就是她怀疑赵临鸢的地方,却不曾想对方竟丝毫不否认,反而如此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赵临鸢看着扶欢的反应,笑了一下,她果然知情啊,如此一来,赵临鸢便验证了心中的猜想,“看来你的本事不小,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竟能将朝堂上与战场上的事查得分明,连陛下都不知道的事,扶欢你却知道,可真是能耐啊。那么你告诉我,你与二殿下,究竟是和关系?”
闻言,褚瑟的眸色微微变化,看向了扶欢。
“你胡说!"扶欢急切否认道:“扶欢侍奉在三殿下身侧已有多年,不论朝堂内外,自然该替三殿下分忧,这是扶欢份内之事,如果公主以此认为扶欢与南霄宫有所勾结,那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看向褚瑟,“三殿下,您不可听信旁言,怀疑扶欢对您的一片心啊tຊ!”
褚瑟的眼神飘了飘。
扶欢与南霄宫的关系,褚瑟心中当然清楚,可他不明白的是,赵临鸢怎么会提起这些事?
褚瑟假意替扶欢解围:“公主多虑了,扶欢是本王身边的人,本王绝对相信她。但扶欢所言,公主与南霄宫有所勾结,想必其中必有误会,本王会让扶欢……不,本王会亲自查明此事,还公主一个清白。”
“清白?”赵临鸢欲笑,但终究还是忍了下去,“三殿下莫不是在与本公主开玩笑,本公主是否清白,需要你去向区区一个女婢证明吗?”
褚瑟一怔,意识到自己将才所言不妥,不过他本来想告诉她的是,他相信她与刺客绝无勾结,却不曾想她却揪着自己与扶欢这层微妙的信任关系来发难。
赵临鸢缓缓走向扶欢,笑中藏有几分诡异,“扶欢啊,你在紧张什么?”
她轻轻捏起扶欢的下巴,抬起,与自己四目相对,轻声说道:“本公主不过是问了一句,你与二殿下是何关系,何时说过你与褚离歌有所勾结?你这么急于撇清自己与南霄宫的关系,又是在掩饰什么呢?难道这天底下,只有一位二殿下吗?”
扶欢怔然,不可置信地缓缓摇头,“你……你说什么?”
褚瑟听完赵临鸢的最后一句话,也愣住了。
赵临鸢却只是随意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我的二哥,赵云。”
听到这个名字,扶欢的背脊倏地一僵。
第38章 38.是风动:我答应你,不伤赵云。
两个女人互相怀疑,褚瑟被夹在其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临鸢本来也没想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奈何扶欢步步紧逼,她便当场说出了她对扶欢最真实的怀疑。
赵临鸢的确怀疑扶欢与她的二王兄赵云有其他的瓜葛,但她知道,她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是她气急之下一时嘴快,草率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赵临鸢并没有再向扶欢发难,却不曾想,这一次对她步步紧逼的人,反倒是褚瑟了。
某日,他忽然拦住了赵临鸢的去路,“鸢儿,你对扶欢的身份,是否还有别的看法?”
那日在揽星阁,赵临鸢不经意间说的话,虽然后来被她云淡风轻地圆了过去,但褚瑟终归是听进去了的,寻得了合适的时机后,他便单独问赵临鸢道:“你所说的二殿下并非褚离歌,你怀疑真正掌控了扶欢的人,是昭云国的二王子赵云,是吗?”
赵临鸢沉默了。
是,她怀疑赵云,从在战场上见到他的那一刻,她便开始怀疑他。
褚萧欲巩固他自己在相朝的地位,便勾结了昭云国的杜卿恒为他谋事,而褚离歌对此也有手段,他勾结的人,正是赵云。
而扶欢呢,她本来自昭云国,怎么一入相朝国土便唯褚离歌之命是从?也许,他们在很早很早之前,便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可是她的这些思量和怀疑,她应该全都告诉褚瑟吗?毕竟,一个是她最敬爱的二哥,一个是她未来的丈夫……
“鸢儿,你若不愿说,那便不说了。”
在她犹豫的时候,褚瑟忽然握住她的肩头道:“可我想告诉你的是,刺客一事,扶欢所言不假,杀手确实来自昭云国。我自然相信此事与你无关,但这个结果,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
赵临鸢叹笑了一声,“我知道。”
其实从她和刺客交手的时候,她便知道那些人来自昭云国了。但她并不相信这是赵云的谋划,因为她不愿相信,赵云当真还会再伤她,否则当初她被围困时,他怎么会派兵救她呢?
可若这次的刺杀不是赵云的安排,那边只能是她的大哥,赵素了。
褚瑟看她不说话,便有些担心了,“鸢儿,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心中在想,若昭云国当真有人欲伤赵临鸢,欲破坏他与她的婚事,让此次和亲无果,那么只要赵临鸢开口,他必会反击,保此婚事万全。
可赵临鸢依旧没有答言,她只是深深看着褚瑟,一双会说话的眸子闪过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淡淡笑了笑,“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真的没有吗?”褚瑟凝视着赵临鸢,“你别把事情都藏在心里,说出来,让我帮你。”
赵临鸢摇了摇头,“三殿下,其实不论刺客是什么人,他们的动机都是为了阻止我与你成婚,与其费一番心思揪出幕后是何人指使,不如你我二人尽快完婚,以断了对方的念想,这样岂不是于承欢宫更有利吗?”
褚瑟认同。
于是,他们大婚的进程便更快了。
可是在无人的角落,赵临鸢却无声地落泪。
多可笑啊,当初在战场,她的二哥,赵云要杀她。如今在皇城,她的大哥,赵素竟然也要杀她。
她忽然觉得,她这个昭云国公主,当的真是可笑极了。
*
褚瑟与赵临鸢筹婚的时日说长不长,不过是不足百日的朝上与朝下,朝夕轮转,晃一晃便也过去了。
此间,赵临鸢为避免节外生枝,便在揽星阁中深居简出,就连承欢宫也不常去,与褚瑟也是少有往来。
毕竟,她当初转个弯便能与贵妃娘娘冷眼相向、当天夜里还遭了刺杀,那样的事,她可不想再遇第二次了。
可杜卿恒却没闲下,他常来往于东宫、南霄宫与承欢宫三者之间,明面为促进昭云国与相朝友好邦交,实则为赵临鸢探听多方动静。毕竟,她作为昭云国公主,一旦嫁入了承欢宫,朝堂局势多少便会有些微妙的变化了。
赵临鸢绝不相信,褚萧与褚离歌二人对她与褚瑟的婚事没有下一步的举措。这便是她派杜卿恒去打探消息的初衷。
但这只是表面情况,也只是她对他的说法。真实的缘由是,赵临鸢想要通过他,为东宫那处带去自己的动静与想法。
长此以往下来,在她的预料中,褚萧果然坐不住了。
三月初七,大婚前夜,依照相朝的礼数,赵临鸢不得与褚瑟见面。
静谧的揽星阁迎来黑夜,凉凉月色下,赵临鸢独坐于庭院,在虫草芬芳中,等一个人。
她坐了好一会儿,身后有脚步声隐隐传来,她轻轻摩挲自己肩上发丝,并未回头,便已知晓来人,精准地与身后人说话:“太子殿下,你来了。”
褚萧立在她身后,说话时声音温柔:“鸢儿,你在等我?”
赵临鸢笑了笑,“是啊,我一直在等你,自我从南阳回来的那一刻,我便一直在等你。”
褚萧静默地看着她。
“我本来在想,素闻太子殿下心机深沉,手段非常,怎么会明知西椋宫那场大火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却束手无策,任由鸢儿助三殿下摆脱西椋宫,更替三殿下出征殆夷国,甚至借此事由嫁入承欢宫呢……”
褚萧的神情微微变化。
她回首看向褚萧:“原来太子殿下是将计就计,所谓讨伐殆夷国只是个幌子,让鸢儿借此战事看清赵云与褚离歌勾结一事,才是殿下真正的目的。”
褚萧这才开口道:“褚离歌与赵云勾结可非孤授意,若非他们二人狼子野心,孤又岂有将矛头对准他们的机会?”
赵临鸢觉得好笑,“褚萧,你说别人狼狈为奸,可你又何曾清白?你欲借赵云与褚离歌勾结一事来拉拢我,在此之前就应该先把自己摘干净,否则你以此缘由对付褚离歌,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你觉得我会受你威胁吗?”
“我怎么会威胁你?”褚萧看着她,“我要对付褚离歌,褚瑟同样要对付褚离歌,鸢儿,不管你站在谁的立场上,都不该拒绝我,我们都该一条心才是。”
“你让我与你一条心?”赵临鸢凉笑,“褚萧,你似乎忘了,你拿到的罪证可不止事关褚离歌,还关乎到赵云!”
“那又如何?莫不是你还在顾念赵云,顾念这个所谓的兄长?!”褚萧看着赵临鸢,一字一句加以提醒,“你别忘了,赵云曾经为了私利,与褚离歌联手,欲取你的性命!就算后来他救了你,但他曾经想要牺牲你的心也不会改变!”
赵临鸢一怔,心不自觉痛了一下。
是啊,他曾经想要取自己的性命。
还有承欢宫的那场行刺,就连赵素,也曾经想过取她的性命。
可真是荒唐啊。
褚萧忽然握住她的肩头:“所以鸢儿,他们根本不值得你替他们做任何事,更不值得你牺牲自己的利益去为他们隐瞒任何事!”
赵临鸢忽然看向他,神情漠凉,“所以今夜,你便是为此而来。”
“不错。”褚萧表现得极为诚恳,“鸢儿,你把赵云与褚离歌勾结的罪证交给我,我若能借此扳倒褚离歌,于褚瑟也是有利的,你说是不是?”
“于褚瑟有利?”赵临鸢冷笑一声,“褚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不必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姿态了吧。南tຊ霄宫是与昭云国有所勾结是不错,但包藏祸心的又岂止是褚离歌一人?”
她看进褚萧的眼,“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你与杜卿恒是何关系?你欲将通敌叛国之罪名往褚离歌的头上扣,就不怕我将同样的罪名也往你头上扣吗?”
“……你!”
褚萧实在不明白,赵临鸢为何非要与他做对!
褚萧目眦欲裂,赵临鸢却缓缓坐下,“殿下莫气恼,鸢儿若是有心借此来对付你,恐怕这些话也留不到现在才说。”
褚萧反应过来,一时竟笑出声来,“是啊,你当然不会如此做了,你是不稀罕我褚萧一人的前程,但怎么会不顾念杜卿恒的性命呢?”
提到此人,赵临鸢的心与口都软了下来,“过去数载,杜卿恒为你效命,想必暗中替你做了不少事,才让你一步步入主东宫,有了如今的地位。他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如今也该功成身退了吧?褚萧,我请你将威胁杜卿恒的筹码悉数交予我,并将他从此事中彻底摘出去。”
褚萧落落大笑,“赵临鸢,你的心可真冷啊,我如此重你、爱你、护你,可你的心从未容得我窥见半分,你做了这么多的事,甚至不惜与我作对,还是为了一个杜卿恒?你可真是个情种啊!”
“太子慎言!”赵临鸢怒视褚萧,用眼神阻止他更荒唐的话语,“奉劝你见好就收,如今杜卿恒已经不在昭云国而在相朝,无法为你做更多的事,他会始终侍奉在本公主身侧,对你不再有任何利用价值,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殿下犯不着为了他,与本公主对着干吧?”
褚萧极力压制胸中怒气,理智地继续与她谈判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我要褚离歌与赵云勾结的罪证,如此,不算太为难你吧?”
赵临鸢的面色晦暗下去,她早就料到褚萧的条件会是这个,但当他当真开口时,她的心口还是被揪了一下。
一个是她的二哥,一个是她要护住的人。
褚萧看穿她的顾虑,“你放心,我可以向你承诺,我只会以此罪证作为对付褚离歌的筹码,绝不会伤及赵云分毫。”
赵临鸢狐疑地看向他:“我如何能相信你?”
“你当知道,我从来只对付褚离歌一人,赵云身为昭云国王子,日后就算不是储君也是个王爷,得罪了他,对我可没有任何好处。”
赵临鸢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