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守卫皆不慎严密的承欢宫,此刻竟是殿门紧闭,几个身着常衣的侍卫手持刀柄游走期间,晃晃悠悠在殿前把守。
而平日里最常端着糕点穿梭其间的侍女,这会儿竟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更蹊跷的是,赵临鸢认出,殿前的那几名守卫并非承欢宫的人,他们虽然未穿铠甲,但她知道他们分明便是受南霄宫所管辖的飞林军。
对此,赵临鸢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守在殿前的几名守卫远不是赵临鸢的对手,她轻易避开了众人耳目后,便来到了离正座最近的窗台前,不动声色润湿了一角窗纸,向内看去。
殿内,褚瑟手中端着个茶杯坐于上位,茶香气息弥漫,模糊了坐于首客座之人望向他的视线。
褚离歌的手指在案上扣了一下,又一下,每一个轻微的声响,都像在提醒着褚瑟时间的流逝。
可三盏茶过去,褚瑟依旧三缄其口,恍若未闻。
又过了许久,褚离歌冷笑一声,终于开了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本王今日所为何来,想必三皇弟心中早已知晓。”
褚瑟轻轻扶了抚茶盖,悠悠然吹散茶上的热气,缓缓说道:“承欢宫与南霄宫鲜少往来,二皇兄今日为何率兵登门,本王还真是不知。”
褚离歌悠声提醒他道:“太子已入狱,此生再无翻身的可能,东宫之争,便是你我二人之争,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二人就没必要再打哑谜了吧?”
褚瑟笑着“哼”了一声,再看向褚离歌时,眼神中带有寻衅的气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便更诡异了。
褚瑟依旧微笑,“是啊,太子虽然再没有了价值,但他手中还是有有价值的东西在的,你说是吧,二皇兄?”
褚离歌的脸果然一沉,“少废话,把东西交出来,条件由你开。”
第59章 59.云尚浅:我想给翊王备份大礼。
褚瑟明知故问道:“原来二皇兄今日是为此登门啊?可惜了,二皇兄与昭云国勾结的罪证虽然在我承欢宫的手中,但本王确实没有要将其交还给皇兄的打算,恐怕要辛苦皇兄白走一遭了。”
“三皇弟,话可别说得太早。”褚离歌淡声威胁,“须知你手中的这份罪证,矛头可非指向本王一人。赵临鸢对区区一个侍卫杜卿恒尚有固若金汤不容他人算计之情意,不知她对与其流着同一般骨血的兄长赵云,又是怎样的情意?”
听闻此话,褚瑟的面上依旧波澜不兴。
褚离歌步步紧逼,“你可知道,你手中的罪证一旦呈上,乱了两国邦交暂且不说,赵云更会被以谋反之罪论处,若赵临鸢知晓三皇弟为了对付本王,不惜踩着她王兄的白骨亦要为之,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褚瑟笑了笑,“二皇兄恐怕是误会本王之意了,本王可从未有过要动赵云的心思。更何况,赵云既有能耐与你结盟,便早已想好了退路,区区一份罪证,又能奈他如何?”
褚离歌的的面色黯了下去,“三皇弟,你这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啊?你当真以为握着此份罪证便可轻易拿捏了本王吗?”
“二皇兄,别急啊,本王何时说过要用此份罪证来对付你?”褚瑟面色坦荡地望着他,“你我皆知,此份罪证乃是褚萧费尽心思甘冒性命所得,本王若以此来对付二皇兄,恐遭人不耻,拾疑求利以污其行向来非本王作风,是以,二皇兄的担忧未免也太杞人忧天了。你记着,本王要对付你自有本王的手段,绝不会用褚萧夺来的这份罪证。”
褚离歌一个字也不相信,“三皇弟在朝中素来寡言少语,却不知说起话来竟如此漂亮,你不会以此罪证来对付本王,那牢握在手中不愿交予本王又是何意,威胁本王以获心中之快吗?”
褚瑟觉得好笑极了,“二皇兄可真是有趣,说起玩笑来丝毫不输父皇常搭的戏班子。本王看不上的东西,纵使本王不用,那也是本王的东西,岂有无故相赠于外人之理?本王对二皇兄可从未如此慷慨。”
褚离歌冷哼一声:“你若当真无此心思,便不会说了这么许多。明人不说暗话,三皇弟不妨直言,如何才肯将罪证交给本王。”
“既然二皇兄问起,那本王便不客气了。”褚瑟这才收住了笑意,将心中盘算悠悠道来,“昭云国王上退位在即,本王要你不计一切手段扳倒太子赵素,让赵云坐稳储君之位。”
“你说什么?”褚离歌一脸不可置信,让赵云成为储君本就是他希望的事,但何时褚瑟竟也操上这份心了?
但转念一想,褚离歌盼着赵云夺储,不过是因为他与对方早有合作,可若赵云当真登上了储君之位,那么最大的获利之人……似乎不是他自己。
想到此处,褚离歌发出一声迟来的洞悉之笑,“三皇弟可真是深谋远虑啊,赵临鸢与赵素、赵云三人虽然是亲兄妹,但昭云国王宫里谁人不知,赵临鸢与赵云关系甚密,与赵素却鲜有往来。若他日赵云当真成了昭云国的王,三皇弟依凭一个赵临鸢便可拿捏了整个昭云国,好不快活!”
“你知道便好。”褚瑟稳声说道:“赵云登上储位之时,便是本王将罪证交予你手之日。”
……
*
褚离歌离开承欢宫的时候,连同守在殿外的几名侍卫也一同离了去。
赵临鸢“恰逢其时”地从“宫外”回来,刻意在肖佐面前溜达了一圈又寒暄了几句后,再”恰逢其时”地拦住了褚离歌的去路。
一顿操作下来,在肖佐面前仿若是刚回来似的,在褚离歌面前又仿若是瞧见了一切也听见了一切似的。
赵临鸢笑意盈盈地看着匆匆欲行去的褚离歌,笑道:“今日风大,本王妃还以为看晃了眼,竟还当真是翊王殿下来了我承欢宫。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不知今日吹的什么风?”
褚离歌似笑非笑道:“皇弟妹说笑了,本王不过是来与三皇弟喝杯茶,叙叙旧。”
“哦……原来如此。”赵临鸢的身形在褚离歌的周遭游走,假意玩笑道:“萧王与翊王真是好兴致,太子这才刚刚入狱,谁能想到素不往来的两位殿下便喝起了茶,叙起了旧,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之事是两位殿下的手笔呢。”
“……你!”褚离歌被她的口无遮拦给吓得不轻。
但转念一想,赵临鸢又岂是口无遮拦之人?她故意这么说,更像是知晓了他登门的目的,而刻意避其要害而论其他。
想到此处,褚离歌的语气带有几分试探,“皇弟妹就不怕祸从口出,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反而害惨了三皇弟?”
赵临鸢抱歉地行了个礼,“殿下说的是,是鸢儿口不择言了。”
褚离歌点了点头,确认了她当真没有其他的坏心思后便欲离去,却在与赵临鸢错身的时候,听到她轻飘飘地在自己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翊王殿下想要那份罪证,恐怕是找错了人。”
褚离歌的脚步骤停,回身看向赵临鸢,却见她面上挂着笑,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
他小心试探道:“王妃这是何意?”
“何意?”赵临鸢故作茫然:“鸢儿哪有什么特别之意,只不过听闻再过几日便是翊王的生辰,鸢儿想为翊王,备一份大礼。”
而就在此刻,不远处的肖佐将二人若有若无的交错看在眼里,似有所思。
*
三月初七,乃是翊王褚离歌的生辰。
太子褚萧被贬为庶人后,昭明帝虽然对萧王褚瑟多了几分重视,但看待储君的目光,终究还是落在了翊王褚离歌的身上。
这一点,众人皆看得分明。
是以,翊王的生辰宴,朝中叫得上名号的人都来了,褚瑟和赵临鸢也在其中。
宴席上,由宣贵妃主持大局,翊王出现,众人相迎,而后一个个都寻了各式各样的借口,欲与褚离歌攀谈深交。
褚瑟悠闲地坐着,悠闲地看着,淡淡一笑,只是喝茶。
赵临鸢坐在他的身边,从容看着宾客来去,也只是安静地坐着。
她在等一个人。
被众人簇拥着的褚离歌饮下一杯又一杯的酒,目光若有若无地朝褚瑟这方看过来,无人察觉的时候,便将隐晦的目光落在了他身旁的赵临鸢身上。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这样微妙的状态持续了片刻,直到宴席接近尾声,众人皆忽略了翊王的行踪时,褚瑟身旁的赵临鸢也悄悄不见了身影。
*
南霄宫后方的庭院有几名侍卫把守,掩护其中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尽头,有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赵临鸢tຊ神情淡然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在褚离歌的眼前晃了晃,细看,不难猜出此物便是当日她从褚萧身上取来的罪证,赵云与褚离歌勾结的罪证,以及后来根据郭笑的线索寻来的破译本。
大婚之前,为了杜卿恒的安危与前程,她将此物交还到了褚萧的手中,后太子妃岳姬遥中毒身亡,太子受了牵连,褚萧入狱,最终又将此物交给了她。
褚萧虽然还活着,但他的人生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今后谁为储君,不再是他挂心之事,但他心中仍然念着赵临鸢,便将这份可定皇族命运与前程的机会,交到了她的手中。
此刻,这份物件被赵临鸢送到了褚离歌的面前。
“翊王殿下的心思可真让人难以琢磨,此份罪证是褚萧当初在殆夷国的战事中所得,而后辗转入了鸢儿之手,从始至终皆与萧王毫无关系,翊王殿下若想谈条件,入了我承欢宫却是去见了萧王,殿下的算盘是不是打错了?”
褚离歌狐疑地看着她。
他当然知道此物到过赵临鸢的手,但与他争储之人乃是褚瑟,明知枕边人手中握有能置他褚离歌于死地的罪证,褚瑟怎么会没有一点的动作?在他的猜测中,褚瑟自然应该将此物从赵临鸢那处要来,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这也是他去找褚瑟的原因和目的。
可为什么,这东西还在赵临鸢的手上?
短短的时间,褚离歌甚至想得更远了一些:比如赵临鸢和他的王妃,究竟有何不同?再比如她与其他的女子,究竟有何不同?
但此刻,这份罪证确确实实就在赵临鸢的手中,这个事情,已然透露出了赵临鸢与整个相朝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
如此,褚离歌该提防的,可就不只是褚瑟一人了。
褚离歌欲接过赵临鸢手中的物件,却被她提前预知,假意晃了晃手,给避了过去。
褚离歌客气地笑:“既然本王想要的东西在王妃的手中,直说吧,你想如何?”
赵临鸢屈膝,郑重行了一个礼,“鸢儿盼翊王殿下相助,让昭云国太子赵素,顺利登上王位。”
“……?!”褚离歌倏地瞪大了眼,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赵临鸢所说的话。
此前褚瑟以此罪证为条件,挟他助赵云夺储位,可这才过了几日,赵临鸢竟以同样的物件要挟他,让他助赵素登王位?
从来只听说褚瑟和赵临鸢相敬如宾、恩爱非常,从未听过他们二人如此不睦,想法这么大相径庭啊……
更何况,赵临鸢和赵素的关系向来疏离,远不及与赵云那般亲密,她怎么会费如此心思要助赵素登上王位,甚至不惜损了赵云的前程?
一切一切,缘由皆乱。
褚离歌依旧不敢相信,赵临鸢会说出这样的话。
第60章 60.云尚浅: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褚离歌的震惊和错愕落在赵临鸢的眼中,她只是淡淡一笑,说道:“翊王殿下与我王兄赵云合作了这么多年,想必手中有不少能牵扯到他前程的罪证吧?或大或小,或牵一发,或动全身。如今我父王退位在即,赵云早已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出手对付赵素,翊王只要在这个时候从中协助,放出一些与赵云有关的不痛不痒的罪证,便可将他暂时牵制。待他日我王兄赵素登上了王位,他念及兄弟之情,定不会对赵云再有为难。如此,方为鸢儿心中所求,还请殿下成全。”
褚离歌目光紧缩,紧紧盯着赵临鸢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赵素?”
赵临鸢叹了叹:“朝堂之事,世间之事,本就是瞬息万变,人心更是难以琢磨,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
褚离歌竟有些急了,“可赵云是你的兄长!”
赵临鸢丝毫不动容,“赵素亦是鸢儿的兄长。”
“……”褚离歌一怔,长身僵立,竟无言以对。
他当然知道赵素也是赵临鸢的兄长,可他的意思难道赵临鸢听不明白吗?从来,赵素只将赵临鸢当作昭云国的公主,唯有赵云,才真正将赵临鸢当作了自己的妹妹。
这一点,赵临鸢当然明白。
因为在她心中,从来也只将赵素当作了昭云国的储君,唯有赵云,才是她的哥哥。
可一个人的感情终究只是一个人的事,不该左右江山,不该误了天下。
赵临鸢心中所想,褚离歌并不知。
他只知道,这些年来赵云为登王位,谋划数载,却不曾想,终有一日竟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在背后插了他一刀。
合作了这么多年,褚离歌竟在这一刻,为他的伙伴感到不值。
他再一次问:“为什么?”
赵临鸢的眼神在天际飘了飘,看到雁过长空,似飞往昭云国的方向。
她想起了美好的过往,想到了赵云,便有片刻的怅然。
但很快,她又收回了望向天际的目光,笑了笑,笑中带有不可逆转的笃定和执着,更有掌握了一切的气魄。
她说:“因为赵素比赵云,更该做昭云国的王。”
昭云国,是昭云国臣民的国;天下,亦是天下人的天下。谁该为王,一生争权夺利的王族不知,一生为私欲站队的朝臣不知,一生为柴米油盐的百姓亦不知。但在赵临鸢心中,她却有自己的判断。
若问赵临鸢与寻常百姓多了哪些不同,她想,大概是她比王宫的女子多走了几年民间的道,比民间的女子多吃了几年王宫的粮,比寻常的女子多了一双辩明君的眼,比软弱的女子多了一颗助明君的心。
许多年后,赵临鸢都还清晰地记得,她的两位兄长赵素与赵云,有人该做君,有人该为臣,他们从来便是不一样的人。
经褚离歌这一问,赵临鸢便想起了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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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以前曾对相朝出兵的殆夷国,早些年的时候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部落,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部落,是在得到了霍蛮与霍戎两个部落的归附之后,才渐渐强大了起来。
而当初的霍蛮与霍戎之所以会归附这么一个本毫无力量的小国,其实是赵云的手笔。
赵云十五岁封王,十六岁率兵北上,将霍蛮与霍戎两个部落打得跪地求饶,结果饶是饶了,却是以归附殆夷国为条件,生死之下罔论尊严,那两个部落的首领便也答应了他。
后来赵云将殆夷国公主雪裳娶到了昭云国,自此便真正拿捏了殆夷国。
殆夷国连接着相朝与昭云国,有心之人自然能看出,赵云那双求战的眼,从一开始便放在了相朝的国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