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说得是不能,可他的语气却卑微极了。
乔珍珍觉得难过,她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贺景行说完那句话后,依旧坚持要帮乔珍珍把鞋带给系上,他试探性地伸手,似是害怕再次遭受拒绝。
这次,乔珍珍没再后退。
他动作很慢,一丝不苟地帮她把两只鞋的鞋带都重新打了个漂亮的活结后,才慢慢收回了手。
鞋带系好了,他却迟迟没有起身。
乔珍珍无来由地感知到了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汹涌到足以铺天盖地的感情。
不等贺景行起来,她突然蹲下身子,一把抱住他。
她临时变了卦:“我会回来的,你要记得等我。”
贺景行失神片刻,他那些无法吐露的心声,却被乔珍珍先说了出来。
他护住她的膝盖和脊背,将她像小孩子一样抱了起来,温柔但拒绝:“你要乖乖听你爹的话。”
乔珍珍缩在他的怀里,不住摇头。
贺景行无奈地叹了口气,和她约定:“我们首都见。”
乔珍珍抬眸,眼睛里还有泪意:“你保证?”
“我保证。”贺景行承诺。
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信心,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报纸上虽说了要破除成分论,但想也知道,许多高校都不会录取像他这样的学生。
他想,就算没考上大学,但为了乔珍珍,他也该去一趟。
*
吉普车上,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着远处的一对男女:“那是你女婿啊?两人看着可真般配。”
乔父转身,脸色铁青:“什么女婿?八字都没一撇的事!”
话是这么说,乔父的心里却是一紧。原本还以为是那人剃头挑子一头热,如今看来,自家闺女这也有了苗头!
乔珍珍一步三回头地回来了,乔父冷着张脸,让司机开车。
乔珍珍一直趴在车窗上,直到看不到贺景行的身影了,才关上窗户。
乔父看到闺女眼眶泛红,表情早就绷不住了,又心疼,又觉得她不争气,竟然为别的男人掉眼泪!
他没好气道:“他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劝你早点回去?”
乔珍珍耷拉着头,可怜兮兮地靠在了乔父的肩上:“他让我乖乖听你的话。”
乔父一愣,随即沉默下来,看来是他小人之心了。
这样也对,那人昨晚徘徊了一夜,都没敲门,今天自然也不可能再劝闺女留在村里跟他过苦日子。
乔父自认自己对女婿的要求不算苛刻,只要一心一意对闺女好,家境差一点就差一点,他愿意帮扶。
想到那个贺同志,能力相貌都不差,最重要的是,对闺女确实没话说,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对闺女好,所以愿意放手。
他要不是黑五类,他还真能放心把闺女嫁给他。
车子顺利到达县城,从派出所接上冯所长后,便又开往市里。
而在另一边,贺景行回了生产队,他跟贺父在正房里聊了一上午。
自从上次从医院回来后,贺父贺母在家里休养了一段日子,身体状况都好转了不少。
尤其是贺父最为明显,他的那些小病小痛都没发作过,天气好的时候,还能从炕上下来走上几圈。
父子俩聊完后,贺景行便去找大队长开介绍信,他要去申海一趟,一去还是两个月。
至于拖拉机,他在准备高考的期间,见大队长的亲侄子对拖拉机似是很感兴趣,便一直在暗中提点他。
他不在生产队的期间,拖拉机要是出了什么故障,可以让他试一试。
大队长见他都安排好了,奇怪道:“这么冷的天,你去申海做什么?你能放心你爹娘带着你妹妹在家?”
贺景行只说要回去探亲,其他的不肯多说。
大队长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就没多问,给他写了介绍信。
次日清早,贺景行背着行囊,独自离开了这个村落。
第47章
十二月十六号, 乔珍珍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终于在中午抵达了H省。
虽说乔父买的是卧铺,但乔珍珍这一路上也憋屈得不行,好不容易下了火车, 双脚踩到实地上, 还颇为恍惚。
站台上, 等待良久的年轻小兵朝乔父板板正正地敬了个礼后,便接过他手上的两个箱子,在前面带路。
火车站的旅客并不算多, 乔珍珍拎着的行李袋已经被乔父拿走了,只需空着手跟在两人身后。
乔珍珍听了一路,才知道年轻小兵姓赵,是小车班专门负责开车的驾驶员,而乔父是有配车的。
等到出了火车站,一辆军绿色的越野停在路边。
小赵同志把行李放好后,坐上驾驶座,深吸一口气问:“团长, 我们是直接回驻地,还是先去吃饭?”
乔父看了眼有些打不起精神的乔珍珍:“去吃饭。”从这里回驻地,要开三小时的车。
前往饭店的路上,小赵神情紧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乔珍珍扭头打量乔父,小赵好像很怕他的样子。
乔父是当兵多年练就的一张冷脸,在红河生产队时就挺唬人的, 如今看来, 他已是有刻意收敛。在部下面前,他的气势要更为锐利, 宛如一把带着杀气的利剑。
现在正是饭点,国营饭店里挤满了人。
小赵开着车,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人稍微少一些的。
三人找位置坐下,乔父把菜单递给乔珍珍,问她想吃什么。
乔珍珍看着菜单,省城的饭店显然要比县城里的菜式要丰富多了,她犹豫了好半晌,都没拿定主意。
看得对面正襟危坐的小赵都忍不住为她捏了一把汗。
乔团长极其看重效率,无论是平日的训练还是汇报,最常说的话就是速度。也因为这般,他们团里的人做事都很果断,更不敢在团长面前拖泥带水。
然而今天,乔父面对自己的闺女,没有丝毫不耐,甚至连催都不催,就在旁边等着。
这一出,倒是把小赵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最后,乔珍珍还是点了个松仁小肚,一份土豆炖牛肉,便把菜单递给了小赵:“小赵同志,你看看你有什么想吃的?”
小赵忙摆手道:“我什么都吃,让团长点吧。”
于是,乔父接过菜单,又加了两个菜。
吃完午饭,乔珍珍整个人才算是缓过来了。
三人上车,直接前往驻地。
从省城里出来,车子越开越荒凉,一望无际的原野被大雪覆盖,只有几颗光秃秃的杨树伫立在道路两边。
乔父安慰乔珍珍:“驻地虽然偏僻,但里面物资充足,想吃什么都有,也可以吃食堂。你要是觉得无聊了,想去城里玩,也可以跟物资车出来。”
乔珍珍问:“驻地离首都多远啊?”
乔父道:“开车四小时,距离刚刚那个省城是三小时。”
*
车子开了快一小时,就能在路上看见军卡从车窗旁飞驰而过。
乔父想到自己错过的实战军事演习,问小赵:“之前师部下达的那个军演,最后是哪个团去的?”
小赵:“一团去的,昨天就已经结束了。”
乔父闻言,倒是没说什么,只不过心里还是有着淡淡的惋惜。
实战演习的机会太过难得,更何况还是团级的,要不是别的师有意练兵,特意让师部派出精锐的野战团作为攻方,这个机会还真落不到他们头上。
师部原本是打算让他们三团去的,可是命令还未下达,乔父就突然告了假,他这个三团的团长都不在,这次演习三团自然也只能错失机会了。
乔珍珍听到乔父提起演习,隐约猜到可能跟自己那封电报有关。
她睫毛颤了颤,装傻道:“爹,你们演习是不是很危险呀?会不会受伤?”
乔父也不瞒她:“我们平日的常规训练,都有受伤的可能,更何况实战演习。”
乔珍珍做惊讶状,扭头看小赵:“那这次有没有人受重伤?”
小赵道:“这次没有,大都是些皮肉伤。”微顿,“不过有个兵险得很,差点被炮弹给炸死了,幸好人年轻,反应足够快,关键时候往后面滚了好几圈,只伤了条左腿。”
“左腿?”乔珍珍问,“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小赵:“人一受伤就已经送到军区医院了,应该没什么大碍,那个兵的堂哥就在咱们团里,昨天还去看了一趟,说是小腿骨折,养两个月就能回来了。”
乔珍珍听后,倒是大大松了口气,她就怕自己虽然改变了乔父的结局,但害了其他无辜的人。
乔珍珍记下那个兵的名字,等哪天有机会了,再去打听下那个兵的近况。
*
眼看车子就要到达驻地,路却被堵了,小赵下去看了眼,才得知前面一辆军卡出了故障,正在抢修。
小赵回来跟乔父说了一声,便把车上的修理工具都拿过去了,正好乔父坐车也累了,便跟过去看看。
乔珍珍怕冷得很,不打算下车。
乔父一过去,就看到六七个干部子弟正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地一面看修车,一面嗑瓜子。
他还没说什么,李旅长家的小儿子李建平就已经把他给认出来了。
李建平没有遗传到亲爹的身材魁梧,更像他娘,生得一张白面。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平日受宠了些,身上带着些少爷习性。
李建平一看到乔卫国,立马把身体站直了,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瓜子壳,刻意抬高音调提醒他人:“乔叔,您休假回来了?”
乔父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其他人,大都是十七十八岁的年纪,一看到他,便像老鼠见了猫,相继给他打起了招呼。
乔父点了点头,问李建平:“车子修多久了?”
李建平道:“修了有十来分钟吧。”
乔父便没再多说什么,径自去前面看他们修车。
待他走后,一行人皆松了口气,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了起来。
“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建平:“我听我爹说,他要回去接闺女。”
“是不是那个叫什么珍珍的?怎么没看到她?”
“可能是在后面的车上,咱们过去看看?”
“我可不去,乔叔那么凶,他的闺女肯定也是个母老虎!”
有人鼓动道:“你们难道都不好奇乔叔的闺女长什么样吗?”
乔卫国在整个军团里,是出了名的疼女儿。每个月都要给家里寄东西,大都是些小女孩喜欢的,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穿的,简直面面俱到。
李建平的四姐只比乔叔的女儿大一岁,两人身高差不多,所以每次他娘去省城给四姐买衣服时,乔叔都会让她多带一份,他好往家里寄。
乔团长偶尔也会提起这个宝贝女儿,一说起来那是样样都好,然而这么多年,大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很是神秘。
想到这里,大家都有些意动,撺掇李建平去打头阵:“你爹比乔叔还高一级呢,你怕他干什么?”
李建平:……他爹确实比乔叔高一级,但乔叔的三团是直辖团,顶头上级是师长。
有人坏笑道:“他估计是怕乔叔那个闺女去找他爹告状。”
李建平:“去就去!”
李建平被众人簇拥着走在最前面,乔叔那辆越野车十分好找,一行人勾肩搭背地吹着口哨,一面假装自然地靠了过去。
车内的乔珍珍老早就看到迎面走来的一群街溜子,她全然没放在心上,只是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因乔珍珍坐在车后座,前面有座位挡着,李建平一行人过来,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后面坐了个人,具体长什么样是看不清楚的。
他们也害怕乔卫国,不敢做得太明显,目不斜视地沿着马路继续往前走。
李建平走在前面,先从车窗旁路过,佯装无意地匆匆往里瞟了一眼,隔着玻璃,和车内的女子四目相对。
女子杏面桃腮,眸如秋水,明明还未彻底褪去稚气,却已经出落得清艳难言。
此时,她正微微蹙着眉,抬眼看过来时,那种逼人的美丽,让他下意识失了神。待反应过来后,他脸色涨红,紧张得连四肢都开始僵硬起来。
他身后的那些人还在大肆嘲笑:“笑死我了,这胆子也太小了,你看他,都同手同脚了!”
李建平早已听不见身后的这些声音,他心跳如擂鼓,落荒而逃。
等李建平一走,剩下的其他人终于看清车内女子的相貌,空气陡然一静,然后齐齐红了脸。
一行人没比狼狈逃走的李建平强上多少,僵着身子从车窗旁经过后,便慌不择路地跑了。
待车子修好后,一行人上了车,诡异地沉默着。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忍不住道:“乔叔的闺女,怎么长那样啊……”
那样是哪样,大家都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
第48章
道路一通畅, 乔父和小赵就回来了。
车子继续往前开了二十分钟,顺利进入驻地,到达家属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