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行颔首,看不出神色,只让他下去,换另一个人上来。
男同学回到原位后,大大松了口气。
他其实并没看清是谁先动的手,反正一晃神,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了,后来潘处长问他时,他说得那么信誓旦旦,是因为知道这样对自己最有利。
贺景行始终重复这一个问题,大家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改变自己的供词。
校长已经宣告了处罚,能有这样的结果,他们都已经很满意了,不想再发生其他的变故。
最后,所有打架的男同学都问完了。
潘处长在旁边道:“大家的答案都没变,贺同学,你可看出了什么?”
贺景行抬眸,看向乔珍珍那一行人:“这不是还有在场的女同学没问吗?”
乔珍珍领着舍友们上前。
贺景行依旧还是这个问题,但这次,总算得到了不一样的回答。
乔珍珍神情坦然:“我当时正跟舍友们离开,背对着他们,等到听到动静时,他们两个就已经打起来了。”
几个舍友也是一模一样的说辞,都说没看到。
究竟是谁先动的手,还是没有定论。
潘处长原以为这位贺同学要出丑了,谁知他忽然朝对面喊了一句:“蒋同学,该你了。”
办公室里,除了乔珍珍这几个女同学,蒋芳也一直都在,只不过没怎么讲话,躲在让人很难注意的角落里。
蒋芳硬着头皮上前,她现在最怕见的就是乔珍珍跟贺景行,毕竟她推汤桶,可是有目击证人的。
尽管她是情急之下的行为,但他们如果追究,说她故意害人,那她的名声就完蛋了。
蒋芳被吓破了胆,身体直发抖。
贺景行还在施压:“你当时就在旁边站着,肯定看到了全程。”
“我、我……”蒋芳吓得话都快说不全了,她知道对面就是学校的大领导。
校长将她的表现通通看在眼里,其他同学虽然紧张,可没人心虚成她这个样子。
旁边的赵同学却急了:“芳芳!你说呀,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说的?”
贺景行提醒道:“如果撒谎,我会问第二个问题。”
这是威胁,如果她不说实话,贺景行就一定会在学校领导面前,揭发她推汤桶的事!
赵同学已经留校察看,她要是再受个处分,父母都能把她给撕了。
蒋芳现在一心只想解脱,心下一横,颤声道:“是、是赵同学。”
此话一出,其他人瞠目结舌,谁都没想到会是赵同学的对象先反水。
赵同学目眦尽裂,失去了理智,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管不顾地冲到前面来,对着蒋芳拳打脚踢:“我给你花那么多钱!你竟然还敢背叛我!”
其他人愣了一会,才想起来拦,可蒋芳已经被赵同学狠打了好几下。
谭主任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很是难堪。
校长气急:“不知悔改!这样的学生不能收,直接开除学籍!至于其他的工农兵学员,谅你们还是初犯,受人蒙蔽,所以还是维持原来的处罚。项同学和一众新生,口头警告。”
赵同学已经被保卫处的人带下去了,事情已成定局,只等走完程序,在公示栏张贴处罚。
校长语重心长地嘱咐众人:“同学们,读书机会来之不易,希望你们今天都受到了教训。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未来的工作单位中,都不要因为一时意气,铸成大错。”
项同学神情严肃,他会将今天的事永远铭记在心。
他看向乔珍珍,还有那位贺同学,如果不是他们,他的人生或许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事情就此了结,赵同学退学后,过了很长时间,还是学生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贺景行背上的伤好得很快,一点疤都没留。
反倒是蒋芳,被赵同学打了之后,跟学校请了病假,被家里人接了回去。
后来又听说,因为蒋芳和赵同学这点事,两家结了世仇,闹得十分难看,但这都是后话了。
十月中旬,贺母发来电报,说他们已经在申海安顿好了,国家也归还了以前的房子。
贺父在医院里做了全身检查,没有什么大碍,前往首都的火车票也都买好了。
贺景行算了算日子,父母和妹妹马上就要到了,便跟乔珍珍说了一声。
乔珍珍赶紧去给乔父发了电报。
部队里的乔父收到消息,恍惚了好久。
回想起上次说订婚,好像也没几天的工夫,贺家这都全家出动,要上门了……
第68章
十八号下午, 乔珍珍特意请了假,跟贺景行一起去火车站接他的家人。
她本来还打算买点什么,但转念一想,贺父贺母大老远地过来, 行李肯定不少, 她要是还带着东西, 反倒徒增负担,索性作罢。
乔珍珍和贺景行是下午三点到的火车站,等了两个小时, 才终于看到那列从申海过来的火车。
火车进站,贺母透过车窗,看到了站台上一闪而过的乔珍珍,时隔一年没见,小姑娘依旧漂亮得不像话。
她来前,心里是很忐忑的。
儿子的电报来得突然,两件大事都颇为没头没脑,透着股不真实感。
一是贺父平反, 二是他准备跟乔珍珍订婚的事。
电报中,儿子甚至还提到了此事已经获得了乔父的许可,只不过可能是碍于篇幅,他并没有提及两人是怎么在一起的。
贺母收到电报的当下,震惊大过喜悦,当晚做了一夜的梦,梦见儿子在首都受了刺激, 发了癔症, 所以才会在电报中胡言乱语。
可等第二天醒来,贺母还是赶早去了邮局一趟。
虽然担心只是空欢喜一场, 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儿子心性坚定,如果没有九成九的把握,他不会给家里发这样的电报。
尽管贺母完全想象不到,乔父是怎么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贺母回过神来,想起刚刚看到的那道倩影,心稍稍定了些。
乔珍珍愿意来接他们,这足以表明她对贺景行的重视,才会这么尊重他的家人。
另一边,贺景行已经踏上了火车。
言言眼睛尖,忙不迭朝他挥手道:“哥,我们在这里!”
贺景行顺着声音看了过来,见到亲近的家人,眼底浮现起暖意。
他穿过乘客,一路走至贺父贺母身旁:“爹、娘,你们行李呢?”
贺母指了指头顶的两个箱子:“你搬这两个。”
贺父的身体虽然好转,但一些重活依旧干不了,这两个箱子,还是之前一个热心的乘客帮忙放上去的,不然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贺景行轻轻松松将那两个箱子提在手上,至于包袱,贺母和言言一人背了两个,贺父则是拿一些零碎的小物件。
一家人下车时,乔珍珍正在站台上张望。
言言一看到乔珍珍,高兴疯了,飞奔过去道:“珍珍姐!”
乔珍珍眼睛一亮:“言言!”
两人亲昵地抱在一起,乔珍珍打量小女孩:“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长高了好多,也变漂亮了!”
言言即将满10岁,五官渐渐长开,细看之下,已经隐隐有了少女的模样。
言言被夸得有点害羞:“珍珍姐,你才是最漂亮的。”
“你现在嘴巴倒是甜,”乔珍珍注意到她身上背着两个包袱,“包袱重不重?我帮你背一个。”
言言摇头:“不用,我力气大得很!”
两人说话间,脚步未停,跟贺景行他们会合。
乔珍珍看到许久未见的贺父贺母,舟车劳顿,两人面上难掩疲惫,不过精神头还是挺好的。
她记得自己离开生产队时,贺父还只能偶尔下床扶着东西走几圈,现在都可以自由出入了。
乔珍珍依次打招呼:“叔叔阿姨,你们坐火车累不累?”
“还好,珍珍,你们等很久了吧?”贺母问。
一行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出去坐车。
贺景行提前在学校外订了招待所,和家人离得近,他也方便照顾。
到招待所时,已经六点了,贺景行开了两个房间,房间虽然不大,但是有单独的浴室,里面有抽水马桶,还能淋浴,条件很不错。
乔珍珍跟着言言进了对面的屋,贺父没上来,在楼下跟服务员聊天。
贺母见旁边没人,小声埋怨儿子:“浪费这个钱干啥?钱得省着点花,多给珍珍买点吃的穿的。人家姑娘愿意跟你,咱们也不能把她给亏待了。至于我跟你爹,你不用操心,等我们回到申海,工作立马就能安排下来,还能再给你攒点钱结婚。”
贺景行:“娘,你们该花的就花,别省,结婚的钱我已经备好了。”
“备好了?”贺母愣了。
她知道儿子一向想得深远,从来不是那种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或许不止结婚,连以后孩子上学的费用他都很可能提前预备出来了。
想到这里,贺母很是汗颜,开口道:“这不一样,你是你的那份,我们做公公婆婆的也得表示心意。”
说完,贺母想起了什么,趁着乔珍珍不在,她轻声问道:“儿子,你跟我说实话,她爹真同意你们两个订婚?”
贺景行诡异地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跟贺母解释,严格来说,订婚还是乔父主动提起的。
可现在回想,那天的事全是赶巧了,中途出一点岔子,都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
贺景行肯定道:“他同意。”
“没为难你?”贺母还是不信有这种好事,在她的想象中,儿子一定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最终获得了未来岳父的认可。
贺景行知道贺母在想什么:“真没为难我,我们说了订婚的事后,还去吃了顿饭,晚上也是他送我们俩回的学校。”
贺母:“……儿子,你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可得好好对人家闺女!”
贺景行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门口传来娇脆的女声。
“阿姨,我以后也会好好对他。”
乔珍珍正准备叫大家下去吃饭,一开门,就听到了贺母最后那一句,调皮地探出头来,朝屋内的两人道。
贺景行一看到她,眼底的温柔化开。
贺母却是心头一暖,难怪这姑娘这么招人疼。
贺母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进来,同时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打开,里面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羊毛开衫。
自收到儿子的电报后,贺母一直在思考要给未来儿媳妇准备什么样的见面礼,直到前段时间回到申海,她才拿定主意,决定给乔珍珍织一件毛衣。
因为时间太赶,她马不停蹄地找到最柔软的毛线后,每天都在织,直到今天中午,才终于在火车上完工。
贺母知道年轻小姑娘爱靓,怕乔珍珍不喜欢这个样式,便没说是给她织的。
开衫不厚,薄薄的一件,正好是这个季节能穿的衣服,白底上零星勾了一些粉色的小花,绒面丰满,亮光下有光泽。
乔珍珍好奇地问:“阿姨,这是你在申海买的吗?款式真好看。”
贺母:“这是我给你织的,你喜欢吗?”
乔珍珍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给她织的毛衣,感动道:“我特喜欢!”
特喜欢?贺景行多看了那件开衫几眼,他也送了乔珍珍不少礼物,但从没得到过这么高的评价。
贺母笑了,这些天的辛苦总算没白费:“你快穿上看看合不合身,小了可以改。”
乔珍珍应了一声,当即换上那件开衫。
开衫的布料柔软,又有细细的绒毛,穿在她身上,看着清纯极了。
贺母见乔珍珍明显爱不释手,心里琢磨着,等回了申海,挑到合适的毛线后,再给乔珍珍织一件过冬的高领毛衣寄来。
因为等会就要去吃饭,乔珍珍怕把新衣服给弄脏了,最后还是把开衫换了下来。
时间太晚,大家都很累,便没出去下馆子,就在招待所里要了几个菜。
贺父还在跟服务员打听一些人的名字,他对首都并非全然陌生,二十多年前,他曾在另一所顶级学府就读,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这座城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还怀揣着一丝希望,试图寻找已经断联多年的恩师和故人。
*
吃饭时,乔珍珍突然想到了什么,跟贺父贺母解释:“叔叔阿姨,我忘了跟你们说了,我爹的驻地离这里稍稍有点远,明天中午才能到。他特意让我跟你们说一声,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没有没有,怎么会见怪呢?”贺母摆手道。
过了一会,她又问:“珍珍,你爹的工作忙不忙?如果忙的话,不用特意腾出时间来见我们,我们反正还要在首都逗留些日子,就按他的时间来就行了。”
乔珍珍挠挠头:“没关系的,我爹既然说明天来,那他明天应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