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梵今天语气出奇的温柔，缓缓抬起手，遮天蔽日的雷云笼罩这片祭祀之地。
雷声轰鸣，大地颤动。
水桶粗的一道雷电劈在地上，尘土飞场，泥石四溅。
被劈的地方留下一道深坑，坑边的土地裂开，漆黑的裂缝像是能把所有生命吞噬殆尽。
旁边那十几名昏迷的白狼兽人再次被震醒。
在场所有狐族兽人耷拉耳朵，蜷起尾巴，下意识地颤抖。
“小狐狸，你还要带我下祭坛吗？想好再回答。”重梵对谷薇儿的耐心肉眼可见。
如果换了别人，重梵不会给第二次机会。
第88章 088：真相（1）
“你可以放心，我没有骗你。祭坛下面的东西，我想让大陆上所有兽人都看到！”
谷薇儿十分笃定，朝重梵说：“我比你更希望每一位雌性兽人都能知道这些真相，然后和我站在一起，完成幺姨当年没有完成的事情！”
“好，那我就跟你走一趟。”
重梵从云绒背上下来，最后一次提醒：“如果祭坛下面不是我要的答案，那它就会成为你们整个部落的坟墓。”
“可以！”谷薇儿毫不畏惧。
重梵抬抬手，散去空中聚集的雷云，转身看向苍修，问他：“你是先带这些族人回去，还是在这里等我上来？”
苍修语气冷得能结冰碴子，一字一顿：“我和你一起下去，当年发生的事，我也要知道全部。”
他后半句解释似乎有些刻意，因为他很少主动解释，一般只会直接告诉别人他的决定。
而且从他的语气里，重梵好像听出了一点脾气。
生气了？
也是，毕竟谷薇儿她们伤了队伍里的白狼兽人，她站出来保护谷薇儿，苍修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跟我下去，先看看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再决定你对姬月的态度也不迟。”重梵朝苍修伸出手。
雷电劈下一面挂在祭坛上的兽皮旗帜，旗帜落在重梵手上。
苍修上前，抬爪勾住那片兽皮。
银色光芒闪过，人形状态的苍修站在重梵面前，把兽皮旗帜围在他腰间。
“走吧。”
重梵正要收回手，苍修的动作比她更快，生怕她收手似的，直接拉住了她的手。
这反射性的举动，其实连苍修自己都有点意外。
“你？”重梵低头看一眼，对苍修的举动有些诧异。
看看有些阴森的祭坛，再想想苍修的年纪，重梵不知道想到些什么，顿悟似的“噢”了一声，回握住他的手。
“没事，拉着我吧。”
自从刚才确认苍修是姬月的儿子之后，重梵根本没法直视她和苍修之间的玩伴感情。
现在她看苍修，不自觉地就会想到姬月，然后下意识地把苍修当做晚辈外甥去看待，甚至连看他的目光都莫名有点慈爱。
现在她不是苍修的玩伴，她是苍修的长辈。
她要爱护姬月的幼崽。
想着，重梵把苍修牵得更紧了点，叮嘱他：“有事叫我。”
这个年纪的小青年，看到这种血液干涸的诡异祭坛，害怕是正常的，她能理解。
苍修牵着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软触感正在占据他所有感官。
但重梵这哄幼崽一样的语气，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重梵语气太好，好得不同寻常。
苍修自然不能晾着她，点头回应：“嗯。”
“首领，我也想去。”云绒走上前，向重梵请求。
重梵看向谷薇儿，后者完全不介意，直说：“来吧，还有那些白狼兽人，你要是不放心他们和我的族人待在一起，也可以带他们一起下来看看。”
听到谷薇儿这么说，那十几名白狼兽人互相对视，先后跟上她们的脚步。
——
谷薇儿带领重梵她们，从祭坛旁边的入口进入地下。
地下通道又窄又长，众人跟着谷薇儿绕了几个圈。
她们最后到达的地方是一座地下室，四周有石墙挡土，还有木柱做支撑，保证这片地下空间不会塌陷。
不过吸引重梵注意力的，并不是这里的承重结构，而是地下室正中央那个池子。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池子里粘稠的猩红液体让人胃里翻涌。
“这池子里是什么？都是血吗？”云绒的手无处安放，赶紧拉住重梵的衣角。
在拉住重梵衣角的瞬间，她本能地松了口气，从重梵衣角上获得了无穷无尽的安全感。
谷薇儿早已经习惯这里的味道，回答她：“就是血，是很多雄性兽人的血。那些雄性兽人抢掠我们部落的雌性，逼迫她们交配产崽，被我们捉到之后就押到这里来放血。”
云绒听到这里，抓住重梵衣角的手也松开许多，像是不那么害怕了。
而苍修身后那些白狼雄性，他们此刻站在这里，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坦。
谷薇儿看向重梵，继续说：“这是我们部落的雌性兽人找遍祖先们留下的遗迹，最近几年才从石壁上拼凑出来的修炼办法。只要泡在雄性兽人的血液里面，就能抵挡金岩晶对我们灵力的吸取！”
“金岩晶？”重梵问她，“金岩晶是什么？”
“幺姨难道什么都没和你说吗？”谷薇儿感觉重梵完全不像是大陆上的雌性，拥有这么高的战力，却什么都不知道。
重梵提醒她：“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管你有什么问题，等我问完你再问。”
谷薇儿深吸一口气，“行，我等会儿再问。”
“说吧，金岩晶是什么。”
“金岩晶是兽神城里那些雄性用来压制雌性战力的一块巨大晶石，它会吸取大陆上所有雌性兽人的灵力，不让雌性获得与雄性匹敌的战力，让我们只能接受雄性兽人的压迫！”
谷薇儿讲到这里，情绪已经激动起来。
根本不用重梵再开口问她，她自己打不住地往下讲——
“在很久很久以前，不止狐族，几乎整片大陆都是由雌性兽人统领部落。雌性掌握着生与不生的权力，母系部落依托于此而存在。
“那个时候，雌性拥有和雄性一样的战力。雌性意愿，即为部落能否繁衍壮大的根本！”
这段历史，如果谷薇儿不说，在场没有一个兽人会知道。
甚至谷薇儿说出来之后，很多雄性兽人依旧不信，对她的话持怀疑态度。
因为从他们记事以来，不管老一辈兽人所说还是他们亲眼所见，雄性战力就是普遍比雌性要强。
在他们认定的等级制度里，雄性兽人猎食养家，壮大部落，地位就是要高于雌性兽人。
“所以后面金岩晶出现，雌性战力锐减。母系社会，在雌性实力不足的时候转变为父系。
“而之后，决定是否能够繁衍的，也不再是雌性的意愿，而是雄性的拳头。生育从自愿转变为压迫，是吗？”
从谷薇儿说出母系部落依托于雌性生育能力而存在的时候，重梵就已经从她看过的历史里窥见了这个结局。
听到重梵的话，谷薇儿神色黯然，点了点头。
“生育，只是雌性最不值一提的能力，绝不该成为雌性最大甚至唯一的价值。
“谷薇儿，你刚才所说的，母系部落依托于此而存在，我告诉你那个时代的母系部落真正依托于什么而存在。
“是依托于她们的战力，依托于她们有与雄性兽人平起平坐的战力。在此基础上，她们才有自由生育的权力，才能以她们的意愿来决定部落是否繁衍壮大。”
第89章 089：真相（2）
“那个母系部落，可以依托她们的战力，依托她们的智慧，依托她们管理部落的方式。
“它甚至可以依托她们的温柔耐心、依托她们的情商，依托她们能带来的情绪价值，但绝不能依托她们身体里的一个器官。
“雌性可以因为自身任何特质而受到尊重，唯独不能，仅仅只因为那一个器官，而得到尊重。
“这样等到的永远不会是尊重，而是像物品一样任人使用，任人交易。”
重梵松开苍修，走到谷薇儿面前站定，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抬起手，擦拭掉她眼角的泪水。
“尊重不是等来的，不是靠雄性施舍来的。
“一旦没有能力自保，生育带来的不是尊重，而是压迫，是拖累，是对自身精力的消耗。
“我不否认，会有雄性懂得尊重雌性，尊重母亲尊重伴侣。但雌性不能依靠他们的施舍来获得尊重，不是所有雄性都懂得尊重的意义。
“而抛开雌性的生育能力，不管是战力，学识，创造力，亦或其它能力，这些都远比生育要重要得多。
“这些，才是真正能让雄性忌惮，真正能让雌性获得尊重的东西。”
重梵按住谷薇儿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她说了这么多，唯独说到这句时，谷薇儿的眼泪格外汹涌。
“但是，我刚才也说了，不是所有雄性兽人都是敌人，依旧有些雄性懂得尊重。这并不是雌性与雄性之间的斗争，这是文明与兽欲之间的斗争。”
这不是两性之间的斗争，这是文明与兽欲之间的斗争。
谷薇儿声音沙哑，问她：“但我们要想获得话语权，就必须强大起来，不是吗？”
“是的。”重梵不否认，自身强大才是拥有话语权的根本。
“那如果我告诉你，只有雄性的血液，才能帮我们避开金岩晶的压制，让雌性拥有和先祖们一样的修炼速度呢？”
重梵回答：“那就要看你杀的是哪些雄性了，我也不否认，有些雄性确实该死。”
抢掠雌性，强迫雌性，贩卖雌性，如果说这都不该死，那死亡的门槛未免也太高了点。
“但我们又没对她们干什么，是她们部落的兽人先来攻击我们的！狐首领，你也知道，我们部落严禁狐族兽人加入。首领那么讨厌和狐族兽人有牵扯，我们能对她们干什么？顶多在她们靠近的时候驱逐她们！”
苍修身后那些白狼兽人开口解释，生怕重梵误解他们，直接站到谷薇儿那边去。
如果重梵站到谷薇儿那边，他们今天都要血祭这个破池子！
“你们确实现在没对我们干什么，但你们白狼部落当年带给幺姨的伤害又要怎么算！”
听话题又扯回姬月身上，那些白狼兽人怒吼：“是你们部落同意赠送雌性的，你们部落当时也得到了我们部落的食物和战力庇护！”
“就是！你总不能把好处享受完了，转过头又说全是我们部落强迫你们的吧！”
“姬月当年逃走，联合外面的雄性杀害我们那任首领，害得我们部落损失惨重，迁徙到石林山脉南边！这些要是真的清算起来，谁追究谁还说不定！”
那些白狼兽人越说越气愤。
得到狐族雌性的又不是他们，反而受罪受牵连的是他们！
而且这是一场交易，又不是一场掠夺，是那任银狐首领主动要和他们交易的，说来说去反倒成了他们的错？
“够了！”苍修开口喊停。
听到他的声音，那些白狼兽人立马闭嘴，所有声音都掐灭在喉咙里。
他们说得太激动，忘了这事是他们首领的忌讳。
“谷薇儿，真要谈姬月的事，其实最大的错应该在你们那任银狐首领，我的兽父都在其次。”
“你觉得我是怎么当上部落首领的？”
苍修刚说到这里，谷薇儿打断他的话，声音冰冷：“那任银狐首领，他早就死了！”
“苍修的兽父也早就死了。”重梵接上她的话，继续说，“你这次攻击，误伤范围稍微有点大。”
谷薇儿没有否认，只说：“就算不论这场旧仇，你们出了石林山脉之后，停留在我们领地附近，是想夺领土吧？”
重梵点头。
谷薇儿继续说：“那也不算误伤，我们面对抢夺领土和食物的外族兽人一样会攻击。如果不是你拦着，他们今天都要留在这里放血。”
这句确实是实话。
谷薇儿自身有七阶战力，再加上众多银狐兽人的魅惑辅助。那十几名白狼兽人先前被她们迷晕，苍修一个人对上她们，是输是赢还真不一定。
如果没有重梵在这里掺和，血池里面会灌入很多新鲜血液。
“你们偷袭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和我们正面战斗，看看到底是谁放谁的血！”
“偷袭成功还把你们能耐上了！”
谷薇儿提醒他们：“魅惑是我们狐族的天赋战技，迷香是我们种族独有的特殊武器。让我们放下自己的武器和你们打，脑子没病吧你们？”
她们狐族兽人不是体型庞大的猛兽兽人，本来在战斗能力上就受限。再让她们放下自己的特有武器去战斗，不是有病是什么？
那些白狼兽人胸口剧烈起伏，气得不轻。
重梵抬手扶额，卡在姬月的儿子和外甥女中间，左右为难。
“我们换个角度想，谷薇儿，如果你不是姬月的外甥女，率先对我的队伍发起攻击。我身为庇护队伍的首领，也早就该对你们动手了。”
重梵边说这话，边朝苍修那边抬起手，拦住躁动的白狼兽人。
见谷薇儿不说话，重梵收回手，再次开口，建议：“要不你先讲完你要说的真相？”
站在旁边的云绒使劲点头。
她不想听银狐部落和白狼部落那些旧恩怨，她只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真相？真相就是，在那个时代，雌性兽人想尽办法让自己的部落发展。
“她们探索挖掘洞穴和搭建房屋的办法，她们在石壁上用图画记录发现的新事物。她们锻炼身体，提升战力，四处狩猎，让自己和部落变得更强。
“那个时候，雄性兽人必须参与到幼崽的养育中。尤其在雌性孕育幼崽期间，雄性兽人不能违抗她的任何命令。
“大家一起狩猎，一起养育幼崽，一起壮大部落，雌性兽人那时候是很愿意孕育幼崽的。
“有新的幼崽，意味着部落未来会有新的战力、新的劳力，她们统领的部落因此能够团结壮大。”
第90章 090：真相（3）
“但后来，因为部落内部一切掌控权都在雌性手上，雄性对雌性分配的食物和住所感到不满。他们都觉得自己为部落付出的非常多，不该只分配到这点东西。”
谷薇儿走到血池边，绕着血池中央那座石雕缓慢踱步。
石雕底座上，刻满那个时代的故事。
“矛盾爆发于一场寒冬，食物匮乏的时候。兽神城所处地带没有那么多肉兽，每到寒冬，猎杀肉兽就更加困难。
“那年冬天，食物少到连树皮草根都被吃干净，饿红眼的雄性兽人把目光放到幼崽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