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宰相曾设想过横穿山脉,南下攻打梁丘左丘,但派进山脉里探路的士兵都折在了里面。”
萧望舒听完只笑了笑,叹道:“这些我都知道,但这条路至关重要,总要有人做第一个打通它的人。”
如果在山脉里真的能找准方向,当年萧鸿进军南下时,就不会选择率军攻打申屠部落了。
显然,云阴山脉里的路还未被打通,并且很难被打通。
不过这路,走得人多了,它自然就通了。
作为兵马大元帅,萧鸿看到了强行探索这条路会给大魏将士带来的风险和伤害。
但作为商人,她看到了这条路打通之后的巨大利益。
听萧望舒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陈褚也知道她是铁了心要干这事,很老实的没有再劝,只叮嘱她——
“你保护好自己,干什么之前先和我说一声,我陪你去,你不要一个人以身涉险就好了。”
陈褚似乎每天都在用他的言语和行动告诉萧望舒,她当初的选择到底有多精准。
世上或许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萧望舒相处起来觉得如此舒适。
“好。”萧望舒开口回应。
陈褚脸上瞬间笑容灿烂,又问她:“那我们这次过来干什么,只有两个月时间,足够办事吗?”
萧望舒点点头,“足够,梁丘左丘本是一国分化而来,两国国君其实祖上是一家,都想从对方手中收回另一半国土。
“尤其是左丘国君,近些年动作频繁,闹得很有看头。趁他们两国现在正乱着,我们上去插一脚,伺机而动。”
陈褚听得半懂不懂,话是听清了,但还是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晕乎地跟着她点了点头。
这时,尉迟彦和庞叔过来敲门。
“长姐,姐夫,休息好了吗?”门外传来尉迟彦的声音。
萧望舒看了眼陈褚,起身整理衣襟,戴上面具。
陈褚也跟着她起身戴好面具,见她整理好之后,他才走过去开门。
庞叔一见他们,先拱手行礼问安,随后禀报:“我们派去和申屠族民商议过境之事的人回来了。”
萧望舒开口问他:“情况如何?”
庞叔摇了摇头,深色凝重:“还是被赶回来了,申屠族民十分排外。而且自从咱们魏国宰相早些年攻打过南方开始,他们首领就下过令,不接受任何外人借道,尤其是魏国人。”
今儿萧望舒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父债女偿。
“他们如何商议的?”萧望舒继续询问。
庞叔回答:“老奴没来得及问清楚,杨管事和他带去的舌人这会儿都在前面候着,小姐和少爷可以直接过去问他们。”
萧望舒点了点头,带着陈褚和尉迟彦跟上庞叔的脚步,往前寨那边走去。
第179章 互相牵制(2)
前寨,见尉迟彦戴着貔貅面具走进来,身形略显臃肿的杨管事立刻带领仆从起身行礼。
“三少爷。”
随后,那杨掌柜看了眼戴着饕餮面具的萧望舒,又看向庞叔。
见庞叔朝他点了点头,他才又朝萧望舒和陈褚恭敬行礼:“大小姐,姑爷。”
“嗯。”萧望舒应了一声,走到上位坐下,吩咐他,“什么情况,说说看。”
陈褚和尉迟彦一左一右在她身边坐下,动作自然。
庞叔和杨管事见状,对萧望舒的态度更加恭敬了几分。
他们大概可以猜想到,月氏三姐弟在月氏商户里的实权大小,就是按照他们的年纪来排的。
身为女子、常不露面的月萧萧,反而是实权最大的那一个。
想着,杨管事弯下腰,开口讲述——
“我们在这边和申屠部落边缘生活的族民认识了一段时间,起初他们还很排斥我们,后面我们教了他们许多耕种方法,还送了他们不少食物和生活器具,相处起来就渐渐的好些了。
“但申屠首领下过严令,禁止外人入境。我们每每和那些族民商议此事,不管先前谈得如何和谐,提起此事他们就立刻翻脸赶人。
“他们很畏惧首领,不敢违背申屠首领的命令。我们想要从这里借道去往梁丘左丘两国,恐怕有些悬,除非能让他们上面的人下令放行。”
萧望舒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五指指尖先后叩在桌面上,一轮接着一轮,颇有韵律。
想了会儿,她又开口吩咐:“那你再讲讲你们认识的那些族民的衣食住行。”
“衣食住行?”杨管事听得一愣。
“想和人家谈生意,连人家具体缺什么都不知道?”萧望舒开口反问。
杨管事反应过来,连忙答着:“那些族民身量魁梧,据说是数百年前魏国开国之战时,从北部逃来南方的一部分人。
“后来魏国占据大半天下,分隔了南北,申屠部落族民就此在南部安家。
“数百年下来,他们的生活习性与南部之人无异,要真说个特别的出来,那就是他们嗜好非常甜的食物。有时粮食不够,他们会拿出囤积的糖块撑过去。”
萧望舒听完,缓缓点了点头。
甜食里面含糖量高,补充能量快,北部子民确实有以糖充饥的习性。
但这个时代的糖也不便宜,大体就两种,饴糖蔗糖。饴糖由玉米大麦等谷物发酵制成,蔗糖由甘蔗提炼制成。
蔗糖因为制作过程繁琐,产量也少,虽然产自南方,但价格贵得离谱,大多销往富贵人家。
而饴糖成本低些,卖价也便宜。
不过由于北种麦南种稻的缘故,北方的大麦玉米产量高些,饴糖多产自北方。
即使运到南方来卖,算上运送的成本,价格也提上去了。
饴糖,确实是个筹码。
“继续说,还有吗?”萧望舒开口示意杨管事继续。
杨管事仔细想了想,再次开口讲述——
“旁的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生活上,住的穿的都不缺。就是这边土壤不行,耕种产出的五谷少些,稍微碰上点什么旱涝就吃不饱肚子。”
“他们靠海,靠海吃海难道还填不饱肚子?”
听萧望舒问起,杨管事回答:“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梁丘左丘两国一直用申屠部落抵挡大魏铁骑,申屠部落御敌所用的兵器也全部来自于这两国。不止兵器,还有耕作生活的铁具、部分粮食衣物等等。
“那两国还在申屠部落设立了制盐厂,申屠部落所食用的细盐全部来自于那里。
“他们互帮互助,相辅相生。”
听杨管事讲到这里,萧望舒继续问他:“有盐,靠海,不管腌制多少鱼肉,都不至于饿着肚子才对。怎么,是没船吗?”
萧望舒一句话就问到了痛点上,杨管事连忙回答:“是、就是没船!”
萧望舒了然一笑,并不意外。
“申屠部落若是反口,不想受人牵制,以他们的战力,攻下梁丘左丘不是问题。
“梁丘左丘那两位国君恐怕也是防备着这点,才不敢让申屠部落的族民吃得太饱,生怕喂饱他们之后自己就要以身饲虎。
“至于战船铁矿,那就更不可能给了。
“看似互帮互助相辅相生,其实只是梁丘左丘对申屠部落单方面的牵制和利用罢了。
“申屠部落一没有制盐技术,二没有背靠铁矿,三没有捕鱼船只。内部口粮被人握着,外部又有魏国军队虎视眈眈,他们不得不拿起梁丘左丘给他们的兵器,替那两国挡住魏国铁骑。
“而那两国,既不能把申屠部落养得太好,也不能把他们养得太虚。既要保证他们能够抵御外敌,又要保证他们不能反咬自己一口。”
说到这里,萧望舒似笑非笑,叹了句:“真是辛苦。”
哪来的什么相辅相生,不过是互相利用互相牵制,缺一不可罢了。
“小姐说得极是,正是如此!”杨管事万万没有想到,他才只汇报了一点,萧望舒这么快就勾勒出了全貌。
月氏商户的大东家,哪怕是个女子,也果真了不得!
萧望舒手指在桌上叩了最后两下,随后收手。
“既然如此,那就提供他们需要的,换取我们需要的。”
这不就是交易的本质吗?
——博弈价差,各取所需。
至于最后谁赚谁赔,亦或是双赚双赔,那就各看本事。
“长姐的意思是?”尉迟彦坐在旁边开口询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萧望舒没有明说,只吩咐下面:“拿纸笔来,我要给申屠首领写封信。既然那些族民不让我们人进去,帮我们传个信总不过分吧?”
庞叔立刻应下:“小姐稍候,老奴这就去准备。”
目送庞叔退下之后,杨管事没什么事做,略显局促,视线从萧望舒和尉迟彦身上划过,看了眼一直喝茶不语的陈褚。
“姑爷这身板看着倒是比申屠部落那些族民还要魁梧,我们走南闯北,还很少见到姑爷这么高壮的人,姑爷应该是北方的吧?”
杨管事脸上扯开一抹笑,和陈褚攀谈起来。
陈褚惜字如金,回答他:“南方的。”
他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弃婴,但丢弃那么小个孩子,总不至于从北方跑到南方来丢。
他应该是生在南方的。
听他们聊起这个,萧望舒的视线从陈褚身上扫过,随后仔仔细细把他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看得陈褚都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庞叔回来得快,分走了萧望舒一部分注意力。
“小姐,纸笔取来了。”
萧望舒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疑惑,提笔书写。
许是她想多了,中部和南方应该也有不少身量魁梧的男人。
……
第180章 无本起利(1)
萧望舒写给申屠首领的信刚让人送出去,没过几日,一批穿着简陋盔甲的壮汉就把她们居住的寨子包围了。
尉迟彦被人押着,敲响萧望舒的房门。
秦泰他们没得到萧望舒的命令也不敢妄动,和庞叔他们一起抱头蹲在一旁,时刻注意着尉迟彦那边的动作。
终于,房门从里面打开。
陈褚看了眼门外略显杂乱的风景,此刻无比庆幸他陪她一起过来了。
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那还得了?
萧望舒从他后面走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挑了挑眉,“今儿这么热闹?”
听她还有闲情打趣,尉迟彦开口提醒:“长姐,这是申屠首领派来的人,他们首领要见你。”
“见就见吧,我也不是见不得人,难为申屠首领还整这么大的排场。”
萧望舒走出去,看向为首的那人,开口说:“既然是申屠首领想见我,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把这里的人放了,别影响他们赚钱。我相信申屠首领的原话是让你带我去见他,不是让你与我作对。”
为首那壮汉表情凶狠,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嘴里冒出一串晦涩语言。
萧望舒转头,看向抱头蹲在旁边的舌人。
那舌人连忙解释:“小姐,他说让你别耍小心思,老实点,不然拧断你的脖子。”
萧望舒笑了笑,面色从容,只道:“看样子舌人也得带上,不然我和你们首领鸡鸭同讲,叽里咕噜说不上话。”
显然,那壮汉其实听得懂萧望舒的话,朝押着舌人的士兵抬起手摆了摆。
那些士兵先后放人。
“走吧。”萧望舒没有丝毫被人控制的害怕慌张,率先往寨子外走去,陈褚跟在她身旁。
尉迟彦秦泰他们,还有几名舌人,他们十多人被申屠部落的士兵押着,走在萧望舒身后,心中嘀咕申屠部落这些士兵为什么不去押前面的萧望舒和陈褚。
难道因为她们两人表现得自觉,丝毫没有反抗?
……
四天后,萧望舒她们被押到了那位申屠首领面前。
她们进屋时,那申屠首领——申屠羿,怀里还搂着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那妇人衣着华丽,甚至比申屠羿穿戴得都要好许多。
见萧望舒她们一群戴着金面具的人被押进来,那妇人也没多管她们,朝申屠羿交代一声,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屋子。
刚才押人是气势汹汹的那些士兵,此刻面对这美妇人,纷纷垂下头行礼,十分尊重。
可见这妇人地位不低。
但萧望舒心中在意的不是那妇人的地位,而是她的长相。
不知是她看晃眼了还是什么,她总觉那妇人怎么有几分像……陈褚?
萧望舒压下心中疑虑。
在她们身边,押她们的那些将士里,为首的将领朝申屠羿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申屠羿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那些人躬身离开。
申屠羿看向萧望舒,又是晦涩难懂地说了一串。
萧望舒带来的舌人连忙翻译:“小姐,申屠首领让你仔细说说你的打算,说不好,就、就……自裁。”
陈褚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经握成了拳。
竟敢这样威胁她?
当年他们南下,就该拼命把这破地方踏平!
“申屠首领说话还怪有意思的,我能为你提供什么,需要你配合我做什么,都已经在信上写得清楚明白,你现在还想听我仔细说些什么?”
萧望舒问得不卑不亢,咬字清晰,语气平缓沉稳。
申屠羿坐正身子大笑两声,神色有些狠厉,又说了几句。
舌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继续翻译:“小姐,申屠首领问他怎么能相信你,万一你是魏国派来挑唆关系的细作怎么办?”
“申屠首领,恕我直言,就你们和梁丘左丘这关系,还需要我挑唆吗?
“左丘国君野心勃勃,一旦等他吞并梁丘,到时候他们两国不再互相制约,左丘国君未必还会对你们这么好。
“就怕到时候,他对你们压迫得比现在还要严重。”
萧望舒说完,见申屠羿不说话,她又继续说着:“任何时候与其靠人不如靠己,你们和我合作,等我的生意谈成,饴糖、谷米、渔船,这些都会送到你们手上,还不够吗?”
申屠羿再次开口。
等他说完,舌人也渐渐进入状态,简短翻译:“我如何相信你们,你们若是过境之后不认账,或是反捅一刀又怎么算?”
“说到底,筹码都合适,就是不信任,是吗?”萧望舒说完,只见申屠羿坦然点头。
萧望舒见状笑了笑,朝尉迟彦招了招手。
“长姐?”尉迟彦乖巧上前。
谁料下一秒,只听萧望舒朝他送来了来自长姐的致命宠爱——
“既然首领如此不信任我,没办法了,我将我们三弟押在你这里如何?”
尉迟彦登时睁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