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天后,陈褚将月氏器库囤放的那批兵器甲胄押运到麗州。
不是京师所在的鄢州,而是萧家祖地所在的麗州。
萧鸿的私兵就有四成养在麗州。
这批兵器甲胄不是给京卫军用的,也不是给州兵用的,而是为萧鸿的私兵配备的。
陈褚完成任务,回京复命之后,户部对月氏商户的所有追查也立即终止。
原先等着收购月氏产业的那些商户,一见月氏商户这么快就从户部的追查犯变成了座上宾,纷纷老实下去,减少存在感。
先前拿乔不肯合作的好些东家,现在也都腆着张脸,硬往尉迟彦身边凑。
“那些人烦死了!”这是尉迟彦。
在萧望舒和阮富鑫面前,作为三弟,他肯定是什么都不敢抱怨的。
因为萧望舒和阮富鑫都比他要忙,她们二人承受的远远比他要多,他哪里能去吵她们?
也只有在秦泰面前,他才能抱怨两句。
秦泰叼着根草,坐在树下,双手枕在脑后,整个人靠在树干上看罗兴和杨平训练其余锦衣卫。
听到尉迟彦的话,他把草一吐,直接建议:“你学阮富鑫,谁腆着张脸往你跟前凑,你抡圆了就是一巴掌甩上去。”
尉迟彦顿时哭笑不得,“兄长不一样,他打的都是能打的人。那些人的产业都快被他吞并完了,打了也不打紧。
“要是随随便便这么打,那得打出多少仇家来?
“人常说和气生财,树敌多了容易被小人在背后使绊子。”
但秦泰想了想,直言:“可有些小人就是生性善妒,见不得别人好。哪怕你不打他,他也要给你使绊子。”
“那也是。”尉迟彦点了点头,说,“这种人就都是交给兄长抡圆了去扇的那一类,郡主和兄长知道我的性子,交给我的都是还能保持关系的。”
所以说,他不管应付得有多烦,还是得扯开笑脸去客套。
秦泰耸肩,“那就没办法了,要不你和阮富鑫换着来?你客气烦了就去他那里扇人,他扇累了就来你这边假客气。”
听完秦泰这话,尉迟彦摸着下巴仔细想想。
“好像有理。”
“是吧?”秦泰用胳膊肘捅了他两下,随后昂起下巴。
第194章 摘柿子(1)
尉迟彦看他这嘚瑟样,忍不住白他一眼,再看了眼台上训练的那群人,问他:“曲襄那小姑娘你真这么训啊?”
那么娇小的一个小姑娘,看着瘦瘦弱弱的,他们也狠得下心?
“是那小丫头自己说她要训一样的,郡主也说只要不伤身就随她去,那我还管她干什么?”秦泰继续耸肩,怜香惜玉四个字和他完全不沾边。
尉迟彦看着曲襄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多坚韧的小姑娘,就是可惜,生错了家里,摊上那种祖母。
——
与此同时,将军府主院里。
萧望舒午睡刚醒不久,坐在榻上盖着薄毯,边翻名册边问他旁边坐着的陈褚:“那批兵器造得如何?”
“打磨精良,麗州军营的士兵拿着很趁手。”陈褚说着,还使劲点了下头,似乎在增添这话的可信度。
萧望舒弯眉浅笑,又问他:“你可知二哥最近和穆书皓在做些什么?”
陈褚仔细想想,摇头,“我和他们本就不熟,自打我们婚后,二舅兄便极少与我聊到公事,大多都是偶尔遇上打个招呼,闲谈两句家常。”
萧望舒点了点头,“那也是,你们俩确实没什么聊的。”
说完,她那双狭长凤眸轻轻眯起,似笑非笑,“你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我知道。”
陈褚本来对萧平南和穆书皓不感兴趣,但听萧望舒聊起,他还是很配合的顺着往下问了一句:“干什么去了?”
只见萧望舒朝他招了招手。
陈褚立刻凑过去,满脸的严肃,附耳听她讲。
原本他脸上的严肃是为了配合萧望舒,但越听萧望舒说到后面,他的神色就越凝重。
“不拦一拦吗?”陈褚开口问她。
穆书皓让人学她经营月氏那样,套假壳子开新的商户,去境外收购铁矿,替萧平南私造兵器,这样她都不拦一拦吗?
萧望舒勾唇一笑,“拦他干什么,人家努力发展,苗还没长起来你就去掐?”
好歹要等苗结了果,再直接去抢果。
陈褚皱起眉头,仔细想想,只问她:“那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
萧望舒笑得艳丽妩媚,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陈褚的胸口,替他整理好衣襟,启唇道:“需要阿褚吃好喝好,陪我看戏。”
短暂的怔愣之后,只见陈褚以萧望舒熟悉的速度,像是被抛进锅里煮了一圈,迅速变红变熟。
萧望舒见怪不怪,再拍拍他的胸口,“阿褚去给我端一碗南瓜红枣粥好吗?”
“好!”
只要萧望舒开口喊阿褚,别说端一碗粥,让陈褚现在剖心剖肝他都要点头说好。
陈褚起身出门,没多久就端来一碗南瓜红枣粥。
等萧望舒细嚼慢咽吃完,他才开口分享:“后院那两棵柿子树上的柿子熟了。”
他以前从来不管府上这些事,那树也是府上的老园匠种下的,说是事事如意,图个吉利。
他刚才去端粥,厨娘问他要不要和夫人去摘柿子,她说姑娘家都喜欢摘果子玩。
萧望舒放碗的动作一滞,随后问他:“阿褚是要和我去摘柿子吗?”
柿子适量食用不伤胃,但因为她前世胃病太严重,医生给她的禁食菜单里,柿子排在首行。
她好像也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吃过柿子了。
听她问得直接,陈褚点了点头,“是的。”
成婚之后他常让府医来为她请平安脉,原本看她以前的饮食,他以为她是有些脾胃疾病在身上的,没想到府医说她身体康健。
确实是意外之喜。
知道她脾胃没有问题、只是格外注意饮食的温度和时间之后,他再在饮食上就很少约束,什么吃的都想找来喂给她尝尝。
而且这是他们家里后院种的柿子,不一样。
“入府之后吃到的第一轮柿子,走吧,我尝尝有多甜,叫你这么期待。”萧望舒擦擦嘴,放下帕子起身。
陈褚习惯性地去扶她,咧嘴笑道:“肯定甜。”
他刚才在厨房尝过一个了,甜才来叫她的。
——
后院里。
初入冬季,那两棵柿子树上就挂满了橙红色的柿子,胖嘟嘟的柿子挂在枝头,把树枝都拉弯了几度。
“将军,夫人。”
老园匠看见他们,过来行礼。
陈褚朝他抬了抬手。
见萧望舒仰起头看着那些柿子,老园匠起身后,又道:“不知道将军和夫人要来,府上那些个嬷嬷丫鬟,还有锦衣卫那些小子们都来摘过,矮枝上的柿子都被他们摘了去。
“因为将军从来没来摘过,柿子熟后掉在地上就坏了,府上下人就会提前来摘,免得白白摔坏了果子。
“后面摘不到的那些,老奴再带人搭高櫈上去摘完,送到厨房去给那些厨娘做柿饼,发给府上的人吃。”
陈褚确实每年冬季都会吃到些柿子做的东西,但他也确实没注意过,不知道是自己府上种的。
初冬正是吃柿子的时候,时令果子吃进嘴里,很难引起注意。
萧望舒仰头看了会儿,转向陈褚,“剩下的未免太高了些,敲下来落地就摔坏了,拿件衣裳来兜着?”
“为什么要敲它?”陈褚发出来自九尺壮汉的疑惑。
在萧望舒的注视下,只见陈褚抬起手,拉住其中一根挂着柿子的树枝,扯人头发一样,直接将那条树枝都扯得弯了下来。
柿子树枝脆,那一截枝直接被他扯了下来。
旁边的老园匠看得心里一抽。
还好将军往年不来,不然这两棵树早被他这么扯秃咯!
陈褚也在疑惑这树枝怎么格外脆,随后把那截树枝递到萧望舒面前,邀功似的喊她:“阿月你摘。”
柿子还挂在那截枝上,挂得颤颤巍巍,很倔强地没有掉下去,就等着萧望舒亲手摘它。
萧望舒觉得,这摘柿子,它应该不是这么个摘法。
但对上陈褚那期待的目光,她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朝陈褚扬起一抹笑,摘掉了枝上那枚柿子。
显然,在她摘下柿子的瞬间,陈褚眼里更亮了。
姑娘家果然都喜欢摘果子玩!
想着,陈褚朝那老园匠吩咐:“你先下去。”
老园匠正好也看得心疼,不看刚好,连忙弯腰应下:“老奴告退。”
第195章 摘柿子(2)
老园匠走后,陈褚见园中只有他们夫妻两人,说话办事也没了顾忌。
“我托你上去摘。”
“什么?”
萧望舒正疑惑他这个托她上去是什么意思,只见陈褚走到一旁蹲下,拍拍他自己的肩膀,“你坐上来。”
“当真?”萧望舒看向他那肩膀。
陈褚蹲下时,真的就像一座小山伏在她面前。
但她好歹也是身高一米七的人,在京师女子里属于极高挑那一类,真能直接坐在他肩膀上?
“真的,阿月你坐,压不坏我。”陈褚再拍拍肩膀,十分笃定。
萧望舒半信半疑,朝他走过去,试探性地坐在他肩上,一手抱住他的脖子。
随后,只感觉陈褚一手环住她的双腿,一手拉住她抱他脖子的那条胳膊,缓慢平稳地站了起来。
萧望舒眼前顿时开阔,有一种坐在巨人肩膀上看世界的感觉。
字面意思。
巨人托着她走到树边,开口问她:“可以摘到吗?”
萧望舒看着近在眼前的枝叶和近在手边的柿子,回他:“可以摘到。”
再摘不到绝对不是陈褚的身高问题,是她的手长问题。
萧望舒挑了几个软些的柿子,摘下后放进她的宽袖里,用袖子兜起来。
见摘得差不多了,萧望舒正准备让陈褚放她下去,这时,老管家带着萧扶光和萧镇西走进园子。
“将军、夫人,两位公子来……呃,将军,你们这是?”
老管家正要通报,抬头一看陈褚和萧望舒的姿势,不得不感叹一句年轻力壮真好啊。
陈褚转身看向他们三人,半点大动作都没有,依旧稳稳地托着萧望舒。
萧扶光和萧镇西也是心态奇好,乍一看到这场景,他们两人确实愣了会儿,随即恢复如常,依旧拱手行礼。
“姐姐,姐夫。”
“四姐姐,四姐夫。”
萧望舒看向他们,半点尴尬都没有,只问:“你们要吃柿子吗?”
萧扶光竖起三根手指,“三个。”
吃一个,再给父亲母亲兜两个回去。
萧镇西有些不好意思,回她:“多谢四姐姐,一个就够了。”
他身体不好,饭量也不大。
萧望舒拍拍陈褚的肩膀,让他转回去。
等她摘完四个柿子,再拍拍陈褚的肩膀,低声提醒:“摘好了。”
“嗯,好。”陈褚缓慢蹲下,把她放了下来。
萧扶光和萧镇西迎上去,两人先看看萧望舒的袖子,再看看陈褚的肩膀,眼底不约而同流露出小少年的羡慕。
哪个小少年不想长到九尺高呢?
老管家赶紧去旁边拿来竹筐,让萧望舒把袖子里的柿子放进筐里,再道:“老奴着人下去清洗干净,将军,夫人,两位公子稍候。”
陈褚点了点头,让他退下。
萧望舒看向萧扶光他们,开口问:“今儿怎么一起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萧扶光来找她还算正常,但要是萧镇西一起过来,十有八九是遇上事了。
果然,只听萧扶光说:“我和七哥年纪渐长,父亲让我们学着参与些政事。恰好最近户部落实贸易制裁,父亲便让我们跟在那些官员身边看看学学。
“我们有些不太懂的地方,来问问姐姐。”
萧望舒朝他们两人笑笑,“那去前厅坐着聊吧。”
——
姐弟三人聊完之后,今天下午回府的时候,萧扶光不止兜回去两个柿子。
由于将军府的柿子太甜,他兜回去了一筐。
……
孟冬十月,穆府罪犯依律问斩。
由于穆家人犯的事大,通敌叛国,由刑部尚书李固亲自监斩。
刑台上站了一排的刽子手,陈褚也站在这里,替萧鸿观刑,确保穆家众人的人头落地。
昔日的书香子弟今日已经沦落至阶下之囚,受万人唾骂。
刑台上妇孺哭声一片,为首的穆瀚父子身着囚服跪在台上,背后插着斩首牌,面如死灰。
此刻的穆云泽跪在穆瀚身边,京师风流公子的气度早已在牢房里磨灭,一身污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就连早被他们父子送到祖籍庄子上修身养性的穆成阳,这会儿也被刑部的人抓了回来,跪在刑台上哭喊叫骂。
见时辰差不多,那群刽子手走上前,按住他们的肩膀往下压。
见穆云泽不配合,那人把他的头强硬按在刀座上。
冰凉的刀座刺激着他的皮肤,让他无法再神游天外,无法再沉浸于他前几年的贵公子生活。
几年前,他还是京师无可比拟的高门贵公子,出自书香世家,儒雅随和,身后追求者不计其数。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穆家开始衰落,一步步沦落到今天呢……
是从这场战争开始,是从穆书皓兄妹分家开始,还是从穆彩晴买匪污人清白开始?又或是从穆初雪死后,后宫失控开始?
记忆一点一点往回追溯,这每件事背后,似乎都透着同一个变数的身影——
萧望舒!
是从萧望舒不再追逐他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她那些没有用来追逐他的时间,都用来击破穆家其余人了,直到最后把刀尖对准他!
“时辰已到,行刑!”
李固扔下令箭,刽子手的刀利落挥下。
血液溅起。
穆云泽还没来得及产生后悔之类的情绪,叛国之罪就已经夺走了他的性命。
台下围观的百姓纷纷别开头,有些甚至尖叫出声。
陈褚站在台上,站在李固旁边,面庞冷硬,即使见到这血洗刑台的一幕也毫无波动。
只有在看到穆云泽人头落地时,他背后紧握的拳头才松了半分。
她明确说了不喜欢,他当然信她。
但穆云泽这人在京师与她传了那么久的流言蜚语,即使她对穆云泽毫无情意,他也不喜欢这个人活着出现在他们夫妻的视野里,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