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筷子被一踩两半,躺在鞋底从食具变味尸体。
周围议论纷起,小声指责起她的“放浪”。
唐家三小姐,居然在青楼中与两位男子一起吃饭,说出去不进会被人耻笑,嫁不出更是可能。
可她又不需要嫁出去。
唐非橘面色冷下来,盯着他的脖子思考半晌,脆弱的脖颈不知道经不经的起被发簪插入,想来是不能的。
“你是谁?”
微动的指尖被握住,她侧眸看过去,林岁月温柔的眸中泛起担忧,投过来的目光带着安慰。
唐非橘在她忧心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眸中的戾气大到几乎要将人千刀万剐,浑身全是对不知名男孩狂言的不满。
眼睛缓缓眨了几下,她抽出手掌。
“我?我你都能忘,听好了,我是尤家二公子尤之羽!我家可是……”
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声脆响,他由着力道扭了头,脸颊一侧迅速起了红肿。
唐非橘揉着发麻的手腕,看着他的目光冷意渐无,歉意说:“抱歉,我的手不太听我使唤。”
看似道歉,却没有一点歉疚的模样。
小公子颤抖着手指触碰一下脸侧的红肿,一阵火辣辣的疼就席卷他的思维,思绪都慢了几分。
他……被打了?
被一个女的打了?
因为这个认知,眼眶挂着的眼泪一下喷涌而出,指着她怒吼:“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爹都没打过我!”
安静下的周围刺激着他的神经,刚才唐非橘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成了惹怒他的导火索。
秋风柔柔拂过,消不散他心中怒火。
唐非橘面无表情,接过林岁月递过来的手帕仔细擦着手指,闻言抬头居高临下地鄙夷他:”你爹不打你是因为他仁慈,我可没那么多仁慈分给一个空口造谣的废物。”
尤之羽拽着袖子晴天霹雳,他张大嘴巴瞪着眼睛,和唐非橘之前看过的惊悚漫画中的鬼有的一拼。
他小声喃喃:“你,你说我是废物,你居然说我是废物……”
“怎么,难道你不是么?”唐非橘从上到下将人打量一番,看到他缀着金线的腰封就知价值不菲,嗓音与神情一并转为嘲讽:“一个连庄稼何时长出都不知,只会游手好闲吃喝玩赌的废物。”
尤之羽眼里浸着泪花,看着唐非橘眼中的嘲讽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他,他确实不知庄稼何时长出何时收割,他在学堂也确实是游手好闲,每日心中全是玩闹;但,那也不能代表他是废物!唐非橘这个娇惯的大小姐凭什么这么说他!
心中一顿,他脑内灵光一闪。
对啊!唐非橘自己都是个娇纵的大小姐,要是让她父亲知道此事,定要挨骂!
眸中渐渐升起一丝光亮,他拽着衣袖跑向外面,手脚并用爬向马车对着唐非橘大喊:“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会让你后悔这么对我!”
茶杯倾倒,半杯清茶滑落流在桌面上,湿哒哒滴在她脚边。
唐非橘挪动脚步避开,踩着木筷的鞋尖抬,衣角如愿没粘上半分水滴,她闻言头也不抬地轻嗤:“好啊,我等着。”
*
“你与他计较,也不怕他去告你的状。”林岁月叹一声气,拉着她快不往湘花阁外走,离去时抛给老鸨一袋银两。
两个少女在前方脚步匆匆,嫩色衣角划过街巷,在浓烈的日光下没入黑暗中。
“告我的状?为何?”唐非橘作不在意,轻飘飘一句疑问让她止住话头不言语。
“……尤家在京城内有权有势,若他想让你身败名裂,加之今日的误会,恐怕轻而易举。”林岁月蹙着眉头,身后木墙开裂掉了不少,被水浸湿发霉。
“恐怕你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
唐非橘目光没有焦距地散着,风声送入耳中的声音唤了她好几遍,才把她思绪拉了回来。
“怎么了?”
林岁月扶额,差点没了脾气:“你真的不怕,一点不在乎?”
唐非橘见她似是要生气,正了正色给出了一个自以为满意的答案:“不在乎,我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没关系,反正又不妨碍我活着。”
就像小时候捡垃圾堆里的馒头一样,哪怕别人对她的表情再讨厌可怜,也不妨碍她活的好好的。
“但你日后嫁不出去该……”林岁月再次担忧。
她挠了挠掌心,扬着的眉毛落下来,问出了心中疑惑:“林姐姐,嫁人真的那么重要么?”
在上一世,即使她没有嫁人,依旧活的好好的。
这一世,未曾嫁人的原身活的也很好。
所以,嫁人真的那么重要么?
她不懂:“林姐姐,我没嫁过人,成亲以后真的会很好么?会比现在还要好?”
心头一惊,林岁月差点忘了,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可能还不知道成亲的含义,她深思熟虑,最终决定给她为成亲编织一个好的幻想。
“对,和喜欢的人成亲以后你会非常幸福,比现在还要幸福。”
“喜欢的人,”念着这四个字,唐非橘懵懂地点点头,随机开心说:“原来如此,成亲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的啊。”
“……也,差不多。”
林岁月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抬头就看见唐非橘笑的灿烂的眼睛,只能张了张嘴再闭上。
盯着林岁月离去的背影,唐非橘若有所思思考起来她所谓的“成亲”到底是什么。
大脑正飞速运转,只听当啷一声,被路行止打断了思绪。
她缓缓掀起眼皮,毫无波澜地看着用剑鞘敲墙的黑心莲,发出了怀疑的疑惑:“你干什么?”
智商不高似的。
他又敲了一下,示意自己鞋边的血迹与剑上的血,神色不慌不忙:“魅妖妖丹没了。”
唐非橘霎时间凝神:“什么时候?”
“今早。”
她关注点歪了,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所以你大早上把自己搞的臭烘烘的就是为了去看那妖丹?”
说罢,抬起手臂掩鼻挥了挥空气。
路行止目光清冷不变,甩给她四个字:“与你无关。”
少女狠狠跺脚,嗔怪他的小气。
他却想起她对那小公子的态度,依旧娇纵的厉害,哪怕对方一把就能拿捏住她。
“还是太温柔了。”他叹息。
唐非橘没听明白,猜测起来:”谁?我?我对那男的?我总不能拿个剑架在他脖子上吧,肯定会有人报官的。”
路行止语塞,再次发现自己完全说不过她这张巧舌如簧的嘴,转脸离去什么都没说。
他早就该知道,不该起管这大小姐的闲事。
自从遇到她,次次麻烦自己找来,一个接着一个烦死了。
还是死人好,死人不会给他找麻烦。
“不过,妖丹没了你告诉我干嘛?告诉林姐姐去啊。”
手里掰着从湘花阁离开事顺出的糖块,唐非橘悲伤地觉得自己应该在第二天就从山上离开,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还要听那什么妖丹的去处。
“不必告诉我,我对那东西不感兴趣。”她由衷劝说,神色从未有过的认真。
入口即化的糖块有些甜腻,意料之外地不好吃,她舌尖打着转,一言难尽地将糖咽下去。
什么破妖丹什么破天冰宫,她只想干了反派然后回去养老,享受自己快乐美好的富贵生活,这些支线任务做起来能把时间耗一大半,还不如不做……糖真的好难吃。
她口中再次蹦出对林岁月的称呼,亲昵的模样好似相识了数十载,莫名让他心烦:“你要来的湘花阁,尸体也是你要我丢出去的。”
言外之意,这事你也别想跑。
唐非橘热的满头大汗,忙用手扇着风,不理睬他。
明知唐非橘不会回答,他依然耐心地站在原地与她僵持,固执地可怕。
最终唐非橘率先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承认:“好好好,我让你干的都是我行吧,但那妖怪妖丹没了又关我何事?难不成妖丹没了就要我指挥你打去人家老窝把人一锅端了?”
话一出,把她自己给逗乐了:“也太粗暴了,更何况我们现在无凭无据,去找别人麻烦干嘛?”
说的很有道理,差点把他给绕进去。
想起任务结束系统给出的线索,再加上面前人不配合的态度,两件事的烦闷直冲脑海,堪比仙魔大战之景。
他揉着眉心,垂眸抬手将追月剑上的血迹擦去:“你会同意的。”
甩下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路行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徒留唐非橘定在原地。
许久后,唐非橘动了动僵硬的手腕,罕见揪出了脑子里的系统:“系统,他是不是挑衅我。”
“没有。”系统坚定摇头:“宿主放心,攻略对象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唐非橘扔了手腕上忘记摘下的饰品,就算热的没心思思考也要向它求证这个答案:”我不信,他肯定是在挑衅我。”
“……”
系统沉默两秒,同样烦了:“对对对他就是在挑衅你,你找他打一架吧。”
说完极速逃跑,静音关机一条龙服务。
唐非橘张口欲言,还没张口吐槽就听见林岁月在远处唤她,大概是嫌她走的太慢让她快些过去。
高高应了一声,她提着裙子跑去,正午的阳光渡在她身上,与笑容一样明媚。
打一架不可能,她还是暗暗下手吧。
第17章 第17章
唐非橘蜷缩在床榻上盯着窗边的绣球,吸了吸鼻尖。
距离她睁眼已经过了整整一炷香时间,一炷香内她一动不动,浑身乏力像是锄了一天地,使不上一点劲。
她脑子混混沌沌地想:大意了,居然感冒了。
昨夜她回来的很晚,等到月上枝头才到了客栈,四人在夜市中逛了很久,她被林岁月拉着看了许多稀奇的小玩意,但最后一个都没买。
——这全都怪路行止莫名其妙的话。
夜幕降临前,路行止特意挑了个必经之路的拐角处堵她,一身白衣隐入阴影,只露出干净利落的一条下颌线和半个身子,忽然出声吓她一跳。
“你藏这儿干什么,生怕别人知道啊。”她拍着胸脯顺气,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埋怨说。
始作俑者抱着剑仰靠着墙壁,一缕墨发垂在肩膀上,与追月剑柄交缠绕在一起,黑白分明。
他低眼扫了一下疲惫的唐非橘,清冷的嗓音没什么感情:“回去唐府,你知道要如何说。”
唐非橘笼着身上的斗篷,打着哈欠反问:“怎么说?说你想要借刀杀人要我死两次,还是说你在我身上下了毒?”
“你不想听这些吧。”
被猜破心思,路行止迟疑地停顿一下,这些事情若是说出去确实麻烦,但她也不似什么好说话的,保下名声恐怕要废一番力气。
“你想要什么?”他直了截当问,假装没有看到少女眼底的烦躁。
唐非橘没心情和他在这周旋,转身扔下一句话离开,目光只能看到单薄的可怜的雪色斗篷,还是她特意挑的。
“你们过几日要走,我跟你们一起走,就这个。”
轻飘飘一句话把他砸懵了,良久才承认这句话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唐非橘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流浪。
系统实在忍不住,纠正他的说法:“那不叫流浪,那叫斩妖除魔护卫天下。”
路行止当然知道这几个字,但他们现在所经历的所做的在他眼里和流浪没有区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系统再次纠正:“那不是流浪,宿主对这个认知是……”错误的。
拨开缠绕在银剑上的发丝,他霎时间想起林岁月对于那把废剑的固执,心情更加不好了。
他低着嗓音轻嗤一声:“再多废话一句,我就去杀了她。”
这一下子好似捏住了系统的软肋,好半天没吱声,停顿半晌才弱弱说:“我闭嘴。”
系统暗自抖了一下,缩在空间里不敢再多说一句,只看着路行止没入黑暗,不曾惊动一人,好似从未来过。
*
唐非橘移动眼珠,甩掉脑子混乱的意识。
现在约摸是卯时三刻,晨曦透过树枝叶斑驳地照进来,在桌上留下明暗参差的阴影,恰巧有一束光落在桌上那根木质发簪上。
唐非橘强撑着起身子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自己给自己梳妆打扮,眼帘半垂欲睡不睡,连发带系歪了也不知道。
她系着发带,思绪早就已经飘到了十里之外。
长头发是真不好打理,系个发带都废她半天劲,也不知道这模样回去会不会被原身的亲人怀疑,只求路行止不要给她找事,要不然她就把那没良心的黑心莲给大卸八块。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她给自己收拾的差不多,虽然头发系歪了,衣带系的有些松散,但她能无视这下小细节。
秋日水冰凉,扑在脸上激起一阵颤栗,将本就没有温度的手指带的更加冰冷。
她不紧不慢,甚至有了些拖延的意味,窗外投下一个瘦高的阴影,看着比她高了足足五公分,系着高马尾站在门外。
是路行止。
她一眼就能确定,所以才恶趣味地拖延时间。
“唐姑娘,你好了么。”
没了耐性的路行止敲了她的屋门,影子随之动了一下又继续定住,不准备继续下一步动作。
唐非橘甩着自己的辫子,一下推开门就看到没什么表情的路行止站在门侧,跟个守门神似的一动不动。
因为感冒她声音染上鼻音,似是哭腔:“真没礼貌。”
略过她就下了楼梯,连身后路行止是什么反应都没看到。
也就没有看到,他黑沉的宛若夜色的眼眸中泛起了一丝奇妙的情绪。
客栈算不上大,但比昨日住的那处要干净整洁许多,屋檐角不会有成型的蛛网和挂在蜘蛛网上的蝇虫,也不会有碎了一个角却还不舍得扔的花瓶。
京城内比边郊要热闹许多,楼外咸香的饭菜顺着风吹来往她鼻尖里钻,引得没吃早膳的她肚子咕咕叫。
唐非橘自知自己身上没什么银子,只能寻个机会把身上多余的银簪当了去换些银两,要到唐府还需两日时间,她不能两日都用发簪换吃食。
她垂着脑袋瘫倒在桌子上,脑袋里播放着循环不断的菜名,蒸羊羔、蒸熊掌、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
越想越饿的唐非橘止住不听话的脑子,硬生生把脑子里的吃食全部清除,在心里默念现在的惨状。
太阳越升越高,炽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但一抬眼就被刺得闭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咣当”一声轻响,有什么落在她面前,不待她思考就闻见里面飘出来的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