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一眼看见换了身衣裳的黑心莲。
这场景……
她忽然觉得好熟悉,她和路行止,地上躺着一个妖鬼,甚至就连妖怪也是路行止绑回来地。
这一刻简直是完美复刻那一日了。
她忽然笑了一声,顶着路行止疑惑的目光指了指地上的妖怪,忍着笑说:“把她弄醒吧,我还有点事要问。”
其实尤燕白找上门的那日她就想问,为何唐府会有这么个女鬼,还天天嚷嚷什么找妹妹,不找就要攻击人,这样一个女鬼留在唐府可不行。
那日马车里她开口提了这个问题,意料之中的路行止知道女鬼的存在,她识趣的美欧接着问是不是故意想要她死,只是要求路行止能把这女鬼除了,如果可以留条命让她问几句话就行。
但他却反常的很,刚听到要求就应了下来,直接惊住了当时还绞尽脑汁想是做交易还是直接威胁的唐非橘。
带着满脸茫然,她又为了确信问了一遍,“呃没有要求?”
然而只收获了反派黑心莲罕见的冷脸。
如今,反派倒是不冷脸了,只是看着那手起刀落,一把将剑插进鬼手利落的动作,也不似心情很好。
接着,只听一声尖锐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
唐非橘捂着耳朵,面不改色地想,这个叫醒方法有点太残忍了,不过实用是真的。
女鬼猛然睁开眼,眼白在眼框里占据了大半部分,本就小的瞳仁骤然一缩,惊恐地盯着前方笑的灿烂的女孩。
是哪个贱人!
“嗨,又见面了。”
她听见女孩和她打招呼。
一侧又是少年不耐的嗓音,从高处徐徐飘来:”快点,不然一会儿死了。”
“哦。”
不情不愿收了笑容,唐非橘探头离她进了些,低头看着那熟悉的好似在哪见过的脸,将她的脸又抬了一点。
很面熟的五官,她隐约能想起在哪见过。
思索几秒,她恍然大悟般:“我知道了,你妹妹是不是也死了?还成了妖?”
听见妹妹,趴倒在地上的女鬼忽然暴起,伸手去抓她的袖子,在快要碰到时被她抬手躲过。
“你见过我妹妹!你没有救她!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你这个贱人,贱人!都是因为你妹妹才会死!都是因为你我才会死!”
她向后躲着,看着女鬼癫狂的胡言乱语,注意到了“你”这个字。
唐非橘半蹲着,小腿有些发麻,但还是忍着继续往下说出自己的猜测:“我猜猜,你妹妹是个青楼女子,你也是,某一日你的妹妹遇到了一个男人,男人花言巧语哄她骗她,后来她怀上了孩子。”
女鬼目呲欲裂,抓住头发陡然尖叫起来:“不许说!不许说!贱人贱人,给我住嘴!”
“她好高兴啊,兴冲冲地跑去男人的府邸,告诉他自己怀上了他的孩子,期盼着男人能为她赎身,然后成婚做一对令人艳羡的璧人——只是没想到,她到了府邸,迎来的是下人的打骂,还有男人妻子的侮辱,男人的妻子下令将她剥皮抽筋,挣扎中腹中孩子不保,流产了,而自己也死在了荒郊野岭,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见到男人一面。”
女鬼抓狂了:“不!不!不!我的妹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你作为姐姐为妹妹抱不平,来到唐府想要讨一个公道,但没想到那时正值中秋,你没有见到男人,也没有见到他的妻子,只是被几个小厮拉走摁进水缸里,溺死了。”
唐非橘站起身,揉了揉发麻的小腿肚,又道:“因此,你们姐妹二人,一个成了鬼,一个成了妖。”
女鬼满满恢复平静,待她说完,扯着眼睛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是,你说的对,我妹妹是个傻子,那个男人说什么都信,最后被人扒皮抽筋不人不鬼地丢进山林里,最后被那些畜生给分尸了,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她跺了跺脚,眼神分了一些给女鬼正血流不止的手心和肩头,不自觉加快了语速。
“那你那妹妹伙同天冰宫一事你应当也知道。”
女鬼刷的抬头,一动不动的死鱼眼死死盯着她,好似要戳出一个窟窿。
唐非橘舔了一下嘴角的干皮,心里大概有了底:“你应该也知道,天冰宫有一个妖怪,穿的骚里骚气,在收集妖怪的内丹,他们和你妹妹有过联系,你这个做姐姐的,肯定也知道些什么。”
一旁的少年干脆利落地拔出剑,路行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几个问题,大概串成了一条线。
天冰宫在收集妖怪内丹,同时还要拿到玄天剑又要杀了自己,看起来很杂乱的几件事要是同时进行,完全是可以的。
血流了满地的女鬼没有任何痛觉,趴在血泊中噗嗤噗嗤笑起来,臃肿的手指扒着脸皮,指缝里露出她诡异难看的眼睛。
她语调阴森,尖锐可怕的嬉笑飘入唐非橘耳中: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会杀了你,也会杀了路行止!”
第31章 第31章
自从她记事起就知道她没有名字,妹妹也没有,他们在冰天雪地里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春秋,直到后来有人找到她们,对蓬头垢面的两个小娃娃说:
“乖乖,跟姨回去,姨不让你们挨饿受冻。”
稍大一些的小姑娘紧紧攥着妹妹的两只小手,灰头土脸望着肥胖臃肿的女人,懵懂地点了点头:“好。”
她不知道自己和妹妹会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两人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年仅八岁的小丫头只知道自己和妹妹不能再饿下去了,她们会死在全是垃圾的小巷里。
女鬼仰起脸,灰白的脸上滑下两行血泪,滴答落在身体下的血泊中,与之相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厉鬼的狠厉。
“哈哈哈哈,老天真是和我作对,他们杀了我,明明我已经是鬼了,我已经是鬼了,可我还会流血,还会感觉到痛。”
她发疯撕扯着自己脑袋上乱糟糟难看的头发,一手血全部抹了上去,根根分明的头发结成块状,黏糊糊粘在一起。
她应当是疯了,唐非橘在心里这么想着。
应当是吧,早就已经死了的鬼泣不成声,抓着自己干裂的脸皮挠出好几道划痕,蠕动的嘴里念念有词,癫狂地呢喃着“疯言疯语”。
“我死了,对啊我死了,我为什么会死,我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死的是我,为什么妹妹要去找那个贱男人,为什么!为什么呜呜。”
唐非橘指尖动了一下,覆上了血块半干不干的追月剑,哗啦一下握着剑柄抽出来,不稳的剑剑对准了女鬼的“心脏”。
木窗半开,不时吹进来一股冷风。
这动作忽如其来,就连路行止也没反应过来。他半睁着眼睛瞥过去,锋利剑刃没入女鬼干瘪且伤痕累累的身体,划开衣裳撕裂皮肤,随之一阵剧烈的疼痛席卷女鬼全身,犹如被千斤巨石粉身碎骨般疼痛,让她浑身痉挛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唐非橘冷眼看着手舞足蹈的鬼,指尖细微颤抖着握住剑柄死死不松,她清晰感受到手中剑似是喜悦的抖动,每一个颤动都刺激着她脆弱敏感的神经,将她从愣怔中拉了出来。
剑下的妖邪不再抽搐,指甲狠狠扣着地板留出几道很长的浸满血液的口子,没了生命垂首倒下去,额头重重磕木板上。
她咽了一下口水,缓缓将剑抽出来。
死了,死的好快,她杀了一个鬼,一个称得上无辜又可怜的鬼。
注意到她飘忽到远方的眼神和思绪,路行止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角落里绣着一株梅花,开在雪白的方帕上。
他轻而易举将女孩按在椅子上,心里腹诽这个金贵的三小姐胆子不小,能抽剑杀妖;又好笑她接受能力如此弱,还逞能抽什么剑,杀什么妖。
这样想着,仍不忘替她擦去手里的鲜血,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少女的手腕,拿着手帕一点一点擦拭着少女纤细的手指,动作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扯出了三分笑意:“太鲁莽了,什么都没问出来呢。”
唐非橘顿顿的脑子转了一圈才正常思考,看着他的动作盯了几秒,猝不及防把手抽走,蜷缩一下很快背在了身后。
她眼神移到地上的尸体上,恍惚答:“问不出来了,留着也没必要,还是杀了吧。”
路行止起身,笑了一下:“还挺果断。”
接过递过来的手帕,她仔仔细细把手擦了个干净,这才注意到血染红了帕子上的梅花,二者共成一色。
她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掩饰自己的慌乱:“你听过一句话么,”
“什么?”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唐非橘想起自己在网上曾看到的一句话,直接照搬了过来。
见她还有心情诵几句诗,路行止乱糟糟的内心忽然平复下来,不知从哪又掏出一个帕子递给她,指尖抹了一下她的脸颊。
白净的手指刚离开就多了一抹红色,宛若一朵红梅花盛放在指尖。
他抬起手凑过去,又指了指唐非橘刚被摸过的脸,嗓音平静如水:“还有,再擦一擦。”
“哦。”
她擦着自己的侧脸,想起刚才这人不知从哪掏出来的这手帕,不禁有点好奇:“你随身带这么多手帕?”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小姑娘呢。
路行止又变出一张符纸,注入一股灵力甩到鬼尸身上,霎那间一抹蓝色火焰熊熊燃起,只消片刻将女鬼的灵体焚烧殆尽,只留下地板上摊了一片的血水,渗进地板狭小的缝隙中。
干完正事的黑心莲回头,看着唐非橘惨败的脸色一顿,顿时回神:“平常也就带一两个,今日的算是被你全用完了,唐小姐可记得赔。”
切,不就两条手帕么,真小气。
“还有,那句诗念‘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路行止收拾的动作很快,并没有让站在门外的唐非橘多等,反而在她玩的正开心的时候推门而出。
她扫了一眼路行止一尘不染的衣裳,目光渐渐落到他身后干净整洁的地板,瞳孔微震。
这不合理,仙侠世界也要尊重常识的好嘛!
为什么她以前在家里做完家务就是满头大汗和灰尘,活像在灰里滚了一圈出来的。
路行止感受到她的目光,在她震惊的目光中把匕首扔了过去。
唐非橘:”?”
她举着匕首,满脸疑惑:“干什么?”
少年点着她被划伤的手臂,意味不明道:“防身。”
唐非橘举着匕首看了两眼,薄薄的刀应当是刚开过刃,从上到下看起来都是新的,除了刀鞘上有两道细微的划痕,不轻不重不深不浅,莫名让她想起了那女鬼长而坚固的指甲。
匕首在太阳下闪着寒光,不小心晃了一下她的眼睛。
她眯起灰色的眸子,打量几眼扔回去:“我不要。”
在路行止发火前,她探过身去伸手指着上面几乎微不可见的划痕,扬起一个贱兮兮的笑容:“我不要次品,看这,都有划痕了。”
“……”
路行止低下头,果然看见了那些痕迹,只是那痕迹浅淡到几不可见,论哪个常人都无法注意到。
但偏偏这个挑剔的大小姐看到了。
他静默两秒,启唇冷冷:“我看你是给点阳光就灿烂,有点颜色就要开染坊。”
最后总结:“惯的。”
莫名被骂的唐非橘:“……”
我就说该再给他一刀。
二人的大战在开始前被火急火燎赶来的林岁月制止住,空气中的硝烟味戛然而止,最终在女孩担心的眼神中偃息旗鼓。
林岁月拿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几行小字,扒着她肩膀的唐非橘在她耳边放轻声音问:“这是什么?”
“玄天剑的消息,还有归月山庄庄主的邀请。”
路行止目光落过去,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邀请?”
“不知道。”蹙眉盯着那封邀请函的林岁月揉着眉心,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其中的缘由,自暴自弃地把信封递给路行止:“他并未言明,只三言两语带过了。”
周礼遇拍拍她另一侧肩膀,冷硬的表情软和下去,神情安抚说:“许是新奇我们,他常年与商人朝廷打交道,不知江湖上事很正常,或许也是对玄天剑有了风声才做此事,莫要钻了牛角尖。”
肩膀上缓慢的轻拍有种莫名的安心,林岁月转头朝他笑了一下,心里的不安消下去不少。
接过信封,路行止三两下拆开,眼睛顺着那几行字读下去,意思一句不漏缺任何符号,却并未从中看到什么。
“庄主知道我们在寻玄天剑?”路行止收起信问。
林岁月迟疑一下:“知道,因为我和阿遇寻剑时并未特意隐瞒,现在此事应当有不少人知道。”
唐非橘冒头:“可是鬼月山庄离京城近百里地,消息传的这么快么?”
林岁月:“也不算太快吧,我同门的师姐在江洲也有些消息,听她说已经有不少人知晓。”
而江洲,距京城约有千里,消息传到哪里和全国人都知道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