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听到了哪个字眼,路棉来了兴趣,直起身子好奇似的又问了一遍:“唐家三小姐?”
“是。”
她笑起来,笑声中多了几分人气:“是么,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罢了,你下去吧。”
待人退下,空荡的殿堂更多了几分寂寥,从半开的窗外吹进来几楼凉意的晚风。
女人素净的手指绕着头上红色的发带,刻意画的妩媚的妆容的脸渐渐平淡下来,没了任何情绪反倒有些吓人。
大多数人都觉得路行止长相随了父亲,带着几分柔软病气,并不似路棉锋利的眉眼,带着几分桀骜。
但此时这份桀骜刻意被隐瞒,只剩了强装出来的柔弱。
“唐家三小姐,唐非橘。”
路棉捏起一边从未拆开的信封,纤细的手指慢慢撕开粘着的信纸,缓缓展开露出里面规矩漂亮娟秀的字体。
她罕见有了耐性看下去,舒缓的眼角微微弯起,带着几分无奈看向落款处的悦字;“难怪,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为了旁人求我。”
她又笑了两声,没再说什么。
蜡烛跳跃的火焰一点点吞噬纸张,从下到上燃烧殆尽,余下被吞噬毁灭的灰烬。
*
十二月末,唐非橘搓了搓手臂,跟上前面好奇看着摊子上物品的林岁月。
自从从严府出来后三人陷入了一点诡异的氛围,唐非橘与路行止倒是还有缘由,只是发了小脾气的少女被少年撩拨的害羞不敢面对,但林岁月与周礼遇就怪了,自从出来就没在说过话。
就算说了什么也只是匆匆结束,本该很亲密的二人现在连日常当我对话都只剩了“嗯”“哦”“好的”,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但唐非橘腾不出时间去管他们,从前几天开始系统就因为自己临阵脱逃逃避路行止的话而愤怒。
逃避确实是她脑子一热做的错误决定,只是系统愤怒的点却是:“那么好的时机!那么暧昧的气氛!你居然不告白,你居然逃走了,你还记得自己是在做攻略任务么?你还记得那个白衣服的反派是你的攻略对象么?能不能有点恋爱细胞,能不能好好谈一次恋爱!”
系统气得数据乱码,半分钟叽里呱啦输出一大堆,吵的正挑簪子的少女耳朵疼。
还捂耳朵!该做事的时候不做,你怎么完成任务?!
真是气死统了!
唐非橘确实觉得系统很吵,一边挑完簪子甩出去几块碎银啊,收起簪子后顺手捂住耳朵,同时跟上前方走的很快的林岁月。
被抛下的二人面面相觑:“……”
什么都没说赶快跟上了。
林岁月与唐非橘商议许久,决定前往天冰宫一趟,却不说是为了什么。
唐非橘也不多问,手里捏着当日在严府严夫人给的药瓶,摇着下唇晃了一下,感受到里面晃动的几粒药丸。
她却想起了那日严夫人在自己面前调笑地说:“昨日怪我无礼。姑娘很好,小少主这些日子真是麻烦姑娘了——这是小少主嘱托我给你的,姑娘身上的毒可以得到缓解,连续服用一月便可解毒。”
“还有,小少主想告诉你,那日他未曾骗你。”
未曾骗我……
路行止难道真的是想要留下来么?
那日之后,路行止也曾找到过她,少年垂着细长卷翘的睫毛,颤抖着放低了嗓音:“待我将所有事处理好,届时由你发落,如何?”
但她却慌了,只能匆忙地点了点头逃离那里,生怕路行止追上再说什么会让她脸红心跳的话。
“笃笃笃”
她回神,看向声源处,原来是远处有人骑着骏马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传进了她耳中,纵马而去的人带起一阵风,吹起了她垂下的发鬓。
“天冰宫那位,今日下令说什么要彻查来人身份,这突如其来的,本来城里人就多,这若是天天查也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卖糖葫芦的老者扶着下巴上白胡须,神神在在说。
有一份跟着附和:“就是,听说是为了那个走丢了的小少主,还偏执说人回来了,真是比咱们还老糊涂,那人都走了十年,不一定被哪个豺狼野豹给分尸了,哪还会回来?”
唐非橘听着,看准机会插话进去;“也不一定,万一命大活下来了呢。”
“哎哟姑娘你不知道。”那人摆了摆手,低下嗓音悄悄说:“那孩子走时也才八九岁,那么小一个孩子没武器没人保护,城山下那妖怪还正多,能活下来的几率,小哟。”
活下来几率很小的少年站在她身侧面无表情地把追月剑往她这里塞,似乎是觉得追月剑的粘人活泼能让她软化。
唐非橘不是很想就这么败下阵来,但偏偏又吃这一套,接过追月剑后故作尴尬地咳了一声:“你觉得他活下来了么?”
路行止:“许是死了,舍得理我了?”
唐非橘扭头:“我问空气。”
“噗嗤。”他低低笑了一声,转头又对两位老者认真说:“虽然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但能肯定他不后悔。”
至于不后悔什么,他却什么都没说。
两个老者本就是随口一说,现在又被他这变来变去的说法弄得一懵,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胡乱点了一下头。
离开后,路行止带着他特意挑了个人少的小道走,与林岁月二人分开落后他们一大截。
唐非橘想追却被路行止拦住,示意外面的查身份的一群人,七八个人佩剑而立,身姿挺拔气势磅礴,看着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他们找的是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路行止不答,依旧抬眼盯着外面,几人截下一个带着头巾的青年,粗暴的从他怀中夺取包袱,不知聚在一起说了什么手一抖将包袱抖落在地上,面上嘲笑着青年的无措。
青年不敢反抗,弯腰俯首对他们道歉,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
唐非橘心里好似有什么落下去了,她转头看向路行止,没想到对方也在看她。
“你这样的女孩,他们会好言相哄把你带到一个客栈,搜刮去你身上的金银财宝,把你弄得浑身是伤,最后把你一个人丢在客栈里离去。没有钱,也没有人敢帮你。”路行止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淡淡说。
唐非橘只觉得血液倒流,浑身冰凉。
他继续:“那些人,最爱的就是看旁人悔恨,看旁人痛苦,他们会不计手段拿到自己想要的,不会在乎你。按京城的说法,他们便是魔鬼。”
“你……”唐非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说什么?
问他为什么这么清楚么?她已经见过了路行止的儿时,又何必再问。
路行止看着她的眼睛,回答了她并未问出口的问题:
“我在此地生存过,我了解他们。”
比任何人都了解。
第49章 第49章
生存。
唐非橘意识到他用的并不是生活二字。
这两个词之间只差了一个字,意思却天差地别。
生活是平平淡淡的,但生存却含着千万艰险。
那地牢内的痛楚与伤痕,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带了过去。
“是么,辛苦了。”
她忽然想吃糖,明明什么药也没喝过却总感觉嘴里是苦涩的。
一角的糖人铺,摊主悠闲地晃着蒲扇坐在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仰头看着天上时不时涌动的云。
唐非橘要了两个糖人,摊主问她要什么,她想了想说要一个帽子和一只野狼。
老爷爷手很巧,不一会儿就用糖浆将两个东西画了出来,她抛下两块碎银,手里拿着栩栩如生的糖画转了一下。
“这是什么?”
唐非橘把帽子模样的糖画递给他:“糖画,你不会没吃过吧。”
路行止:“我知道,这上面画的什么?”
“小红帽和大灰狼。”
转念一想,唐非橘记起修真界没有这个童话故事,又笑了一下:“你没听过。”
却不想路行止说:“我听过。”
“嗯?”
唐非橘怔住。
听过?除了自己还有人给他讲过这个故事么?
路行止看她神情怔住,心情忽然好了起来,继续说:“幼时有人曾给我讲过这个故事,我记得结尾是小红帽拿着猎枪杀了要去吃掉奶奶的大灰狼。”
唐非橘没想到他真的记得,已经过去十多年的故事理应忘记了,而自己胡编乱造的故事结尾居然还被他记得清清楚楚。
“是么。”唐非橘干笑一声:“这个结尾还挺不错。”
自己夸自己编的结局不错,还真是有点夸不出口。
路行止却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垂眸观察她的反应,没有察觉到恼怒后又慢悠悠开口:“是不错,只是可惜那人只给我讲了这一个故事,讲完就消失了。”
少女曲起指尖心虚地摸了一把鼻尖,转着灰色眼眸不敢看他。
路行止口中的那个讲完故事就消失的人可不就是自己么只是为什么自己进入的记忆碎片里干的事为什么路行止会记得!
那难道不是一个梦么!
但显然,以路行止对那个“梦”的清晰程度而言,那绝对不是梦境!
此刻唐非橘只想掐着系统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无声又默契地把糖人吃完,默契的没有提出离开,默契的停在原地观察着人来人往的人群。
冬日没有阳光,黑漆漆的乌云压顶,不一会儿落下几片凉滋滋的雪花。
唐非橘抬手接住一片落雪,刚接触到温热地手心就融化,剩下好似错觉的凉意。
“下雪了。”她喃喃。
拥挤的人群中也有人意识到了这件事,惊喜地喊了一声“下雪了”,很快人群沸腾,大半人仰头去看天上羊毛般的绒雪。
“嗯。”路行止应声,侧头去看她:“天冰宫一带湿冷,很少下雪,还真是幸运。”
看雪的人在认真看雪,而另一个人却在认真看她。
他似有所感夸赞:“很漂亮。”
风雪呼啸而过,唐非橘没听清,转头看他:“什么?”
“没什么。”
很美,雪景美,人也很美。
*
一个时辰后。
唐非橘站在令人熟悉却陌生的客栈中,开始思考自己住客栈是否也太过熟稔了一点。
从她刚穿来到现在几乎全都在住客栈,次数多的简直让人唏嘘,但偏偏又无法说什么,毕竟某人的洁癖也不容小觑,坚决不肯在野外露宿。
长叹一声,唐非橘无奈地推开了面前的门,手里的香囊在手中掂了一下,轻飘飘的传出一股清甜的味道。
二人分别之前,路行止强硬地把这个塞进自己手里,偏说里面有能保护她的符纸,缺不肯让她打开。
唐非橘笑了,手指勾着香囊带另一只手拍了拍身上落得雪花:“我忽然想起了一首诗。”
赠香囊的人顺着往下问:“什么诗?”
“今日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
“也算什么?”某人还在追问。
唐非橘却不往下说,笑着让他自己去想,玩闹过后垂着脑袋低声喃喃:“此生也算共白头。”
被拒绝的人也笑,弯了眉眼深情款款看她。
她不敢看少年动情的眼睛,只瞥了一眼便惊慌躲开。
却不知自己早已红了脸庞,眼里的慌乱掩饰不住,映在少年眼中更是让人心麻意乱。
站在门口的唐非橘子拍了一下自己的侧脸,试图用痛感让自己清醒。
等到终于压下那股心悸后,她才推门进去,一边用手往腰上别着香囊,一手顺手将门关住。
然而一抬头,屋内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一身朱衣绸缎,满身金铃缀响,妆容妩媚妖冶的大美人。
唐非橘眉心一跳,直觉来者不善。
女人一见她,垂着无所谓的眼睛染上几分好奇,拉长嗓音唤她:“是唐三小姐么?唐非橘,名字真好听。”
陡然被人夸了一句,唐非橘也没法恶语相向,顿了一下不确定回她:“谢谢。”
“不用谢。”女人看着她的表情,绕着发带的手指也放了下来,好笑地对她说:“真好一个小姑娘,真懂礼貌,我还挺喜欢你的。”
唐非橘这次不进她的套:“你是谁?”
“我?”女人站起身,想了想说:“我叫路棉,你可以随意称呼。”
唐非橘靠在墙边笑了:“随意称呼?那我是该叫你天冰宫少主,还是唤你路阿姨。”
“请便,我很随意的。”路棉无所谓,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哦?连香囊也送了么,看来阿行真的很喜欢你。”
“……”唐非橘眉心一跳,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来看看我儿子喜欢的人,有问题么?”
唐非橘一脸麻木:“没问题,但依你臭名昭著的名声跑出来居然没人发现?”
路棉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那群老不死的管不住我,他们可不知道我亲爱的儿子还活着,还给我找了一个这个漂亮可爱的儿媳妇回来。”
她拉着唐非橘转了一圈,在她身上左看右看,看不够似的还要上手去摸。
唐非橘侧身躲过,印象里路棉的“恶毒”人设依旧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她还不敢和这位反派亲密接触。
“我不是你儿媳妇,我也不喜欢路行止。”
“是么?”路棉更加震惊了,拉着她的手却更加亲密了一点:“看来阿行不行啊,现在都没骗到手。”
“……”
唐非橘被她的八卦的表情搞得无话可说,挣脱了一下受伤的禁锢,没有挣脱开来。
明明路棉的力气并不大,但她就是挣不开,甚至自己的手腕在路棉手里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