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止看着那道全是青椒的青椒炒鸡蛋陷入沉思。
她没话找话,开始乱聊起来,但心思却不在吃食上面,一心想着不知道路行止有没有找到解药,能不能缓过这一天,不知道路棉看完会不会直接离开,万一发现她的破绽……
可是路行止却迟迟不肯拿出解药。
唐非橘皱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按照自己原本想的,是先骗过路棉再给路行止把毒解了,之后的事再说,没准还打路棉一个措手不及。
但路行止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唐非橘咽下嘴里的那口酒水,没有动桌上的茶。
路棉还不足以让她放下全部的戒备。
她压低嗓音,嗓音带着酒气:“你做什么?”
窗边少年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却不知在看什么,只能看到街巷的车水马龙。
他淡淡说;“等人。”
等人?
唐非橘不解,等谁,他要等谁……
不对。
她抬头,眼神触及到目光平静的少年,不禁身体一震。
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浮现在脑子里。
他在等路棉!
唐非橘捏着水杯的指尖微微发颤,她嗓音也带着轻抖:“你要做什么?”
不是“你在等谁”,也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只是一句很轻很轻的疑惑。
路行止似是往常一样冲她笑着,干净的笑颜没有一点杂志。
唐非橘用力抓着杯子,心口莫名涌出一股名为苦涩的情绪,她用力抓着杯子才艰难地没有失态地吼出来。
“为,什么……”她艰涩问。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
为什么一定要拿自己的命做赌注,为什么既然选择搏一搏还要喝下那杯毒茶。
为什么不肯提前和我说,哪怕在进来前拦我一下,哪怕拦我一下。
“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少年神色不变,甚至有些温柔,“阿橘,有些事拖得太久了是不行的,也该了结了。”
“砰”一声,茶杯碎了一地。
摔碎杯子的人拍桌而起,眼眶通红:“所以为什么是现在?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在现在!”
路行止嘴角涌出一丝鲜血,滴在雪白的衣服上犹如盛开的罂粟花,妖冶而美艳。
这身白衣裳不知沾了多少次主人的血,唐非橘也不知道,她看到过无数次少年流血的情景,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又或许没有几次,又或许很多次,反正她记不得了。
“现在刚刚好,阿橘,现在刚刚好。”他扯出一个凄惨的,甚至狼狈的笑容。
现在刚刚好,路棉不会对你做什么。
作为一个儿子,他清楚母亲的恶劣不堪本性,但他的这位母亲却很信守承诺。
只要她说过不会对唐非橘出手,那就一定不会。
“怎么会刚刚好!”唐非橘恼了,颤着肩膀上前一把抓住路行止的衣领,声音都带了些抖:
“怎么会刚刚好,你知道你中毒了么,你知道我下的什么毒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要拖着这幅残弱的身体和路棉打?你有几分把握自己能赢?你有几分!告诉我啊!”
她语速急了,连带着染上了几分哭腔。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赢!”
一滴清泪掉落在手背上,从皮肤沿着侧面滑下去。
这是第一次,骄傲的唐三小姐哭了。
往日里活蹦乱跳,时不时会给他找事的小姑娘哭了,只是因为自己坐了一个和她相反的决定。
眼泪被抬起的手指擦去,唐非橘睁着的眼睛还存着未消的愤怒,她看见眼前的少年放下扯起的唇角,放轻了声音对她说:“不要哭,为什么要哭,是在担心我么?”
情感波动过大,唐非橘脑子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没有回答他的话。
路行止没有拿手帕,用指尖一点一点细细抹去她眼角地泪花,又重复地问了一遍:“是在担心我么,阿橘。”
身上人猛一用力,他被扑倒在椅子里,感受着身上少女一声一声地抽泣。
唐非橘脑子缓不过来,所幸不想选择了最原始的发泄办法,一个劲扑上去对着他一拳一脚,打着打着就倒在他怀里打不下去。
身下人拍着她的背,慢慢且耐心地哄道:“不要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现在这句不会有事在唐非橘耳朵里就是妥妥的话术,不过是为了让她稳住心情说的,而不是真的不会有事。
唐非橘暂时不想听他说话,张嘴对着那露出的脆弱的肩膀咬了下去,用了十足十的力度。
“嘶。”路行止不恼,反复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脑后,低声哄道:“轻一点,不要破皮,我的血不好吃。”
许久许久,时间好似定格了许久,唐非橘慢慢起身,用袖子狠狠抹了一下眼角的眼泪。
“你最好活着,不然我就……”
一下子卡了壳,她就什么呢,她和路行止什么都不是,她能拿什么威胁他?
“我就找别人嫁了。”
路行止搂着她纤细的腰肢,精瘦有力的小臂稳稳箍着她的身体,用力的腕骨青筋暴起,他的指尖狠狠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不可以,”
路行止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无赖说:“不要嫁给别人。”
“他们都不好,阿橘不要嫁给他们,好么?”
唐非橘轻松挣开他的束缚:“如果我嫁给他们你会怎样?”她冷笑一声,“那时候你没准都已经死了,凭什么还不许我嫁人?”
“那我就从棺材里爬出来,死也要把新娘子给抢了。”他神色温柔,说这话时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偏执:“你不要成亲,他们都不好。”
“那你呢?”
“我也不好。“
我的阿橘,就该如同天上的月亮,高高挂起,谁也玷污不得。
话音刚落,他嘴边的血液越来越多,最后变成撕心裂肺的咳血。
唐非橘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翻找手帕,也顾不得什么嫁不嫁人的话,好不容易找到就慌乱着要去给他擦血。
“解药呢?你会练毒肯定有解药,拿出来啊!你要死了,你要死了啊路行止。”
她又要哭了,眼眶里全是泪:“你的解药呢,你不是最讨厌被下套么?你可是大反派啊,怎么能死在这。”
路棉给的毒是什么唐非橘不知道,但她知道这毒饮下即可发作,那是路棉亲口说的,不然她也不会在今早特意告知路行止一声。
她知道路棉不信任她,也知道自己被人跟着。
因此她要小心翼翼,不能多说一句,因此她不敢多说一句,只能趁着那一点时间,把能做的都做了。
甚至还抽空安慰了一下正在闹脾气的男女主。
路行止拍拍她的肩背,柔声细语:“不会的,不会的。”
“……”
无声的沉寂,哭着的少女没有回答,替他顺气的少年也没再多问。
此时。
一声突兀的女声从门口处传来:
“是么?”
路行止抬头,柔和的眉眼悠一下冷下去。
靠在门边的女人不知听了多久,见他看过来挑了一下眉毛,淡笑着对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阿行。”
第51章 第51章
路行止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路棉拽着身上的铃铛,握在手里摇了一下,笑声宛若银铃悦耳:“我的好儿子,你也没想到心上人没有拒绝我,会给你下毒吧。”
她“啧”了一声,“瞧瞧,还真是情深义重,为了她连毒药都喝了,哪怕发现了也没有跑。真是感人啊。”
路行止不觉得她是来落井下石的,抱着唐非橘的手臂松了一点,将人护在身后。
门边路棉像是来叙旧的,不疾不徐倚在门框上,凤眼微眯转到他身后的唐非橘身上,勾着唇笑意盈盈:
“阿橘,我可以这么叫你吧。真是天真善良的小姑娘这么脆弱,非要跟着我们家阿行出来流浪,小丫头,回去好好当你的千金大小姐,少掺和修士的事。”
千金大小姐。
她倒是想回去当大小姐安稳过一生,唐非橘抹了眼泪,牙根有些痒。
她现在在这还能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那什么破任务么。
唐非橘冷眼瞥她一眼:“我不掺和,那你能放了路行止?”
想也不用想。
“当然不可能。”
路棉笑她,“我的儿子啊,本该死在那一场大火之中,却偏偏活了下来,独自在外苟活了十年。”
“十年啊,阿行,娘亲这十年找你找的好苦啊。”
是啊,十年。
她找了十年,路行止也躲了十年。
十年很长,长到八岁的男孩长成了一个少年。
十年也很短,短的好似只有一瞬,故人相逢一如往日,什么都没变。
不,路行止抿着唇想,变了的。
十年前不会有人在身后等他,不会有人担心地骂他疯了么,也不会有人在乎他的死活,现在有了。
“是啊,十年了。”路行止淡淡起身:“十年过去,你还是那副样子,路棉。”
路棉一下一下拽着落在肩上的发丝:“是么,我还挺庆幸我没变的。不过我今日来可不是来和你斗嘴的,我的好儿子,阿娘需要你。”
“我不想听。”
“这可由不得你,”路棉道:“那群老家伙,拿着什么禁忌阵法就要实验,说什么要一统仙魔两界,野心倒是大可惜没脑子。阿行帮帮阿娘,替娘亲把他们都杀了好么。”
禁忌法阵,既然沾上了禁忌两个字,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无非是些害人害己的术法。
可一统仙魔两届,路行止异常赞同路棉的说法,没脑子,自大,蠢笨,简直就是她口中那群“老家伙”的标签。
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丝竹伴着琴声,门外热闹的很,时不时有人探头送目光进来,好奇地瞅着屋里几个人的对峙,听见几个字眼便停下脚步。
刚想再看几眼,门轰一声关上了。
门外人:“……”
路棉拍了拍手,嫌弃的蹙起了眉:“什么杂碎,也敢站在门口偷听。”
她厌烦不在自己规矩内的人,偏偏大庭广众之下又没办法做什么,只能不耐拽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扯吧几下又放下。
“怎么样?帮不帮呢。”
看着在问帮不帮忙,却好似再说不帮就去死。
路行止深沉的眸光静静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但显然不愿意帮这个忙。
路棉却笑:“我答应你不动这个小丫头,你帮我能摆平那几个老头子,事后酒中毒的解药我也给你,届时你带着她远走高飞,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她迷梦的目光眨了一下,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这是我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
路棉此人,谈不上什么好人,却也信守承诺,因此想与她做交易的几乎能把天冰宫的门槛踏破,哪怕她性情古怪。
谁都抱着万一的心态,认为自己会是那个特别的,能从她身上捞到好处的人。
掌心的力道紧了一下,唐非橘能感受到路行止对于她的话的犹豫,那犹豫不像是拒绝,倒像是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假。
陷入思考的路行止确实对这几句话抱有怀疑,曾经在水牢内被自己的母亲如同宠物一般逗弄的经历历历在目,他保不准路棉会不会像曾经那样。
唐非橘不像他,脑袋大致一转问了系统路棉可是在骗他们,得到否定答案后便自作主张应下。
“还是小丫头爽快,我就喜欢阿橘你这性格。”路棉笑眯眯对着她说。
“过两日我带你们回天冰宫,身份我会替你们安排,该告诉你们的都会告诉你们,但不要想着对我耍小聪明,会死的哦。”
唐非橘咬咬牙,应下了。
…
三人日后。
冷风萧瑟的清晨,客栈下站着的四人面色各不相同。
前方马车普普通通,从内到外透着一股阴寒之气,四个人各看了一眼,愣是没一个人想上车。
被强行留在客栈拖延三日的林岁月凑近劝解自己的唐非橘身边:“你们从哪弄来的马车,还要光明正大地上山。”
“……”唐非橘摸了一下鼻尖,故作镇定:“在外租的,上山方便,还能顺势编造个身份。”
她总不能说是他们要去杀的人安排的。
好在林岁月不是什么爱打听的人,只顺口问一句得了个缘由,盯着马车总觉得哪里不对。
在场唯二的知情人士一个不想开口,一个没想好怎么解释,索性直接闭嘴准备等等再说。
四个人门神似的站在原地不动,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掀开竹帘,接着走出一个窈窕婀娜的女人。
女人生了一副薄情相,单眼皮微微下耷,嘴唇不动的时候是往下吊的,看见他们好似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眉毛跟着皱了好几皱。
不过很快便松了下来:“我家夫人特别吩咐要随着几位去,路上切莫出了什么岔子,徒增事端。”
林岁月不懂:“什么岔子?增什么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