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复又垂下眼眸,淡声道:“是王逍潇和李云骁二人两情相悦,并非是大长公主强行撮合。”
“哦,原来如此。”尚俊卿点头。“那你打算如何?”
“她要做他人妇,只能说我们缘分浅薄,臣再不作他想。”总得让尚俊卿认为逍潇不是他的软肋才好,宋温如便这样应答道。
两人又就今日寿宴上的事随意谈论了几句,宋温如便起身告退。
事情越来越棘手了,本来与闻夫人已经商讨过让逍潇先暂避江南,远离京城是非,之后再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计划,直到真能瞒天过海保下闻夫人与逍潇母女俩。
可第一步去江南的计划还未实施,就被逍潇要嫁给李云骁这件事打乱,现在去不了江南,逍潇就只能在大长公主眼皮底下生活,而大长公主的男宠陆离公子居然也知晓逍潇的身世。
他现在不得不重新考虑后面之事该如何应对。
皇城外,逍潇坐上马车,将马车帘子打开,旁侧是骑着马的李云骁,很多人已听说大长公主为她们指婚。与李云骁相熟的武将前来与她道贺,若是还有那看到逍潇容貌的,都贼兮兮地与李云骁挤眉弄眼低声道“艳福不浅”。
李云骁眉开眼笑,与友人抱拳说“同贺”,好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逍潇悄声道:“我家有长辈在,饮子铺又人来人往,现在去你府上,我们好细说后面的事。”
“好。”李云骁笑着道。
这一幕,恰好落在刚从皇城出来的宋温如眼里,逍潇也似乎感受到有人看过来的眼光,她扭头看去,与宋温如四目相对。
她收回笑容将马车帘子阖上,他垂下眼眸匆匆而过。
李云骁虽为新贵,在没被擢拔为将军之前,作为校尉她只能租赁得起宅子,现在她有自己的府邸。
府中的妇仆从未见将军邀请过姑娘前来,倒是隔山差五来一群武将,虽然其中有个人不同,他身姿挺拔,言语温和,不像武夫,但依旧是个男人,听说是申国府世子,来这里来得最勤。
这次总算来了一个姑娘,而且是一个相当貌美的小娘子,看样子和将军已相熟,两人从府外往书房走的时候,一直说说笑笑,身子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
妇仆们很高兴,在得知这个姑娘会是以后的将军夫人时,个个更是喜上眉梢,原想让书房伺候的人在殷勤些,却未想到将军和未婚妻进到书房里,直接关上门,不让人服侍。
不会……这么急吧。
年轻人,要,学会克制啊。
在旁人的猜想中,逍潇和李云骁正在谈论今日之事,李云骁诚恳地道:“逍潇姐,虽然我能蒙混过关,但是我也不想搭上你一辈子,我们还是想想以后的对策。比如以后我寻你个什么错处,把你名正言顺地休了。”
逍潇笑着耐心解释道:“云骁,我与你说,我一点都不想嫁人,所以咱俩两个都不想嫁人的女子做一对假夫妻,这样一拍即合,就不叫我‘搭上一辈子’,叫互帮互助,明白吗?”
李云骁挠挠头道:“我不理解。”
逍潇道:“你的志向不在此,我也一样,不是所有的女子都非要嫁人,就像你想上阵杀敌戍守国土一样,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李云骁还是很犹豫,“我是没办法,在志向和身份我只能选择志向,但你可以兼而有之,你为何不想嫁人?而且我看得出,宋大人喜欢你。”
“我……”逍潇语塞,脑海中回忆着上辈子嫁给宋温如后的惨痛经历,那所谓的“喜欢”与“柔情”在很多事物面前都不值一提。想到此她便有些恼意,“他喜欢我,我就要嫁他吗?喜欢我的人好多呢,难不成我真得三夫四郎?反正以后就算嫁人,我也不会嫁给他的。”
李云骁“吭哧”笑了出来,“好啦,我知你心意,逍潇姐你别生气了,若以后你真遇上如意郎君,我们再想对策。”
“对呀,”逍潇再次扬起唇角,“你只管好好地挣功勋,捞个什么爵位能让我当个诰命夫人做做,我也想在那些贵女们面前挺直腰杆呢。”
李云骁只笑着点头。
在二人愉快地结束这个话题的同时,宋温如在书房召见天枢和天权。
“你们说李云骁没有一点污点?”宋温如冷声质问。
天枢为难地道:“回主子,那李将军确实是个好男儿,我们这都盯了很多天了,为人正直,洁身自好,清正廉洁,在公务上也尽职尽责,每天过得很简单的生活,除了……”天枢说到此,看着主子的神色,截住了自己的话。
“除了什么?”宋温如不耐烦地询问。
天权道:“除了和王姑娘有点缠歪,”正说着,天权就感到一道杀气朝自己袭来,“但也没有逾举。”
“你们是废物么,查这么久什么都查不到?” 宋温如都不敢说自己在官场上有多干净,李云骁居然没有,那要怎么拉他下马?
“不知道……”天枢犹豫地看着宋温如,“不知道从来不站着小解,算不算污点?”
天权赶忙捅了天枢一胳膊肘子,让他赶紧闭嘴。
第36章 三十六
李云骁和逍潇开始商议婚娶事宜, 李云骁对这方面是没一点头绪,好在逍潇嫁过一次人,于是顺利地拟出流程, 大约腊月, 便可成亲。
逍潇作为未来将军夫人,在李云骁的带领下参观府邸, 府邸虽比不得前世嫁入的申国府规格气派恢弘,但也自有一番气韵。她甚为满意, 已经开始把心内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盘算着等她“嫁”过来之后哪个院子做主母院,哪块地载种她喜爱的花草。
府邸参观结束,逍潇要归家, 她坐上马车与李云骁挥手告别,马夫扬起鞭子赶马, 刚转过一个街道时,马车忽然停下来。
这条街巷很窄, 只能容纳一辆马车单行通过,逍潇以为是自家马车遇到对面也有马车, 想着是她后到的,理应后退让行,于是对马夫道:“我们后退, 让他们先过。”
马夫没有应声, 马车也没有向后退, 她又重复了一句,见依然如此, 于是她掀起前面的马车帘子,正要张口言语, 只见本是自家马夫的位置坐着的居然是李戈。
李戈大约就知道她会看他,早都露出一口白牙,笑着道:“王姑娘。”
见到李戈就相当于见到那个人,果然此时有一人的脚步声渐近,后面的马车帘子动了动,逍潇循着动静看过去,就看见宋温如探出手指握着帘子掀开。
“我的马夫呢?”逍潇问道。
“不知。”宋温如回答。
骗人!要不是他动了手脚怎么自己的马夫变成李戈。
逍潇不去看他,转头对前面的李戈道:“李大哥,烦劳你帮我把马车赶到闻宅。”
虽然她与宋温如关系熟稔,今日他还去詹怀宫救她,但说句心里话,在猜度出他的心意而她又与别人要成亲之后,她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李戈抓抓头正准备言语,被宋温如截住话,“李戈是我的马夫,而且……”他扬起眉,“你坐的是我的马车。”
逍潇一惊,赶忙四处张望,这一看才发现马车内饰与自家马车的虽然相似,但细节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她刚从李府出来,只看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且与自家马车大小一致,她想也未想就上去了,却上错了马车。
可是,不对!
她一平头百姓,家里虽能用的起马车,但自然和宋温如的马车规制有别,她不可能认错,一定是宋温如在搞鬼。
“不知未来的将军夫人为何在鄙人的马车里,迟迟不出来。”
宋温如说辞谦和,容色平静,但逍潇就是听出其中揶揄的味道。她唇抿一线,提着裙裾弯身下马车,在脚要落地时,她斜眼瞥见他伸出一只手臂。
以前便是如此,她下马车会扶着他的胳膊,此时她就装作没看见一样,还故意将脸拧在别处。
怎料,他伸出的手臂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前伸,扶到她的后背处不动,然后另一只手臂去托她的腿窝。
动作太迅速,等逍潇反应过来时,她眼前的画面已转了个向,被宋温如打横抱住。
“宋温如,你干什……”逍潇质问的话语还未讲完,就被宋温如的下一个动作吓得尖叫起来。
马车旁还立着一匹马,她被横着放在马背上,紧跟着宋温如也翻身上马,与那日去医馆的动作一样,他一手抓着马缰绳,另一手紧紧托着她的身子,把她圈在怀里。
“你,你放我下来。”逍潇惊呼着挣扎,双手去推宋温如的胸口。
“你这般不老实,是想让我寻个稳妥的位置抱紧吗?”宋温如道。
逍潇一听,立刻就想到上次宋温如的手掌托的不是地方,她有些气恼,“你,登徒子,那才是不稳妥的位置!”然后任命般的闭上眼睛,不敢再去挣扎。
宋温如垂下眼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随着他驾喝一声,逍潇吓得从推搡他变成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更要命的是,这马在马车后面,而马车后面的路就是李云骁的将军府。
宋温如就这么招摇地怀中箍着未来的将军夫人,打马从将军府疾驰而过。
逍潇只得护着自己的脸,不敢陪着宋温如一起发疯。
不知过了多久,宋温如拉紧马缰绳停下,他道:“那一年我中探花,与状元、榜眼一同骑马游街,街上人群熙攘,你不甚被人挤出来跌在地上,后面的人挤挤挨挨也站不稳要摔倒,是我眼疾手快把你从地上捞起来,否则后果你可以仔细想想会是什么。彼时,我十九,你十四。”
逍潇听闻此言,觉得古怪得很,虽然她知晓宋温如确实大她五岁,但是十四岁那年,她记得事情不是如此。她是被人群挤在地上,后面一波一波的人朝着她的方向摔倒,她想爬都爬不起来,最后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晕倒了,再醒来就是在家里的床榻上,她还断了两根肋骨,但听说当时有几个人却在这场游街中丧命了。
“你不看看吗,就是在这条街上。”宋温如道。
逍潇小心翼翼地抬起脸看着这条朱雀路,想起来的事依旧与宋温如言说的有出入。
宋温如夹紧马肚,再次御马前行,到了护城河畔,他望着粼粼波光的河面,道:“那一年乞巧夜,你和几个女孩子在河面泛舟,你堂妹被摇晃的船只闪下河面,她恰好拉着你的手,把你也带了下去。我在桥上看见,便从此处往下跳,将你从河中救了上来,若非我出手相助,你也可以想想后果是什么。彼时,我二十,你十五。”见逍潇又是只藏着自己的脸,宋温如道,“这你也不看看吗?看看这座桥离河面有多高。”
逍潇慢慢地将脸挪出来,她抻着脖子往河面看一眼,吞咽了下口水,便赶忙收回眼神。
可是,这个也不对呀,他是被摇橹的船夫救起来的。因为那船夫先救下王逍姚才去救她,使她在水里呛咳的时间更久。于是她因此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肺疾,大夫一度说她挺不过去,最后总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等她恢复好之后,她誓要学会凫水的技艺。
为什么宋温如说的事与她记忆中的事的结果完全不一致?她记忆中的后果更严重。
本还在仔细琢磨的逍潇,被宋温如再次行马打断思路,这次他们很快就停下来。逍潇没有让宋温如提醒,她自己将脑袋探出,看见是在怡红楼门口,大凡清白姑娘都不喜欢这种场所,她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宋温如道:“那一年,你只身一人从怡红楼路过,恰好有个男子从怡红楼里走出来,你已经十六岁了,”说到此处,宋温如是回忆到什么,如画的眉眼染上一层柔色,他声音都低了些许,“已生得楚楚动人。那个男子想轻薄你,你害怕慌张地逃跑,男子几步就堵住你的去路,恰在此时我出现与那男子周旋解决,最后让那男子将你放了。你知道那是谁吗?”
“烨王。”逍潇道。
“想来烨王当时从怡红楼里出来是喝醉了,并没有将你瞧得仔细,酒醒后便将此事也忘记了。但是以他的身份,真把你当街掳回王府里。你能奈他何?”
这件事却是与她记忆中的相同,只不过她当时慌张跑路,根本无法顾及是谁拦住烨王又说了什么,只看见一个身姿颀长的背影。自此她出门都有些阴影,必须要让侍女陪同,且有次在茶园无意撞见烨王时,才知晓他的身份,心里一阵后怕,她及笄之后就有高门世家的老爷公子们想讨她做小老婆,母亲和她是决议不同意的。但若是烨王……
谁能抗衡得了?幸好当是烨王是醉的,并不知她是谁家的女儿。
宋温如怀里圈着她继续御马前行,马蹄得得得在路上发出响动,这次行了好久,只怕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宋温如抱着一个女子纵马疾驰了吧。
骏马终于停下来,逍潇以为他们又来到一个有故事的地方,宋温如却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
曲江池,芙蓉园,一棵银杏树下。
宋温如牵上逍潇的手,把她要带到一处画舫内,逍潇看向其余的画舫,皆是彩旗飘飘,歌舞升平,还时不时地传来男女的笑声,她将手甩开,蹙眉不悦地道:“宋温如,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温如道:“你还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当初只是说考虑一个月,你是不是对我的惩罚有些过了。”
逍潇这会儿脑袋都快乱死了,当真不明白宋温如想干什么,在说什么,“你说的这些事,有很多我都不记得,或者是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我什么都不……”
他一步上前,拉进两人的距离。
未说完的话,消失在两人的唇间,他轻轻浅浅地在她的唇角啄了一下,生涩且浅淡,与在破屋内,在冷潭边都不一样。
逍潇眉眼微动,像是有个画面在她脑海一闪而过,漫天黄色的银杏叶中,一蓝一绯两个身影相对而立,彼此相望,那少女迅速跑到男子跟前踮起脚尖亲了一下,说了一句什么话。
“想起来了么?今年,也就是我二十二,你十七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向我求嫁。”
逍潇嘴硬地说:“没有。”
“是吗?没有!好,我有的是耐心让你想起来。”言毕,宋温如的双手扣住逍潇的后颈,垂首,又深深地吻了下去。
第37章 三十七
“哎唷, ”坐在另一只画舫上的烨王,本是朝曲江池边无意扫了一眼,就远远地撞见宋温捧着一个少女的脸在亲吻, 他眼睛登时瞪大了, 声音都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这宋二比本王都……这大庭广众之下……还亲着。”
那可是堂姐啊, 刚被母亲指婚。
烨王眼睛直了,扶着窗边几乎探出半个身子, 其余人听他这么一叫唤, 口中说着不可能,可都纷纷跑过去张望。画舫虽大,但架不住众人都在同一侧, 只感忽悠一晃,众人险些被晃下去, 尤其是烨王鼻尖都已经挨上水了。好在有人将他拉住,等众人再次向池边望去的时候, 什么都没有。
想想也不可能是宋温如。
谁人不知申国府的二公子有多端方礼正,是他们父辈们眼中最知礼守礼的谦谦君子, 他们从小听父辈们夸耀宋二公子再贬损自己时,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