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宋温如不喜欢她,怎么解释他一个大忙人总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解释她出现危难,他总挺身而出。
刚才来詹怀宫寻他,不也更证明这一点吗?
她的烦乱就在于宋温如的喜欢,让她手足无措,如果没有经历前世,她一个年少姑娘家,面对年轻又俊美的公子这般相护,恐怕也招架不住。
前世的他,就是这样温柔又细致,贴心且主动。
可世间哪来那么多“如果”,她经历过前世的宋温如,他也许对她只是一时兴起,围绕身侧的贵女太多,便喜欢她这样小门户的,就比如天天吃大鱼大肉腻了,偶尔惦记着咸菜一样。或者他即便一时情浓,对她喜爱得不行,但他是一个非常自持清醒的人。
这种人很可怕。
刚才见宋温如来寻她,她虽然心头一热,但在众多视她为草芥为蝼蚁的“上位者”里,始终都有他一份。
今日不是为平都公主,保不齐明日就为其他的,转头就可以把她献祭在别处。
逍潇都明白,要不然她真的又白活一世。
“嗯?怎样?”宋温如偏头看他,唇角隐隐带着笑意,他伸手想再次牵起逍潇的手,怎奈只是衣袖从掌间划过,她清冷的神色,决绝的神情,让他以为方才那样柔弱且向他寻求保护的女子是他的错觉。
“我要去江南的。”逍潇淡淡地道,径自先走了。
一别两宽,此生不见,他们当该如此。
……
上阳宫前来参加寿宴的客人已来大半,年轻公子小姐们有的在花园赏花作诗,有的在湖边观赏锦鲤,那些性子活泛贪玩的都聚集在平坦的场地,小姐们爱玩投壶、捶丸、花样蹴鞠,公子们在马场比骑射。
男客女眷自觉分开,逍潇走到女眷这边去搜寻宋白葳的身影,她转了好一圈儿都没有找到。
“快看快看,女子们骑马比试了。”女眷这边忽然嘈杂起来。
“还有静安郡主,她的骑术可是骑兵总领教授的,一定能拔得头筹。”
“那也未必,毕竟静安郡主才学嘛,这些人里有几个是武将之女,可是打小跟着父兄练过骑马。”
“那是。那不是宋府的小姑娘吗,她年纪那样小,也要比试吗?”
贵女们兴奋起来,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逍潇本就有心学骑马,一听是女孩子们在比试,她心里更憧憬不已,凑到人跟前去观摩比赛。
只见马场上聚集了五六个骑马的女孩子,各个英姿飒爽,气度逼人,尤其静安郡主,穿着能熨帖身姿的胡服,头发高高束起,犹显夺目。倒是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有些格格不入。
逍潇一看是宋白葳,她牵了一匹骏马,感觉她的身高比那骏马高不出多少,而且她也穿着寻常的衣裙,虽然骑马不碍事,但总没有胡服看着干练。
听这些围观的贵女们说,往年可没有女子赛马,想来是静安郡主才学会骑,又是在大长公主的寿辰上,她邀着世家会骑马的女子一同比试,也是想让母亲开心。
逍潇替宋白葳捏了一把汗,比马高出不了多少的她首先上马都是难题吧。
然而下一刻,她觉得自己的顾虑是多余的。
宋白葳站在马的左侧,手抓着马鞍,左脚支地,右腿伸出在前后荡了几荡,忽然她双手使力,在右腿向后荡的一刹那,左脚猛然往上一跳,整个人就跟飞起来,跨坐在马背上。
上马的方式这样奇特,连马镫都没踩,逍潇目瞪口呆。
其余贵女们也哗然,纷纷又赞道:“别看宋白葳年纪小,不愧父兄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
“对,她的马术绝对是申国府世子教授的。”
本来看好静安郡主能获第一的贵女们,有一部人又开始纷纷讨论宋白葳,觉得她赢的机会也很大。
随着锣鼓声响,比试开始。骏马疾驰,马背上女子们的风采一点不输男子,甚至还更有一番潇洒在其中,正如大家所言静安郡主和宋白葳渐渐将别人落下,在第一与第二名中你追我赶。
终点放置着一个红心铜锣,铜锣旁用绳子绑着一个鼓槌,谁先用鼓槌敲响铜锣谁就算最终赢家。
一番较量之后,两人几乎齐头并进地要冲入终点,就在这时,宋白葳两腿加紧,双手松开马缰绳,身子向旁侧的铜锣探去。观摩的众人有的胆小的已经尖叫连连,有胆大的开始喝彩。这招实在太险,半个身子几乎都不在马背上,可就是如此,她率先抢走了鼓槌,只听“铛”地一声,尘埃落地,宋白葳胜出。
静安郡主拉紧马缰绳将马停下,她笑着道:“白葳妹妹,你赢了,你刚最后那一招真叫我好生佩服。”
宋白葳道:“郡主谬赞,我就是仗着自己身量轻,再说郡主才学会骑马,能骑得这般好,也才厉害呢。”
静安郡主被人夸赞倒不觉羞赧,反而扬声笑了起来,“那倒是,云骁是个很好的师父。对了,你这骑术是谁教的?是你大哥宋温磊吗?”
宋白葳摇头,“不是,是我二哥。”说到此她好似有什么不堪的回忆,还瑟缩了下脖子,“我二哥特别特别严厉。”
“哦?居然是宋温如教的?看来你二哥也是骑马的好手,要不也教不出你这样的徒弟。不过……”静安郡主抿唇一笑,露出少有的女儿家娇羞的神情,“云骁就很温柔。”
逍潇站得离宋白葳和静安郡主很近,将她二人的对话一丝不错地都听到了。她与宋白葳是同一个人教的吗?怎么技术天差地别,都说严师出高徒,她也没见得宋温如对她有多严厉,莫不是以前都是嫌费神糊弄她呢吧。
男客这边,烨王用合着的扇子敲了一敲宋温如的肩头:“哎呀,宋二,本王看见你相好了,好些时日未见出脱得益发水灵娇艳了呢。”
宋温如一下便听出言语中的酸味,他清冷的眼神扫了过去,“烨王殿下有美人常相伴,亦是艳福不浅,只是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小心噎着。”
本来还兴趣颇大驻足观望漂亮姑娘的烨王,在听到“美人”一词是,脸孔立刻板了起来,“那位自从落胎之后就神烦,本王让她好好将养身子,她老缠着本王不放。”
第33章 三十三
王逍姚当初不顾父母的反对, 在家里父亲官位难保、母亲瘫痪在床的时候,她居然趁乱逃出去寻烨王。
那日细雨绵绵,她跪在烨王面前述说自己的相思和苦楚, 薄薄的小水珠儿浮在她的周身, 我见犹怜。那些时日,烨王正念着她, 见她这幅模样更加喜爱,当下就扶着她的手臂, 入了一间客栈, 再续茶园的情缘。
烨王正情动时,王逍姚伏在他耳边说让他仔细些,别伤着孩子。烨王听后喜不自胜, 更加怜爱她,便也不敢大动干戈, 而是百般温存地曲尽丈夫之道逢迎着。
事后,烨王就立刻给王逍姚买了一个宅院安顿下来, 华服美饰如流水般往里送,他得闲也是陪着王逍姚, 两人在外过了好一段如正经夫妻一般的生活。
王逍姚也明白,以何种身份入王府,就靠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毕竟是烨王的第一个孩子。
没成想, 在胎儿六个月的时候却出现异动, 最后不幸落胎,已是个成形的男婴。
……
宋温如道:“殿下刚认识王逍姚姑娘的时候, 可不是老觉得她缠着你,而是放下满院子的姬妾时时与她私会。”
一语便道出烨王是个薄情郎。
“哎呀, 她可是怀了本王第一个孩子,就那样没了,本王也难受,她也日夜伤怀,本王看着就更难受了。”烨王自诩风流多情,但从不肯承认不怜惜女子。意思就是不想见王逍姚不是他的错。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孩子没了,本王还是喜忧参半的。”
宋温如疑惑,“方才殿下还说自己失去孩儿很难受。”
烨王道:“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本王与王逍姚第一次是在茶园,被王存禄和他那婆娘惊扰之后,本王虽昏昏沉沉的,但非常清楚本王没有到最后。再者,”他说到此处眉头拧了一下,“王逍姚说是第一次,本王可觉得她没那么正经。”
以前听烨王曾提及过,宋温如本想着都是王家的姑娘,因着逍潇的名声也不想让烨王猜度王逍姚,但看王逍姚安然做起外室,而逍潇也从王家搬出,两家人已无瓜葛,他也便不想回护其他女子。
是以,他只是清清冷冷地看着烨王,没言语。
那烨王接着道:“所以本王怀疑那个孩子……本王可不想当乌龟丈夫。”
宋温如“嗤”地笑了出来。
烨王有些急:“宋二你笑什么,本王拿你当挚友,才给你说这样交心的话,再说,你不担心吗?”他远远地指着逍潇所在的方向,“堂姐成日里在外抛头露面,接触那么多男人,你能保证她就你一个?放到屋里都得防家贼,更何况外面的。”
宋温如微微一笑,道:“逍潇可是好姑娘。”
“哦,本王明白了。”烨王应了一声,然后刷地一下打开折扇给自己扇了几扇,继而了然地看着宋温如笑。
倒是给宋温如笑得不明就里,他道:“殿下明白什么?”
见勾起对方的兴趣,烨王也不打算继续卖关子,他笑着道:“宋二,你还没得手呢吧……哈哈哈,你也有面对姑娘吃瘪的时候。”
宋温如瞥了烨王一眼,不去搭理他的讥讽。
“本王和堂妹都打算要第二个娃了,可是你和堂姐连个眉目都没有,哈哈哈……”烨王像得知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前仰后合,“你不会,你不会真要娶她才守着礼法吧。”
“有何不可?”宋温如淡声道。
烨王捏着自己的脸颊把笑意憋回去,“那样出身的了不起做个妾,正妻的身份可当不起。”
宋温如正色道:“论出身,自然比不上准烨王妃出自相门,但逍潇的好不在此。”
“模样好呗,把我们大胤最负盛名的才俊都勾得五迷三道的,非卿不娶了。”烨王往日总被宋温如那张嘴怼得无话可说,今天总算找回场子,还不趁此多讥讽讥讽。
宋温如又看了一眼烨王,是再懒得搭理了。
“不对!”烨王忽然收起笑容,一脸肃容道,“你刚说什么?什么准烨王妃,什么出自相门。”
宋温如不言语,只是闲闲地看着烨王,轻轻哼笑了一声。
“你说柳纾,她就跟块儿木头一样,本王可不要娶她为妻。”
……
这时校练场上又传来阵阵喝彩声,是李云骁骑在马上射箭,五个靶心全部命中,那姿态实在潇洒恣意。她是新贵,头次参加门阀士族的集宴,本不欲崭露头角,奈何被静安郡主缠磨得受不住了,便拿出她从军作战时的本领。
正中五个红色靶心会获得一个彩头,是一根女子发簪,那发簪是梅花样的,花瓣上镶嵌着红玛瑙,李云骁一下便想到了逍潇,于是在女眷里去搜寻逍潇的身影。
这时静安郡主笑盈盈地走过来,恭贺道:“云骁武艺出众,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博得头彩。”
李云骁抱拳作礼,一并也笑着道:“多谢郡主夸赞。”
静安郡主眼睛扫向李云骁手中握着的锦盒,“这次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了。”李云骁将锦盒递给静安郡主。
静安郡主一看是女子的饰品,又道:“这簪子送我可好?”
李云骁愣了一愣,她原想着静安郡主何等金尊玉贵,这种比试来的彩头怎么可能入得了她的眼,这又是女子饰品,她根本戴不得,所以一开始想到的便是送给她逍潇姐,但现在郡主都开口了,她也不好驳斥,就笑着道:“只要郡主不嫌弃,那就赠与郡主了。”
静安郡主凝望着李云骁英俊的脸庞,抿唇一笑,“我很喜欢,怎会嫌弃。”
两人正言语着,伴随着众人的哗然,一个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咚”地一声砸向地面。
原来是一只被箭羽贯穿身体的大雁,这能射死一只活物,那箭法也是实打实的厉害,说不定又是哪位将军呢。
一红衣郎君从远处骑马而来,英姿勃发,俊美无俦,他停于那大雁跟前,众人一看,有人觉得面生纷纷问其身份,有人却闭口不敢在谈论。
此人正是陆离公子,这只大雁是他射中的。大雁寓意极好,被誉为禽中之冠,想来是陆离公子特别为大长公主准备的生辰礼物。
陆离握弓展臂,又向天空飞着的大雁瞄准,他眼神忽然一变,唇角微勾,将箭矢从天空的方向拉低向一棵大树上,再然后,瞄准了在树下站着的逍潇。
同逍潇站在一起的女眷们惊得四散逃开,那箭矢却始终随着逍潇而动。
宋温如见状,眼神一凛,扶着外围的栏杆纵身一跃,一把夺过一人手上的弓箭箭羽,又一手按上一匹马的马鞍,飞身而跃。
在一片呼喊尖叫声中,只听“嗖”的一声,宋温如射出一直箭羽将将射断了陆离的箭矢。
这一连串的动作太过迅疾,甚至在远处的人都没看清发生何事。
宋温如御马到陆离跟前,他拧起长眉斥责道:“陆离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离偏头笑了笑,将弓随意地换了个手,“很简单,射着玩儿。”
“射着玩儿?”宋温如重重哼了一声,“那边是女眷,宋某可是看准你想射谁。哦对了,陆离公子该不会为了一只狗伺机报复吧!原以为不过是一只狗罢了,陆离公子居然还将此事放在心上,那宋某改日赔一只。”
陆离道:“倒不是介意那只犬,在下圈养了十来只,死一只没什么,但世间,”说到此处,他的笑意越发深了,“王逍潇却只有一个。”
宋温如抬起双目,紧紧盯着陆离,“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想试试王姑娘在宋大人心中的位置。”陆离说得甚为随意。
宋温如的眼眸慢慢升腾起晦暗不名的神色,他一字一句道:“不会再给你机会。”说罢,他加紧马肚,驾喝一声,准备离去。
两人交错的瞬间,他听到陆离笑着低语:“宋大人便是舍不得吧,才不肯将王逍潇是闻氏之后的事告诉殿下。”
宋温如霍然回头,陆离扬声大笑对着众人道:“真是精彩,宋二公子也下场比试了。”
这时大长公主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前来,校练场上将出现最有难度的一场比试。
与刚才李云骁的那场有相同之处,依旧是骑马向并列的五个不同的靶心射箭,不同的是,在每个靶心上方用红绳悬挂了一枚晃动的玉环,环眼很小,堪堪只能容一支箭羽通过。
这个考教的不光是六艺之射的本领,更是对眼力与时机的考验。
几个公子先来试手,有的骑马而过没射中的,有射中一两个的,但凡能射中一个,都能获得众人高声喝彩欢呼。
最后就剩下李云骁、陆离公子和宋温如。
李云骁甫一出场,众人都安静下来,等待她骑马拉弓。她观察着五个玉环晃动的位置,先从箭囊里拿出三只箭羽搭在弓上,只听她一声驾喝,骏马奔驰,“嗖嗖嗖”箭无虚发,稳稳地从玉环中间穿中,并正中靶心。她迅速调转马头,又拿出两只箭羽,骏马奔腾之下伴随另两只箭羽划破长空的声响,也同时从另外两只玉环中间穿过,正中靶心。